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
——基于數字貿易的中介效應分析

楊鴻岳

一、文獻回顧

2017年美國針對中國貿然發起“301”調查，拉開了中美新一輪貿易摩擦的序幕。此輪中美貿易摩擦爆發后，其對中國貿易和產業結構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焦點。在貿易方面，研究普遍得出貿易摩擦損害了中美貿易的結論。Rosyadi & Widodo(2018)基于GTAP模型研究發現美國貿易制裁措施對兩國經濟、貿易和福利都有破壞效應。李春頂(2018)構建了一般均衡數值模型系統，模擬得出中美貿易摩擦對兩個國家都有損害，且中國受損更大。詹宇鵬(2019)分析得到中美貿易摩擦顯著抑制了中國對美國的進口，但對中國對美國的出口規模未產生明顯的影響。謝建國等(2021)發現中美貿易沖突對中國對美國出口存在“倒U”型影響，在貿易沖突初期存在“搶出口”效應。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制造2025》領域的出口產生了較嚴重的沖擊(張大海等，2021)。在產業結構方面，則得出貿易摩擦既有可能倒逼國內產業升級，也可能抑制產業升級的結論。王云勝等(2020)指出要借助貿易摩擦契機增強中國經濟的抗風險能力，有效將貿易摩擦轉化為拉動中國產業結構持續優化的新動能。史長寬(2019)認為中美貿易摩擦能從優化進出口商品結構、優勝劣汰、降低對美貿易依存度等多個層面促進中國產業結構升級。

此外，少數學者也關注了中美貿易摩擦下國內企業如何應對的問題。例如，美國發起的貿易制裁主要針對的是高科技產品，這是否會推動企業加大自主創新，進而推動出口商品升級？美國對大多數中國出口商品加征關稅后，是否會倒逼中國企業轉向歐洲、亞洲國家出口？對于第一個問題，魏浩等(2019)采用2000—2017年的數據得出，中美貿易摩擦下的美國進口競爭沖擊倒逼中國企業增加研發投入，產生了“逃離競爭效應”。顓孫書勤(2020)基于2008—2017年的企業微觀數據發現，中美貿易模型短期內抑制了企業創新能力，但長期能激發制造業企業的創新動力。李昊洋等(2021)利用2010—2018年的微觀數據，發現出口貿易摩擦顯著降低了企業研發投入的持續性，且在高海外收入比例和高科技制造企業中更為突出。對第二個問題的研究相對較少，謝建國等(2021)在研究中美貿易沖突對中美貿易影響的同時，間接觀察了中美貿易沖突對中國與其他幾個主要貿易國雙邊貿易額的影響，發現第三國貿易轉移效應顯著。楊成玉(2020)分析發現歐盟在中美貿易摩擦階段承接了部分中美貿易份額，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中國外貿壓力。

文獻表明，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的對外貿易以及產業發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也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方向基礎。綜合來看，現有文獻尚存在三個方面的不足：一是學者主要側重于從中美貿易、中國貿易以及產業結構轉型、企業創新等角度研究中美貿易摩擦的經濟和創新效應，卻未從出口轉型的角度分析中美貿易摩擦對后期中國出口結構的影響，是否倒逼了中國出口商品結構升級；二是未分析中美貿易摩擦影響產業結構、企業創新的路徑機制以及外部環境的調節作用；三是除了少數幾篇探討中美貿易摩擦對中美貿易影響的文獻外，其余文獻采用的是2018年及以前的數據，很難準確反饋此輪中美貿易摩擦的真正影響后果。綜合以上分析，為彌補現有文獻的不足，本文將選取2016—2021年季度頻率的省級面板數據，利用雙重差分模型，從出口技術結構、國別結構和產品結構三個角度分析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升級的影響，并進一步探討數字貿易的中介效應和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本文的研究結論為在持續的中美貿易摩擦下如何穩外貿，促進出口升級提供策略依據，也為新時期中國企業特別是出口導向型企業如何生存與轉型、減少國際貿易摩擦沖擊提供了思路。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中美貿易摩擦對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

