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國有博物館經營開發工作的一些思考

中國國家博物館 常莉

隨著小康社會全面建成以后，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充滿了新的期待，社會公眾對文物工作的關注程度越來越高，關注面也越來越廣泛，越來越多的觀眾愿意走進博物館、參觀博物館。很多的重大考古發現以及優秀展覽成了人們熱議的話題，博物館文創產品也受到大眾喜愛，成為文化和旅游消費新的增長點。隨著推進博物館改革發展的指導意見的推出，持續推進博物館事業高質量發展成為當前我國博物館的主要任務，涉及博物館經營開發的各項政策指導文件也相繼發布，然而在政策實施過程中，博物館體制、機制上還存在一些不可回避的問題。

一、公益屬性使社會對博物館經營開發存在認知誤區

2012年以后，國家先后下發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分類推進事業單位改革的指導意見》《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印發分類推進事業單位改革配套文件的通知》，其中大部分博物館被劃為公益一類，少部分為公益二類。政府在人事管理、收入分配、社會保險、財稅政策和機構編制上，給予了相應的全額保障。這是我國國有博物館事業發展的重要優勢，但另一方面公益類事業單位的屬性也一定程度制約著博物館的經營開發。

部分地方政府管理部門過度強調公益一類是由政府出資保障，便不再允許存在經營性活動，將“非營利性”片面理解為不得進行“經營性”活動。尤其是按照事業單位改革指導意見的要求，“公益一類事業單位不得從事經營活動，其宗旨、業務范圍和服務規范由國家確定”，這就導致了公益一類博物館如果想要開展經營活動，那一定會和事業單位分類改革政策相沖突。此外，一些地區在推動事業單位分類改革時，審定公益一類事業單位類別，就是以是否創收、是否有經營收入作為區分公益一類、二類的界限，因此許多博物館有意識地減少經營活動，甚至部分館還出現了注銷原用于文創開發的館屬公司，致使取得的經營收入無法進行獨立核算。

博物館事業發展進入了新時代，然而受一些地區經濟發展狀況、政府主管部門發展思路以及經營發展理念、有關配套政策支持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博物館經營開發體現出了發展極不平衡的狀況。

一些博物館仍然沒有從計劃經濟時代的舊有思想中解放出來，沒能考慮到博物館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性，把開展經營活動、開發文創產品視作可有可無，視作與博物館無關的一些獨立行為，思想上抵觸商業經營，存在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間關系的認知誤區，使一些博物館既創造不了良好的經濟效益，又無法緩解經費緊張的現狀，更做不到有效反哺博物館事業發展。

公眾對博物館開展經營開發也存在一定疑慮。隨著《如果國寶會說話》《國家寶藏》《中國國寶大會》等精品節目的熱播，考古盲盒、數字文創的悄然走紅，各博物館IP紛紛跨界呈現，“博物館熱”不斷升溫，越來越多的外部企業愿意加入與有影響力博物館的合作中來。公眾一方面樂于見到博物館“多元化”，另一方面又抵觸“商業化”，新浪網曾在故宮“景福宮事件”后做過投票調查，有70%的網友不贊成故宮開展商業活動，2016年南京市博物館舉辦的一次商業發布會也引起了爭議。但公眾面對大英博物館、盧浮宮、梵高藝術博物館等國外知名博物館開展的經營活動，卻呈現了另一種贊揚的態勢。這既需要博物館人反思是否根據自身定位和特點做好了開發工作，又需要公眾對國內博物館經營方面的探索給予一定的包容。

二、博物館經營開發活動缺乏法制保障

我國現有的《文物保護法》《博物館條例》對博物館“多渠道籌措資金、提供有償服務活動”予以鼓勵，其中《博物館條例》第十九條規定“博物館從事其他商業經營活動，不得違反辦館宗旨，不得損害觀眾利益。博物館從事其他商業經營活動的具體辦法由國家文物主管部門制定。”但對于如何規范地開展博物館經營活動，沒有具體、詳盡的法律規范，《博物館條例》僅對博物館發展發揮著宏觀指導作用，不能為博物館開展經營開發活動提供制度保障。各地方文物主管部門也沒有出臺具體辦法，個別博物館盲目追求經濟效益開展爭議性商業活動，而很多博物館面對經營開發時仍然畏手畏腳，怎樣規范博物館經營開發行為成了行業難點。

