周家樂
“數智化”是指產業應用數字化技術推動“信息化”“數字化”與“智能化”三個方面的轉型。我國經濟發展已經進入新的周期,在新周期里,以科技驅動的產業鏈供應鏈數智化升級,很可能是我國未來10年最大的投資與創業機會。
伴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的周期,我國供應鏈發生了變化。本文從三個方面分析:首先,應如何理解我們所處的新周期;其次,在新周期內,我國產業鏈的布局與供應鏈的發展有怎樣的可能性,特別是創新與科技應用帶來的機遇;最后,如何通過創業投資為產業鏈、供應鏈的補鏈、穩鏈、強鏈提供助力。
今天我們所處的新周期是怎樣的概念?在過去4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我國在強國富民的道路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回顧過去40多年我國經濟發展的驅動力,不難發現,影響最大、最實在的就是資本和勞動力;更直白地說,是“錢”和“人”。資本方面,改革開放以來,通過制度創新,我國享受著“制度創新紅利”,其中一個創新就是土地的貨幣化。人口方面,在改革開放的頭30年,我國享受著“人口數量紅利”。按海通證券統計,從1978年到2013年,我國每年平均新增1,300萬年輕勞動力,就業人口年均增長2%就能貢獻2個百分點的國內GDP增速。“后發優勢紅利”也成為我國改革開放騰飛的推動力,這與我國在世界上扮演的一個重要角色——“世界工廠”——有關。打造“世界工廠”當然需要“投錢加人”,而技術更是不可缺少。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專注經濟發展,重新加入世界貿易秩序,將世界已有的科技成果為我國所用,后發優勢就顯現出來。
進入21世紀的第三個十年,我國的資本和人口格局悄然變化,后發優勢紅利消失,經濟增長無法依賴簡單粗暴的“投錢加人”,也難以再靠已有技術帶來突破。“資本”“人口”“技術”三者在“量”方面的紅利協助完成了我國的工業化進程后,進入新周期,我國需要找到新的指向,發現新的紅利。
現在正處于關鍵的時間點,我國的經濟發展需要從過往以“量”的投入來拉動,快速“趕落后”式的增長,轉變為從“質”上投入,向更高質量、更具包容性的均衡發展轉型。有了過去40多年的積累,我國具備四方面的有利條件:
第一,從過去依賴房地產的發展,現在已慢慢形成以科技拉動經濟發展為導向的共識。2021年我國研發投入總額達到27,864億元,占當年全國GDP的2.44%。對比2011年的8,687億元,占當年GDP的1.84%,過去10年間我國研發投入總額增長2倍多,占GDP的比例也明顯提高。新技術推動了很多產業進行數智化轉型,產業升級會為我國的經濟發展提供獨特的增長優勢。
第二,我國整體人口的素質明顯提升。2000年全國普通高等教育畢業人數為94.98 萬人,到2022年預計首次突破1,000萬人,達到1,076萬人。我國15歲及以上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從1982年的5.33年提高到2020年的9.91年。海通證券預測,到 2030年時,我國受高等教育人數的比例將升至21.4%。假定到時我國人口還保持在14億人,這就是3億人接受過高等教育。大基數的高等教育人群是科技發展的重要推動力,是從“人口數量紅利”過渡到“人口質量紅利”的保證。
第三,我國多個產業在規模上世界領先,但在資源配置的效率上還是有明顯的低效現象,而更進一步的改革開放,激活國企、大型企業的活力,能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在帶動產業鏈發展的同時,也能惠及產業里的中小企業。2022年5月國家11個部委聯合印發《關于開展“攜手行動”促進大中小企業融通創新(2022—2025年)的通知》,推動產業鏈上下游、大中小企業融通創新,以釋放大企業創新活力、激發中小企業創新潛力,并提升產業鏈的穩定性和競爭力。
第四,是特別重要的一點,我國的供應鏈從以出口為導向,服務發達國家的“世界工廠”,到隨著內需市場的崛起,國內大循環起來,進入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我國既是世界主要的生產國,也是重要的消費國。而國內大循環的形成,能為我國的產業鏈提供更大的安全性,也能大大縮短供應鏈與消費市場的距離,刺激新的供需關系形成,產生新的發展機遇。