2017年以來美國單方面發起的貿易保護主義給中國制造業重重一擊，特別是一些被美國列入加征關稅清單中的商品。由于國內生產同類商品的企業眾多，而國外客戶有限，導致部分制造業企業難以維持，這也讓眾多企業家認識到了創新和提高產品附加值的重要性。一方面，美國此次加征關稅主要針對《中國制造2025》中的高科技產業，包括新能源汽車、航空、新材料等，但《中國制造2025》是中國政府部署實施的全面推進制造強國的戰略文件，因此中美貿易爭端反而會催逼中國加快自主創新的步伐；另一方面，盡管中低端制造業尚未被此輪中美貿易摩擦波及，但同樣使企業家的危機感加劇，加上近幾年外資不斷轉向東南亞等勞動力廉價地區，中低端制造業的國際競爭更加激烈，也迫使企業提高出口商品質量以維持全球的競爭力。由此可見，中美貿易摩擦盡管未對大多數中國制造品產生重要沖擊，但已讓企業家有了危機意識，增強了其研發動力，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推動國內產品技術升級。

在中美貿易摩擦呈現持續性、復雜性以及中美歷次談判并無實質性改善后，為了穩定外貿局勢，中國政府也力促企業向其他國家擴大出口，出臺了穩外貿的相關舉措。孫立行(2019)指出中美貿易摩擦持續升級對中國經濟的負面影響不可小覷，中國應推動“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這是降低中美貿易摩擦影響的有效手段。此外，歐盟的產業及消費結構與美國相近，對中國出口美國的通信設備、數據處理設備、電氣機械設備、服裝鞋類等商品具有較好的替代效應，且歐盟對中國商品依賴性較強，在中美貿易摩擦下具備貿易替代條件(楊成玉，2020)。事實上，在中美貿易摩擦持續的現狀下，中國對全球的出口額不減反增，也間接表明了中國企業已在逐步實施轉變貿易區域結構、減少對美依賴度的行為。關稅爭端并未影響中國貿易全球化，說明中國有可能加速調整貿易區域結構(鞠建東等，2021)。

本輪中美貿易摩擦本質上是美國通過關稅和非懲罰性關稅手段打壓中國高科技產業的崛起(王云勝等，2020)。因此直接來看，中美貿易摩擦會降低中國高科技產品向美國出口(劉薇等，2019)；同時中國高科技產品的眾多關鍵零部件、新材料(數控機床、機器人控制系統、減速器等)本身由德國、日本、韓國等國家進口(滿巖，2020)，在中美貿易摩擦的影響下，這些國家對中國的新材料、零部件的出口被限制，導致中國向外部輸出的高科技產品規模下降。與此同時，盡管在中美貿易摩擦中，中國高科技企業如華為、中興都意識到了自主創新的重要性，但諸如芯片、集成電路等高技術產品從設計到研發，再到生產的周期非常長，對美國依存度較高，短期內無法實現國產替代，因此中美關系的短期惡化可能會導致中國高科技產品的出口出現較大幅度的下降。梁明(2019)通過對兩國在2018—2019年上半年的貿易數據分析，發現美國的關稅措施對中國高技術產業和高端制造業的影響非常明顯。柴利等(2020)分析指出中國高新技術產品出口貿易規模不斷擴大且在出口貿易中的占比不斷上升，但是在中美貿易沖突后貿易增速遞減。由此可見，中美貿易沖突對中國高科技產業發展產生了重大沖擊，進而降低了高科技產品出口，抑制了中國制造業向全球價值鏈分工高端地位攀升。

綜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1a：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商品技術含量(技術結構)存在正影響。

H1b：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非美國比重(國別結構)存在正影響(或者說對出口美國依存度存在負影響)。

H1c：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高科技商品出口比重(產品結構)存在負影響。

(二)數字貿易的中介效應分析

從貿易結構看，中國長期經濟發展及對外貿易依賴于“加工型貿易”，其貿易模式存在以下缺點：一是利潤水平較低，處于全球價值鏈底端，可替代性極強；二是產業模式對外依賴程度較高，低水平、高污染、高能耗，長期看對經濟轉型和降低貿易依賴存在一定的桎梏。基于此中國提出了“引導加工貿易轉型升級”的戰略方針，數字貿易蓬勃發展也不斷促進中國出口結構轉型升級。

