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宇 史 楠
在數字技術加速創新的推動下,國民經濟各部門正在經歷一場深層次的組織方式變革。起源于公元前6世紀古巴比倫貨幣兌換,萌芽于中世紀歐洲地中海沿岸貿易,到成型于17世紀早期金匠鋪發行“兌換卷”,再到20世紀中后期在經濟全球化進程日益壯大的銀行服務業,正在走向時代變革的風口浪尖。這主要是因為,網絡和信息技術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服務業低效率的性質(江小涓、羅立彬,2019),愈加普遍的金融脫媒和不斷涌現的跨界競爭,使得商業銀行不得不走上了數字化發展的激烈賽道。尤其是2020年在全球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更加凸顯了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迫切和必要。就微觀主體而言,商業銀行業務離柜率不斷攀升,過去賴以依存的物理網點,正在從利潤創造中心轉變為成本中心。數字化時代商業銀行該向何處去,已然成為當前學術界關注的焦點。
歷史沿革顯示,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基本可以總結為三個階段:個人計算機(PC)出現第一階段,互聯網技術飛速發展第二階段,以及以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為代表的第三階段(肖宇等,2020)。從技術演進視角來看,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源于金融脫媒。在互聯網新勢力和消費者習慣改變的步步緊逼之下,各大商業銀行都把“觸網”轉型作為未來戰略轉型的主攻方向予以推進。尤其是隨著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5G)應用日益廣泛,利用人工智能(AI)、虛擬現實(VR)、大數據和物聯網技術重構銀行服務和業務流程愈加緊迫和必要。在學術研究層面,國內外學者分別從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時代背景、潛在影響和發展路徑等方面做了積極探索。
首先,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緊迫性。隨著數字時代的來臨,數字技術與商業銀行經營管理相融合,催生了大量包括安全性和隱私、數據技術、硬件和基礎結構、應用程序和管理以及服務模型的金融科技(Keke G et al.,2018),而這些金融科技的出現對商業銀行傳統的業務模式產生了巨大沖擊。基于國內外日益明顯的金融脫媒現象,有國內學者利用2011—2018年210家中國商業銀行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后發現,在非寬松的貨幣政策和市場充分競爭的前提下,金融科技發展顯著削弱了銀行績效(王蕊、康靖,2021)。這主要是由于,作為金融創新和金融技術發展的新品種,金融科技(FinTech)的出現挑戰了現有金融機構的主導地位(Dimitrios S & Anne-laure M,2018)。
其次,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的影響和作用路徑分析。在圍繞如何提質增效的研究中,有學者發現,采用先進的系統和技術,可以幫助提升所提供產品的市場治理效能并顯著降低生產成本(Teece D.J.,1997)。數字化發展降低了交易雙方的信息匹配成本,提升了溝通效率(范鑫,2020)。進一步的研究明確,金融數字化對銀行的影響路徑,主要是數字金融發展導致的“經濟壓力”促進銀行產品創新,而“社會壓力”機制則對銀行在管理和產品上的數字化創新均產生積極影響(王詩卉、謝絢麗,2021)。不難發現,現有的一個基本共識是,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的主要影響在于降低成本和提升創新能力。
最后,關于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戰略選擇和存在問題的研究。至于不同商業銀行自身所擁有的生產要素存在異質性,有研究從商業銀行不同資產規模出發,認為大中型銀行應該選擇閉環生態型或開放生態型銀行戰略,小型銀行最好是選擇細分市場型或垂直分工型銀行戰略(謝治春等,2018)。這也就是說,即使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來說非常重要,但考慮到不同商業銀行資源稟賦,并不存在一個普遍適用的統一模式。這需要商業銀行基于自身的發展需要進行有針對性地探索。從實際執行效果來看,目前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還存在著AI能力碎片化、人員技能老化、數據大規模協助困難和建模工具雜亂導致業務上推廣困難等多個問題(陳宇翔,2021)。綜合來看,中國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還處于行業發展的初期,雖然大量商業銀行都認識到了數字化轉型的必要性,但作為一個新生事物,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尚處于探索期。