新的周期是在從“大國”到“強國”轉變中的周期,是從“數量邏輯”改變為“質量邏輯”的經濟增長底層邏輯轉變。從短頻快的野蠻增長的方式,變為更長遠的規劃、更精細化的管理,發展的“韌性”與“柔性”比“速度”與“規模”更重要,人、財、物的“質量”比“數量”更重要。科技創新需要持續投入與積累,高等教育人群的形成需要時間與耐心,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需要在改革開放的道路上更進一步,雙循環格局的發展需要更多的協調和更有柔韌性的供應鏈,“時間”“質量”“韌性”“柔性”“安全”“持續”成為新周期里的關鍵詞。
過往“數量邏輯”幫助我國完成了第一次工業化,而當“質量邏輯”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邏輯,我國產業鏈供應鏈的發展也要提升質量。持續的研發投入將有機會陸續解決產業鏈里進口技術“卡脖子”的難題,供應鏈的效率提升、企業的精細化管理,要靠數字科技推動供應鏈的數智化轉型,而數智化轉型就是在新周期里我國產業的再工業化。
“數智化”是指產業應用數字化技術(Digital Technology)推動“信息化”“數字化”與“智能化”三方面的轉型。數字化技術覆蓋面很廣,包含多種技術(如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5G等),同時也是一種新的思維方式。“產業互聯網”是產業數智化轉型中重要的一環。“產業”其實就是當生產力不斷發展,社會上出現分工后所形成的。社會上很多不同分工的結合,形成了“需求”與“供應”匹配的供應鏈體系。若用“互聯網思維”思考這個供需匹配關系,“需求”就是“流量”,而“供應”就是“交付”。把流量(需求)與交付(供應)有效聯系起來,從簡單的點狀對接變為高效的多點鏈接,就形成“產業互聯網”。
在原有周期里,海外發達國家的需求比國內需求大,所以我國的工業結構長期以來是外貿廠規模更大、技術更好,而內銷廠的規模相對較小。海外消費市場跟我國供應鏈之間的物理距離,產生了更高的交付成本,要消化這樣的成本需要更大的采購量、更固定的生產節奏。這種狀態的需求與供應體系很符合我國在原有周期里“投錢加人”的發展邏輯。但當進入新的周期,需求端產生的流量聚合發生了明顯變化,給整個供應鏈帶來新的壓力。
舉一個消費領域的例子來說明需求端的變化。在今天的消費市場里,消費者的消費欲望是趨同的,因為消費者接收信息的渠道與成本十分接近。同時,今天在國內,甚至全球,物流網絡的效率有了很大提升。但人們滿足欲望的能力有很大差異。在不同地域人們的生活成本差距可能很大,可支配的收入也高低不一。這種同與不同的消費狀態,會使需求分成不同層級,沒有能力滿足的需求會迅速尋找替代品,需求會變得更零碎,且對獲得滿足的時效要求更高。
在供應端,原有的供應體系沒法有效面對這種分散、多變、規律不明的需求,接不住這種流量。如何重塑供應鏈來滿足這個新周期的需求形態,是產業升級面臨的大課題。供應鏈需要在這個不規律的需求里盡量找出能應對的規律,要加大供應體系響應需求的寬度,讓產能更柔性。而在滿足需求的同時不能放棄成本規律,在受阻攔時繼續運行,打造可持續的供應網絡的深度,這就要求供應鏈更有韌性。對供應鏈進行升級改造,讓“大產能”能以“小單元”去應對小需求,讓“小產能”協同起來形成“集合產能”滿足大需求,才有可能提高供需匹配的效率。
提升供應鏈柔韌性,不能只靠單點的變革、單一生產商的改造,這是一個需要產業鏈的各個參與方共同努力的大課題,其答案可能會在產業鏈供應鏈的數智化轉型里面找到。供應鏈是從設計、原材料、生產、流通到經銷、零售,再配合物流和金融的支撐而成的體系,不同供應鏈的聚合就構成不同產業的產業鏈,而在其中的所有環節都能把數字科技應用加進去,這是所謂的“數智化轉型”。而數字科技的應用應該是有一個發展順序的:從“信息化”到“數字化”,最后發展到“智能化”。
筆者調研過很多不同產業的企業,發現不單是不同產業的信息化水平差異很大,即便同一產業同一環節里的不同企業,信息化程度也是參差不齊。有些產能規模不小的企業,信息化程度卻十分落后,信息科技的投入跟生產規模并不匹配。通過加大信息化的投入,從通用型的信息技術(IT)系統開始,到有行業針對性的企業資源規劃系統(Enterprise Resource Planning,簡稱ERP)、制造執行系統(Manufacturing Execution System,簡稱MES)、產品生命周期管理系統(Product Life-Cycle Management,簡稱PLM),再到軟件即服務(Software-as-a-Service,簡稱SaaS)的工具出現,企業可以按照自身的規模,選擇符合自身需求的信息化工具。在普及信息化的過程中,云計算是很重要的環節,它能顯著降低整數據處理成本。而提升生產的自動化,也是信息化過程的一部分,采用機器人能減少對人的依賴,解決標準化問題,同時在生產流程中能提取過程數據,為接下來的數字化提供條件。