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國內企業通過將數字技術融合到生產、銷售、研發等環節中，提高企業生產效率、產品創新和競爭力，形成了顯著的產業結構升級趨勢。中美貿易摩擦的爆發，無論是傳統制造業企業，還是高科技企業都更加重視技術創新，促使企業加快數字化轉型。一方面，加征關稅等貿易摩擦實質上是將貿易成本轉嫁給賣方企業，中國制造業利潤空間小，此時如果企業不想流失客戶且維持原有利潤空間，就必須開發出高技術和高附加值的產品，使客戶自愿承擔由商品質量提升帶來的價格溢出(王玉，2021)，而數字技術為企業產品升級提供了動能；另一方面，部分對美依賴度較高的外貿型企業為了生存只能轉向貿易摩擦相對低的國家，數字技術有利于企業快速、精準地匹配新客戶(孫杰，2020)，穩定企業出口并優化出口的區域結構。這些表明中美貿易摩擦升級對中國出口企業存在倒逼機制，使企業在生產和經營中更加注重數字化創新，以減少貿易摩擦的負影響，而企業新產品和新市場的開發，促進了各地區的出口結構和技術升級。姚戰琪(2021)分析發現數字貿易的發展能增加企業研發投入，提升企業人力資本，提高企業出口技術復雜度。余姍等(2021)研究表明數字經濟發展顯著促進了中國省級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其產生的正向空間溢出效應能助推出口貿易的高質量發展。由此可見，數字貿易很可能在貿易摩擦與出口質量之間起到了中介角色，現實也表明過去幾年中美貿易摩擦期正是中國數字技術快速發展階段。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中美貿易摩擦激發了數字貿易發展，促進中國出口結構升級。

(三)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機制

當前，中國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新冠肺炎疫情的疊加沖擊，處于增長速度換擋期、結構調整陣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結構性、體制性、周期性問題相互交織。中美貿易摩擦以來，面對經濟形勢的持續變化，中國不斷調整經濟政策，以穩就業、穩金融、穩外貿、穩外資、穩投資、穩預期。鄧江花等(2021)、王紅和李克(2021)研究均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創新產生了抑制作用。席艷樂等(2019)分析得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波動的增加會顯著抑制中國的出口技術復雜度。劉啟仁等(2020)分析表明國內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高，越會對出口技術水平產生抑制作用。由此可得如下假設：

H3：中美貿易摩擦對地區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受國內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作用。

具體影響機制如圖1所示。

圖1 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結構升級的影響機制資料來源：作者繪制。

三、數據、模型與變量選取

(一)樣本與數據

目前對中美貿易摩擦引發的經貿效應分析主要采用兩種數據：一是年度數據，但是這類數據難以準確評估貿易摩擦的影響；二是月度數據，這類數據適用于觀測中美貿易摩擦對貿易的影響，但其他指標缺乏如此高頻數據限制了研究的延伸性。綜合考慮后，本文選擇季度數據，利用雙重差分模型考察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時期范圍為2016年第1季度至2021年第4季度。在實驗組與控制組的劃分上，通過計算各個省份的出口依存度來劃分地區開放性，如果2017年(中美貿易摩擦前)對美出口依存度高于10%則定義為開放型地區，(1)共包括11個開放型地區：廣東、上海、浙江、江蘇、福建、天津、重慶、北京、山東、遼寧、江西。反之為非開放型地區。本文所選取的經濟指標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出口數據來源于海關總署的海關統計數據在線查詢平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數據來源于《南華早報》中國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EPU)指數，(2)數據來源：http：//www.policyuncertainty.com/scmp_monthly.html。數字貿易發展水平來源于財新智庫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指數》。

(二)模型構建

考慮到中國省際間地區開放度存在較大差異，東部沿海地區的出口依存度明顯高于西部地區。(3)經測算，2020年東部地區的出口依存度為26.1%，西部地區的出口依存度為8.0%。同時由于地區產品結構的差異性，中美貿易摩擦對開放型地區出口升級的影響可能強于非開放型地區。為此以開放型地區作為考察樣本，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分析中美貿易摩擦對開放型地區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

(1)

其中UESit是i地區t時期的出口結構升級，包括出口商品技術結構、國別結構和產品結構。treat為分組虛擬變量，若為開放型地區取值為1，若為對照組非開放型地區取值為0；after為事件虛擬變量，2018年3月底美國宣布擬對中國部分商品加征25%的關稅，并于4月4日發布了涉及500億美元的商品進口懲罰關稅清單，中國也在當日做出了反制措施，由此兩國貿易摩擦正式升級。本文以該事件確立中美貿易摩擦的時間點，在2018年4月以前取值為0，2018年4月及以后取值為1。Xj表示方程的第j個控制變量。

為檢驗數字貿易發展的中介效應，建立如下模型：

(2)

(3)

其中DEI是數字貿易指數，如果方程(2)中的α1、方程(3)中的β1同時顯著且符號相同，則說明數字貿易在中美貿易摩擦與出口結構升級的關系中起著顯著的中介效應。

為檢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建立如下模型：

(4)