結合當前的經濟形勢來看,就商業銀行而言,隨著中國金融體系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不斷深入,直接融資模式日漸興起和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不斷完善。金融服務業對外開放整體提速的大環境,使得留給中國商業銀行的“壟斷紅利”已經不多,適應數字時代的發展趨勢,積極開展數字化轉型毫無疑問應該是當前中國商業銀行最為迫切的緊要任務。
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觀點來看,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又對生產力具有反作用,二者的矛盾運動規律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動力。商業銀行作為資金融通的中介,是整個經濟循環體系中生產要素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傳統的生產關系中,商業銀行依托物理網點提供金融中介服務,為生產者和資金供給方提供撮合服務。但是隨著數字時代的來臨,資金的融通正在日益突破原有的物理和時空限制。這直接導致了銀行物理網點從原有的利潤創造中心向成本中心轉變。一個突出表現就是,企業和居民個人已經越來越習慣于依托數字渠道消費金融產品。對于商業銀行自身來說,數字化也給自己的傳統業務模式帶來了巨大的挑戰。一方面,從銀行戰略布局來看,過去賴以生存的物理網點獲客來源銳減,大量業務流量來源于數字化和便利化的互聯網終端和數字媒介;另一方面,管理模式也開始面臨數字化的深度重構。從負債端來看,貨幣基金的出現使得商業銀行的成本上升。而在資產端,借助于大數據的客戶畫像,資產管理的效率得以提高。從物理端口解放出的大量人力資源,帶來了資產管理成本的結構性變化。在資產和負債兩端的發展趨勢,折射出了背后生產關系和生產力變革的時代特征。
可以看出,數字化使得商業銀行傳統業務模式發生了根本改變,原有的生產組織關系已經不能適應數字時代獲客渠道變化、資產負債管理模式和生產經營組織形式的變革,迫切需要對商業銀行產品服務和業務管理架構進行一場數字化的深刻變革。實際上,作為社會生產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生產關系主動適應生產力發展所進行的調整,是社會生產的基本規律。正是生產關系和生產力的矛盾運動和循環往復,最終推動了社會生產不斷走向更高階段和更深層次。對于商業銀行來說,主動進行業務模式和管理架構的調整,是適應數字時代不斷變革的全新生產力表現形式,確保社會生產關系與之適應,最終推動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走向更高水平均衡的正確路徑。
人類進行物質資料生產所需要的各種經濟資源和條件的基本規律顯示,勞動力、土地、資本和技術及企業家才能,都是維系社會主體生產經營活動所必備的基本要素。一般來說,投入生產要素進行生產并產出產品與服務,這種投入產出活動是社會生產的基本邏輯。
商業銀行業務雖然名目繁多,但資金中介的本質決定了其依托物理網點獲取負債,并經過對資產的期限配置和頭寸的精準管理實現收益。在這種商業模式下,獲取負債和做大資產規模是商業銀行最重要的生產經營任務。為了達到這一目標,商業銀行需要在投入端進行資金、人力和管理的投放。但是,在數字時代,生產力變化導致了生產關系深度調整,原有生產投入并不能保證過去同等效益產出。
這種新型的生產組織模式下,數字生產和交換過程中所產生的數據作為生產要素所扮演的角色日益突出。這主要是因為,借助于先進的數字技術,商業銀行可以將其傳統的產品和服務進行數字化賦能,并繼而進行內部生態的數字化改造。從而在內部流程優化再造、客戶場景服務和友好有力的外部生態方面,形成全新、開放和高效的現代銀行生態體系。
就商業銀行而言,進行數字化改造之后更強的數據抓取、存儲、分類整理和計算分析,能夠大大增強銀行業務的數字化能力。比如,通過便攜式服務終端,可以讓客戶享受24小時便捷高效的銀行服務,而借助于先進的算法、大數據和人工智能延伸出的金融科技,還可以實現精準的客戶畫像,從而提前研判違約風險,大大提高人工授信的效率。
可以說,作為新時代的“石油”,數據作為新型生產要素投入到商業銀行中,對商業銀行的傳統業務模式、管理方式和生態體系產生了巨大的作用。但若從發展的眼光來看,這種作用恰好是商業銀行適應市場需要變化,在供給端所做的主動性調整。而且這種在供給側進行的結構性調整顯然有助于商業銀行的產品和服務實現更高水平的供需平衡。
以市場機制的發揮為導向進行資源配置,從而實現社會生產、流通、交換和消費,是市場經濟有效運轉的典型模式。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理論告訴我們,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是社會資源優化配置的重要保障。