在具備信息化基礎后,企業可把重點放在整體的數字化上。數字化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采集實時、準確、可靠的數據,所以物聯網(Internet of Things,簡稱IoT)發展在很多工業領域里尤為重要。通過把生產機器聯網去采集生產過程中產生的非結構化數據,再通過對行業的理解與技術手段把它們變成結構化的數據。另一部分是應用結構化數據,通過大數據技術的分析處理,讓數據成為提高生產效率的決策輔助工具,讓企業管理者的決策更有依據,提高處理異常的能力,降低管理難度。而產業數據的沉淀,可以變成企業的數據資產,在管理、融資、業務拓展上都會發揮價值。
智能化則是以人工智能機器算法代替人的決策,通過機器學習把行業最優經驗與作業系統相結合,能大大提高管理水平。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一些局部的智能化管理工具也逐漸普及,相信未來有些具備條件的產業會更早實現智能化。
靠數智化提高產業鏈供應鏈的柔韌性與競爭力,并非靠單獨一家工廠、一個生產基地就能實現,而是需要整個產業鏈布局、整體供應鏈層面的集體努力。實現這樣的升級轉型可分為三個階段:企業內聯、企業外聯、產業互聯。第一階段是企業內聯,是企業內在的信息化連接,從人到物,從業務到財務,在企業內部整體聯動起來,也是智能制造的實踐過程。第二階段是跳出生產廠房的四面墻,解決生產商整條供應鏈的協同問題,實現企業外聯。當企業內部效率提高到一定程度后,要再往上提升,瓶頸往往出現在與供應商和客戶的協同上。通過數智化的手段,有效地把上下游的合作伙伴連接起來,能有效提升整體效率。第三階段是產業互聯,是整體產業協同。今天的供應鏈已不是簡單的上下游關系,它更多的是互相穿插形成網狀的結構。在國內不同的地區,根據當地的條件優勢,吸引了不同的企業聚集,慢慢形成了各自不同的產業集群。產業集群里的企業動態協同、不同產業集群之間的互相協作,都需要平臺級的數字化技術工具來支持。
通過數智化轉型,企業就有能力回應需求端急劇變化帶來的挑戰,從野蠻增長升級為更可持續的發展模式,通過科研的投入、技術的應用不斷提升供應鏈的柔性與韌性。這應該是我國作為“世界工廠”在新周期里的發展方向,即完成我國產業的再工業化,讓我國的全球競爭力進一步提升。
筆者作為風險投資人,一直關注一級市場里供應鏈升級改造的投資機會。推動我國產業升級的項目,不管是新創業的早期團隊,還是在行業里面有豐富經驗的企業,只要它們推動產業革新、給所在行業的供應鏈帶來創新價值,都值得關注。通過風險投資在相對早期的階段支持這樣的創業團隊,能對產業鏈供應鏈的補鏈、穩鏈、強鏈提供助力。面對新的經濟周期,筆者判斷項目、做投資決策時,會特別考慮下面幾個問題,這些問題綜合起來是投資策略,反過來也是創業者應關注的重點:
第一,從產業層面看:項目針對的產業是否會迎來結構性變化,在新周期里該產業的特點如何,這個變化的底層邏輯是什么?是因為出現了新的需求,還是技術革新帶來了新供應?是政策監管的改變,還是市場因素使然?若某個項目符合或者是在推動這個結構性的變化,就有更好的機會給產業帶來價值。
第二,從項目定位看:項目的可服務市場有多大?產業的規模天花板可以很高,但實質與項目相關的有多少才是關鍵。項目是屬于國內大循環的供應鏈,還是國際的外循環?如果有潛力同時覆蓋國內國際的雙循環,天花板也會打開。
第三,從項目價值看:項目的商業價值體現在它能否解決產業的痛點。項目能否為供應鏈的斷點、堵點、卡點提供簡單明確、具成本效益的解決方案?是針對供應鏈上的某一點做突破,還是解決整個鏈條的問題?
第四,從項目內部看:如果項目是產業鏈里面的運營商或生產商,項目能否突破“投錢加人”的增長困境?如果項目是為產業配套的服務商或技術提供商,項目所提供的服務或技術,能否幫助客戶跳出“投錢加人”的增長困境?
第五,從競爭壁壘看:在新周期中企業的科技壁壘尤為重要。要考慮項目的研發投入是否足夠、研發方向能否形成競爭壁壘。產品與服務的科技領先、擁有核心專利、科技推動的管理效能提升、打通供應鏈網絡交付連接、沉淀業務數據形成數字資產等,均符合新周期發展的核心競爭力。
第六,從項目外部看:項目的起動與發展路徑,要考慮如何接入產業生態的大場景,融入國家發展大局。雖然產業資源或許掌握在大企業手中,但中小企業可針對供應鏈薄弱環節和大企業配套需求開展技術攻關和研發,這能給予初創企業很大的發展空間。
筆者相信,在新的周期里,以科技驅動的產業鏈供應鏈數智化升級,很有可能是我國未來10年最大的投資與創業機會。而這個機會將會是全社會、大中小企業、新老創業團隊的共同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