其中EPU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如果方程(4)中的λ顯著，說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美貿易摩擦與出口結構升級的關系存在顯著的調節效應。

(三)變量定義

1.出口結構升級。本文的省級地區出口結構升級包括了三個維度：出口技術結構升級、國別結構升級和產品結構升級。其中，出口技術結構采用出口技術復雜度衡量，具體基于Hausmann et al.(2007)的方法測算：

(5)

其中PRODYq是《商品名稱及編碼協調制度》(HS6位碼)商品q的出口技術復雜度，p是省份，xpq表示p省份q商品的出口額，Xc表示p省份的總出口額，Yq表示p省份的經HP濾波調整后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

在得到各商品的出口技術復雜度后，再計算省份工業制造品的出口技術復雜度：

(6)

出口國別結構以工業制造業產成品中非美國的比重衡量，即出口到非美國家占地區總出口額的比重。

出口產品結構以高技術產品的出口比重衡量，即高技術產品出口占地區總出口額的比重。對于高技術產品的劃分，根據國際貿易標準分類(SITC)第二次修訂版的出口技術分類，(4)SITC編碼下的高技術產品包括：524、54、712、716、718、75、761、764、77(不含772、773和775)、792、871、874、881。通過HS編碼轉為SITC編碼的得到。

2.數字貿易。本文以財新智庫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指數》作為數字貿易指標。相對于現有學者從互聯網普及率、電信業務總量、信息通信行業從業人員數量等角度構建指標體系測量數字貿易發展水平，財新智庫的測度更加全面，能準確反映各地區的數字貿易發展。考慮到該指標為年度數據，本文采用如下方法轉化為季度數據：首先，計算2016年數字經濟指數相對于2015年的季度增長率((2016DEI/2015DEI)^(1/4))；其次，以此增長率乘以2015年DEI得到2016Q1DEI，以2016Q1DEI*該增長率得到2016Q2DEI，依次計算2016年后面兩個季度的數字經濟指數；最后依此類推計算得到各省2017—2021年每個季度的數字經濟指數。

3.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參考現有文獻，采用Baker et al.(2016)根據《南華早報》中統計的關鍵詞數量占當月文章總數量的比重得到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水平。該指標的原始數據為月度數據，在月度計算上求和得到季度數據。該指標對全部省份取值相等。

4.控制變量。選取地區人均生產總值、創新能力、政府財政支出、實際利用外資4個變量，其中人均生產總值本身為季度數據，而其他三個變量為年度數據。考慮到財政、創新都與地區生產總值相關性較高，因此本文以地區生產總值的季度比例來計算當年每個季度的創新能力、財政支出和外商直接投資水平。

表1 變量定義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統計描述

表2顯示研究期間全部地區的出口商品技術復雜度均值為15575，其中開放型地區高于非開放型地區，中美貿易摩擦后高于中美貿易摩擦前。出口非美國比重均值為86.2%，其中非開放型地區(88.1%)顯著高于開放型地區(82.6%)，說明開放型地區對美依存度更高，在中美貿易摩擦前后差異并不明顯。出口高科技產品比重均值為29.8%，其中開放型地區高于非開放型地區，中美貿易摩擦前高于中美摩擦后。數字貿易均值為0.380，其中開放型地區高于非開放型地區，中美貿易摩擦后高于中美貿易摩擦前。經濟政策不確定指數均值為1455，中美貿易摩擦后顯著高于中美貿易摩擦前，說明在中美出現貿易摩擦后，為減少貿易摩擦的負沖擊，頻繁出臺的相關政策具有較大的政策不確定性。

表2 描述性統計

(二)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

表3列示了方程(1)的估計結果，可見前兩列中雙重差分變量treat×after顯著大于0，說明中美貿易摩擦能顯著促進出口開放型地區的出口商品技術復雜度、出口非美國比重，即中美貿易摩擦倒逼了出口商品提高技術含量并降低了對美依存度。最后一列的雙重差分變量treat×after顯著小于0，說明中美貿易摩擦將顯著降低開放型地區對美出口高技術產品比重。控制變量中，人均生產總值的提高有利于增加出口商品技術復雜度、降低出口對美依存度和提升高技術產品出口比重；創新能力的提高有利于增加出口技術復雜度和高技術產品出口比重，但會增加對美依存度；科教財政支出比重能提高出口技術復雜度和高技術產品出口比重，對對美依存度不存在顯著影響。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表3結果表明假設H1中的三個假設均成立，中美貿易摩擦增加出口商品的整體技術含量，同時倒逼了開放型地區增加向其他國家出口，但也受制于美國貿易制裁而減少了高科技產品的出口。