就銀行業而言,經過改革開放40余年的深度變革,中國銀行業市場化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中國商業銀行從“大一統”格局起步,先后經歷了專業化(1978—1993年)、商業化(1994—2003年)和市場化(2004—2016年)改革,逐漸形成了以央行為核心,以國有商業銀行為主體,多種類型銀行業金融機構公平競爭、協調發展新體系(卓尚進,2019)。
從歷史的維度來看,在商業銀行市場化改革進程中,觸及根本核心的改革有兩項。其一,毫無疑問當屬利率市場化改革。在此之前,由于存貸款利率的兩端限制,商業銀行憑借自身渠道優勢,形成了事實上的壟斷利潤。從取消貸款利率浮動下限,到調整存款利率浮動區間,再到改革完善貸款基礎利率(LPR)報價機制,中國利率市場化改革邁出了歷史性的關鍵一步。可以說,利率市場化改革導致的“息差收窄”,迫使商業銀行不得不改變過去粗放型發展模式,從根本上推動了商業銀行市場化改革,也為降低企業融資成本,支持實體經濟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其二,在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過程中,另一項觸及商業銀行市場格局的重大改革,當屬銀行經營牌照的開放。從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進入銀行業,允許民營企業通過發起設立、認購新股、受讓股權、并購重組等多種方式投資銀行業金融機構,支持民營企業參與商業銀行增資擴股,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參與城市商業銀行重組。支持民營企業參與村鎮銀行發起設立或增資擴股,支持民營企業投資信托公司、消費金融公司開始,再到互聯網金融和金融科技公司的強勢崛起,中國商業銀行正在迎來一個全新的市場競爭格局。
但是,隨著人類社會進入數字時代,商業銀行外部環境又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大量金融新勢力的崛起,使得商業銀行市場競爭更加白熱化。對于商業銀行來說,可以通過數字化賦能,有效盤活存量客戶,增強對長尾客戶的覆蓋能力,通過知識圖譜的搭建,全面重塑客戶維護、資產負債管理和風險控制等業務流程,增強銀行業務的全場景服務能力,維持和提升自身在數字時代的市場競爭力。
對外開放作為中國的基本國策有著深厚的經濟學理論和發展實踐支撐。從產業經濟學的角度講,擴大開放可以有效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從而借助于外資的正向技術溢出效應,發展本國經濟。而從國際貿易的角度來看,推動形成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是發展中國家融入全球分工,將自身比較優勢最大化的必由之路。對此,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實行高水平的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政策,全面實行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大幅度放寬市場準入,擴大服務業對外開放,保護外商投資合法權益,從而推動全面開放新格局。在加入世貿組織(WTO)初期,為了保護國內相對弱勢的銀行服務業,通過對外資銀行的展業地域和營業許可進行了循序漸進的開放管理措施。但是隨著中國經濟與世界市場聯系程度的日益深化,不斷擴大的生產要素和產品跨境流動,對中國商業銀行“走出去”和外資商業銀行“引進來”都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因此,擴大金融業的開放既是中國引領這一輪經濟全球化的重要舉措,更是中國經濟發展階段發生變化所導致的形勢使然。實際上,隨著中國在全球經濟地位的躍升,不僅中資企業走出國門的步伐在加快,中國市場對外資企業的吸引力也越來越大,實體經濟的跨境經營,對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運營提出了新的挑戰。
放眼全球,考慮到數字化對商業銀行服務和業務流程的影響,各大商業銀行都將數字化轉型作為一項中長期戰略予以推進。根據安永的調查,全球85%左右的銀行都將數字化轉型作為工作計劃的重點,目前有超過20%的銀行已開展了包括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和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布局,并以此推進大規模的數字化轉型(王乃嘉,2019)。統計數據發現,銀行只要聚焦20~30個核心客戶流程改造,就可以大幅降低運營成本(覆蓋40%~50%成本),并顯著提升客戶體驗(覆蓋80%~90%的客戶活動)(姚瑤,2017)。
在全面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大背景下,金融業的對外開放力度勢必會穩步提升。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辦公室2019年7月20日發布《關于進一步擴大金融業對外開放的有關舉措》,推出了11條金融業對外開放措施,中國金融業對外開放已進入了一個新時期。在此背景下,中資企業“走出去”對中國商業銀行金融服務的新需求和外資商業銀行進入中國所帶來的客觀壓力,要求商業銀行必須直面挑戰,抓住產業數字化和時代機遇,真正利用數字化轉型提升國際市場的競爭力。