近年來，國家相繼出臺了《關于推進博物館改革發展的指導意見》《關于進一步推動文化文物單位文化創意產品開發的若干措施》《“十四五”文物保護和科技創新規劃》《關于加強民間收藏文物管理促進文物市場有序發展的意見》等一系列政策措施，鼓勵博物館開展經營開發活動，廣泛拓展經費來源，可是由于政策細則不明確，往往難以落地。此外，其他諸如文物藏品標準化體系建設、文物數字化標準、博物館評價指標體系等制度也都還不健全，而且現有法律法規對博物館成果版權保護、管理、應用支撐不足，侵權容易追責難，侵權案件高發等，強化博物館政策供給、加強頂層設計迫在眉睫。

法制建設是推動博物館事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石，博物館改革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要推進博物館法及配套法規體系立法研究，完善博物館制度，推進博物館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當前亟待國家正式出臺博物館經營開發的相關規定，給博物館開展經營開發活動劃條具有引導性的紅線，完善博物館經營開發的模式、規范監督管理機制，明確責任主體，而不是僅要求符合文化定位等基本規則，要使博物館經營開發有法可依。

三、博物館經營開發缺乏內部管理制度

近年來，博物館的公共文化服務意識、能力有所提高，然而如何整合展廳、展覽、藏品、專家等多種資源，如何更好地為社會和公眾提供各種服務，逐漸成為博物館可持續發展面臨的一項重要問題。大多數博物館沒有相應的經營開發制度，甚至沒有負責開展經營開發的部門，內部制度的欠缺直接導致館內難以形成經營開發合力，部門之間的配合也會因為各自理解不同產生分歧。此外，由于沒有切實可行的激勵措施，館內員工的貢獻難以客觀評判，工作成果也不納入職稱評定范圍，極易在員工群體中產生負面離心力，削弱干事創業的熱情。

傳統的管辦合一體制很難主動去適應當今社會經濟發展和博物館自身發展需要對機構設置情況進行調整，博物館也沒有權力隨便增加一些適應博物館角色轉變所需的職能部門，即便有些博物館設置了文創開發部門或經營管理部門，也由于館內沒有強有力的制度支持，無法整合資源去推動博物館經營與鑒定鑒賞、專業培訓、展示交流、創意生活、文化旅游等關聯業態聚集、融合發展。

在健全博物館獎勵機制上國家層面提出了指導意見，允許博物館經營開發收入用于對符合規定的人員予以績效獎勵，同時對工作取得明顯成效的博物館可適當增核績效工資總量。涉及博物館層面，激勵機制卻難以推行，雖然北京市2018年曾出臺政策“經職工代表大會同意，文創試點單位可從文化創意產品開發取得的凈收入中提取70%及以上獎勵開發工作人員”，但如何核算凈收入，以什么支出類目發放，職工代表大會決議如何判定，各家博物館都有不同聲音，所以最終沒有落到實處。南京博物院在這方面走到了全國的前列，主要原因一是江蘇省科技廳批復同意了將南京博物館院納入科研單位管理體系，二是江蘇省人社廳批準了2018年職工年終績效可以上浮20%，并可每年申報科研績效和文創績效。

但并不是每個博物館都能像南京博物院這樣有能力、有意愿推動這件事，更多的博物館年初就確定了收入績效總額，以致出現了多干活不如少干活、多要經費不如少要經費，職工主觀能動性較弱的普遍情形。

四、博物館經營開發需要建立外部合作機制

博物館經營開發有著明顯的外部性特征和溢出效應，能夠帶動其他相關產業的發展。博物館開展經營活動很多時候需借助外部合作者共同打開局面，但往往項目合作開發前期投入資金需求較大，由于大多數國有博物館對外合作機制不健全，對外合作經驗不足，并且文化創意企業在申請專利、高新技術企業認定等方面按照現有標準很多難以達到，因此成功案例不多。

這需要國家相應的財政、稅收、貸款等方面的支持，更需要博物館內建立行之有效的外部合作機制，真正實現文化文物資源與產業資源的結合，發揮資源優勢，實現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雙豐收。

2016年11月，國家文物局選出92家單位入選全國博物館文化創意產品開發試點單位，鼓勵試點單位探索通過博物館知識產權作價入股等方式投資設立企業，從事文化創意產品的開發經營。