對上述結果進行平行趨勢檢驗和安慰劑穩健性檢驗。借鑒范夏陽等(2022)建立如下模型進行平行趨勢檢驗：

(7)

其中ds為虛擬變量，當季度觀測值取1，其他季度觀測值為0。對方程(7)進行估計，如果中美貿易摩擦前(政策實施前)的虛擬變量系數(β-13到β-1)不顯著為0(即系數不顯著)，那么可以認為通過平行趨勢檢驗。表4結果顯示，三個因變量下中美貿易摩擦前的虛擬變量系數均不顯著，說明中美貿易摩擦前處理組和對照組的變化趨勢是一致的，不存在顯著差異，而在中美貿易摩擦后，d1變量均顯著，說明中美貿易摩擦顯著改變了中國出口形勢，因此樣本通過了平行趨勢檢驗。

通過虛構處理組，針對不同的樣本隨機選取500 次相同數量的處理組商品作為虛構處理組進行回歸。模擬結果如圖2所示。可見當因變量為出口技術復雜度時，估計系數p值的核密度分布最高值與0.12非常接近；當因變量為出口國別結構時，估計系數p值的核密度分布最高值與0.012非常接近；當因變量為出口商品結構時，估計系數p值的核密度分布最高值與-0.19非常接近。由此可見，在隨機篩選樣本后，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結構的影響依然穩健，通過了安慰劑檢驗。

圖2 安慰劑檢驗結果

(三)數字貿易的中介效應

表5顯示了采用兩步法檢驗的數字貿易中介效應結果。首列顯示雙重差分變量系數顯著大于0，說明中美貿易摩擦對開放型地區數字貿易發展存在正影響。后三列中數字貿易發展對出口技術復雜度、出口非美國比重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出口高技術產品比重不存在顯著影響，由此表明地區數字貿易發展在中美貿易摩擦與出口技術含量、出口國別結構之間存在顯著的中介機制，即數字貿易發展是中美貿易摩擦下開放型地區提升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降低對美依存度的其中一項中間路徑。假設H2得以驗證。

表5 數字貿易發展的中介效應

(四)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

為檢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是否對中美貿易摩擦下開放型地區的出口升級產生調節作用，進一步估計方程(4)。表6結果顯示，在三個因變量下，雙重差分項分別大于0、大于0和小于0，與表3結論相同。三者交叉項系數treat×after×EPU則恰好表現出與雙重差分項treat×after符號相反，在因變量為EXPY、EXregion時，該變量系數顯著小于0，說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對中美貿易摩擦與開放型地區出口商品技術含量、出口非美國比重的正相關存在負向的調節作用，即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高，中美貿易摩擦對開放型地區這兩類出口升級的正影響減弱。在因變量為EXtech時，該變量系數在10%概率下顯著大于0，說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對中美貿易摩擦與開放型地區出口高技術產品比重的負相關存在逆向的調節作用，即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高，中美貿易摩擦對開放型地區高技術產品出口比重的負影響減弱。對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并未加劇中美貿易摩擦對出口高技術產品比重的負影響，相反能減輕這一負影響的現象，本文認為在中美貿易摩擦下，國內企業尤其是科技型企業出口受阻，為了緩和貿易壁壘的沖擊，中央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扶持政策，這些政策更多傾向于高科技領域，如針對芯片、集成電路、新能源產業的出口補貼等，使這些行業受益明顯，驅動企業積極布局海外市場，進而有效地減緩了中美貿易摩擦引發的負向沖擊。

表6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

(五)穩健性檢驗

為檢驗上述結論的可靠性，對雙重差分變量進行了三個角度的調整：一是考慮到中美貿易摩擦后可能存在“搶出口”窗口(謝建國等，2021)，因此將事件虛擬變量滯后一期，即2018年3季度開始取值1；二是對開放型地區以出口依存度大于7%作為標準，為此在原有11個開放型地區的基礎上增加了新疆、廣西、陜西、安徽4個地區。三是考慮到出口地區開放度的劃分比較主觀，而出口開放度又是一個連續型變量，因此進一步采用連續型雙重差分模型進行估計。表7至表9顯示了穩健性檢驗結果，可以看到中美貿易摩擦對數字貿易發展仍存在顯著正影響，同時對出口商品技術含量、出口非美國比重存在正影響，對出口高技術產品比重存在負影響，且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中美貿易摩擦與出口升級的關系存在逆向調節效應，與表3至表6有一致的結論。