作為試點單位的博物館探索成立經營企業，建立企業法人制，依托博物館品牌資源、藏品資源、專家資源，積極融入市場，發掘商業潛力，擴大對外合作。企業可以獨立核算收入，同時還可以使博物館各業務部門專注于博物館主責主業，而博物館企業放手做經營，這樣不但能保證博物館形象的安全，而且能夠激發博物館的內在活力，企業的收益也可以更好地反哺博物館事業的發展。可是在涉及知識產權的各項投資和產出中，目前我國尚未建立完善的博物館知識產權評估機制，在實踐中只能通過雙方談判來議價，而知識產權作價入股的估值難度比產品成果交易或授權許可更加困難，缺乏足夠權威和公允的第三方評估機構，很難給出一個讓公眾信服的股權比例。此外知識產權評估定價是各級紀檢、審計單位關注的焦點，博物館對開展以知識產權作價設立企業仍存有疑慮。

盡管如此，博物館仍然需要積極開拓與外部的合作。博物館對外開展合作和授權，尤其是跨界類型的合作，有助于博物館借助外部社會力量和資源，向公眾提供內容更加豐富、形式更加新穎的各類產品、活動和服務，為公眾提供全方位的文化體驗和文化消費。在國家大力推進公共文化業建設的環境下，博物館行業應該抓住推動博物館全面健康發展的契機，活用國家制定的相關產業政策，推動經營工作進一步解放思想，完善發展模式，搭建與外部合作交流的平臺，適應新的市場形勢。

博物館只有在與社會的融合中，找到適合自己的合作伙伴，方能在遵從雙方意愿的基礎上，在有共同合作目標的前提下，實現互利共贏。

五、博物館經營開發需要加強內部人才培養機制

博物館業界普遍缺乏既懂文博知識、又懂博物館經營開發的復合型人才，這直接導致博物館難以適應現代化轉型發展的需要。有部分學者認為，加大外部經營管理人才引進能解決現實困境，然而博物館是專業技術密集型單位，開展經營開發工作需要對文博業務有相應的了解，同時由于博物館屬于公共文化機構，需要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不能簡單地追求經濟效益，和完全市場化又有所差異，因此解決博物館缺乏經營開發人才的問題，還應該從加強內部人才培養機制做起。

現有的博物館經營開發人才大多數是通過崗位工作實踐成長起來的，在博物館的業務導向下，都希望通過職稱評審等途徑得到晉升，有機會便轉向其他業務崗位，加劇了博物館經營開發人才的流失。

此外，由于博物館經營開發人才的特殊性，使得評價標準不能夠完全套用文博系列職稱評定的標準，博物館內部對博物館經營開發研究普遍不重視，真正開展經營工作的職工又往往重實踐輕研究、重實干輕總結，開展工作更多的也是靠經驗和摸索，沒有形成理論體系，更不用說來指導內部員工開展培訓活動，所以即便有些大館設有培訓部門，也難以設置配套的經營開發人才培養機制。

國家文物局多次組織博物館經營管理和文創開發相關培訓，廣泛號召各文博同仁參加學習交流，但很少有博物館引導組織員工學習，更多的參與者是憑自己的興趣愛好。

傳統博物館理念重視專業技術人才培養，卻不重視博物館經營開發人才培養，與外部環境和博物館發展方向割裂，不自覺地形成了學術的“象牙塔”，學術成果難以轉化，尤其難以發揮博物館在推動社會經濟發展上應起的作用，這是與博物館改革方向相背離的。各博物館應當有計劃地開展博物館專業知識與傳統技能的進修與培訓，建立起系統的內部培訓機制，整合博物館專家資源，有計劃地針對不同類型的人才進行差異化培訓，以創意研發、經營管理、營銷推廣人才為重點，同旅游、教育結合起來，加強對經營開發人才的培養和扶持，建設兼具文化文物素養和經營管理、設計開發能力的人才團隊。

六、結語

博物館經營開發體制機制中要解決的問題，需要各級政府出臺與博物館發展相適應的政策文件，也需要各博物館先試先行為改革破題，更需要廣大觀眾的支持理解。博物館人，要牢固樹立以人民為中心導向，加強對文物資源價值的挖掘闡發、提高展陳水平，講好歷史文化內在的價值、背后的故事，推出更多更好的文化產品和服務，才能真正推動博物館經營開發體制機制的改革，推進博物館事業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