表7 中美貿易摩擦時期變量滯后一期的穩健性分析

表8 開放型地區樣本調整的穩健性分析

表9 基于連續型DID模型的穩健性分析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通過選擇2016—2021年季度的省級面板數據，利用雙重差分模型研究了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結構升級的影響，并考察了數字貿易的中介效應和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實證發現，中美貿易摩擦促進了中國開放型地區出口商品技術含量、國別結構的升級，即提高了出口商品的技術復雜度，并降低了對美出口依存度，但中美貿易摩擦也抑制了開放型地區高技術商品的出口。數字貿易發展是中美貿易摩擦與出口技術、國別結構升級之間的顯著中介變量，中美貿易摩擦倒逼了地區數字貿易發展，而數字貿易發展有利地提高了出口商品技術含量并降低對美依存度。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在中美貿易摩擦與出口升級之間存在顯著的逆向調節效應，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越強，中美貿易摩擦對出口技術含量、國別結構的正影響將減弱，而對產品結構的負影響將增強。結合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第一，積極開拓市場打造核心優勢，穩步推進數字絲綢之路建設。中美貿易摩擦具有突發性、持續性、復雜性特征，對國內出口尤其是對美依存度高的出口企業產生了巨大負面沖擊。由于存在各種要素成本，企業如果直接放棄美國出口市場，將對經濟和貿易穩定帶來不良后果。為此無論是外貿政策，還是企業自身都要有長期發展思維，積極調整外貿結構，務實推進數字絲綢之路建設。在國內市場，充分利用中國人口基數大、市場消費能力強的優勢，釋放在互聯網、人工智能和信息技術方面的潛力，加快地區性貿易組織建設，積極探索跨境貿易發展；面對國際市場，不僅要加速數字經濟發展，持續擴大對外開放，還要推動平臺企業充分發揮業務類型和模式創新優勢，依托“一帶一路”在沿線國家生根發芽，與更多國家建立友好的貿易關系，支持多邊貿易體制開展數字轉型伙伴行動，爭取制定數字經濟新標準的主導權，努力在網絡安全、跨境數據流、數字標準、數字主權和數字經濟計量等領域達成全球共識，打造中國數字貿易核心優勢。

第二，促進數字經濟快速發展，完善數字貿易相關政策。一是發展數字經濟基礎研究，鼓勵資本入局。實現中國數字經濟從應用型創新向技術和模式創新的轉變，依靠基礎研究和科技創新，走國內技術和模式創新的道路，加快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二是加強數字貿易相關政策的制定和監管。國家有關部門可成立數字貿易、數字金融等專家組，跟蹤研究國內外政策形式和動態，鼓勵高校、科研機構、民間智庫、行業界、商會等協會加強國際交流合作，分享數字經濟發展經驗，為數字經濟發展相關政策的制定提供支撐。同時，要健全數字貿易領域的法律監管，重視數據在流動過程中的潛在風險，及早布局搶占發展的制高點。

第三，加速調整產業結構，促進加工貿易轉型升級。我國外貿要實現可持續發展需不斷調整產業結構，在“科技興貿”的發展戰略下，應將重點以出口勞動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產品為主轉移到以出口知識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產品為主。建立梯度發展戰略，加速布局三大產業群即農副輕紡等傳統支柱產業、化工機電等主導型產業及以高新技術產業為支撐的出口戰略。同時，要完善加工貿易的相關政策，鼓勵通過技術改革、產業改造與深加工能力對加工貿易進行轉型升級。此外，可以引導跨國公司將技術含量更高的生產加工環節轉移到中國，同時要培養本國有實力的跨國公司，實施差異化戰略和品牌戰略，合理進行貿易保護，創造有核心技術和自主知識產權的優勢產品。

第四，穩定政策預期緩解貿易摩擦，增強企業投資和轉型信心。中美貿易摩擦給大多數出口導向型企業帶來了貿易不確定性，與此同時國內不斷出臺的產業政策也使企業家在投資上更加謹慎，有的企業不敢投資、不愿轉型。對此，國家在密集出臺經濟政策時要充分考慮微觀企業對政策預期的滯后性和敏感性，要緩和企業家的不確定性心理，增強政策穩定預期，創造良好的營商環境，使企業能充分享受政府政策的利好，增強投資、創新和轉型信心。企業也應該抓住數字貿易發展趨勢，在充分利用扶持政策的基礎上發揮自身優勢，加快轉型升級步伐，優化出口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