數字化轉型主要是指利用現代化的數字技術,如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先進的算法等對本企業的傳統業務模式進行深度重構,從而提升效力,重塑競爭優勢的一種行為模式。布萊特·金(2018)在《銀行4.0》中明確指出,4.0時代的商業銀行服務將無處不在,但就是不在物理網點。在數字化時代,商業銀行業務將不再拘泥于傳統的柜臺服務。中國銀行業協會發布的《2020年中國銀行業服務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銀行業金融機構行業平均電子渠道分流率為90.88%。(1)中國銀行業協會:《2020年中國銀行業服務報告》,中國金融出版社,2021年。
1.全能金融航母式
這種模式的突出特征是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對業務模式進行數字化重塑,同時成立金融科技公司,向外輸入金融科技產品。采取這種模式的典型代表是國內的工商銀行、建設銀行等國有大行及部分全國性大型股份制商業銀行。以工商銀行為例,近年來,工商銀行大手筆對自身組織結構進行了優化,在原有業務架構基礎上,整合設立總行金融科技部和業務研發中心,新設全資子公司工銀科技(自主經營、市場化運作)和軟件開發中心成都、西安研發部,組建金融科技研究院,構建了“一部三中心一公司一研究院”的新格局(馬雁,2021),力圖通過智慧銀行生態系統(ECOS),對整個業務流程進行全面的數字化重構。
四大行之一的中國建設銀行早在2018年就正式發布《金融科技戰略規劃》,明確要通過技術與數據的雙輪驅動,對內構建協同和進化,對外拓展開放和共享的智慧化、生態化特征明顯的現代領先商業銀行。根據該戰略規劃,建設銀行2019年按照“建生態、搭場景、擴用戶”的數字化經營思路,開始了全面數字化經營探索。2020年以來,建設銀行按照打造“業務、數據和技術”三大中臺的推進策略,穩步推進信貸數字化工廠建設,開啟了金融生態場景化、平臺化和數字化再造進程。同時,通過全資子公司建信金科,專注于金融機構核心系統建設、大數據智能風控和互聯網金融,以金融科技助力數字化轉型。
此外,農業銀行數字化戰略是按照“互聯網化、數據化、智能化和開放化”的思路,力圖通過數字化轉型,再造一個農業銀行。其結合自身服務三農特征,全面推進5G智慧網點,通過設立移動服務車,為金融服務空白的偏遠地區提供移動金融服務。而中國銀行通過“數字中銀”戰略,利用云計算、區塊鏈、人臉識別、指紋識別等技術,打造了“數通全球”“數惠民生”“數融5G”等多項數字化轉型和金融服務創新領域成果,大大提升了金融服務能力和客戶體驗。
在數字化轉型進程中走在前列的,還有招商銀行、光大銀行、興業銀行和民生銀行等全國性的股份制商業銀行。這些大型商業銀行同樣通過自身雄厚的資源儲備,利用AI、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量子計算等前沿技術,成立金融科技子公司,在為本集團提供科技研發和數字化創新工作的同時,也對外提供全方位數字化解決方案。
2.專業服務外包式
采用這種模式的商業銀行主要是以中小型股份制商業銀行、地區農商銀行等區域性銀行為主。采用這種模式的主要原因是自身資源儲備無法支撐數字化轉型所需要的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而在此過程中大量涌現出的金融科技專業公司,又通過其專業化的服務,滿足了市場上其他類型的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業務需求。考慮到數字化轉型所涉及的大量資源投入、專業化分工效率的提升等多種因素,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采用這種模式不僅節省了成本,而且在更為宏觀的層面,專業化分工也在無形之中促進了整個行業資源配置效率的提升。
由于客戶習慣和行業技術的顛覆性變化,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已經不僅僅是大型銀行的主動選擇,更是大量中小股份制銀行和區域性商業銀行為適應時代變化所不得不進行的主動調整。從行業異質性來看,雖然與大型商業銀行相比,大量中小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區域性農商銀行也有數字化轉型的需求。但從能力來看,投入大量研發資金,組建科技團隊并不能實現自身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的帕累托最優。相反,以第三方支付為代表的金融科技勢力迅速崛起之后,移動應用程序(APP)逐漸淘汰了流程相對復雜、需要電腦設備才能接入的傳統網上銀行。這種迎合客戶需求,又能通過服務外包降低銀行成本的方式,逐漸成為了當前大部分中小股份制和區域性商業銀行的首選。
實際上,得益于中國多層次商業銀行體系的建立,客戶需求的這一變化和中小商業銀行轉型趨勢的另外一個支撐,是中國第三方金融科技公司的強勢崛起。通過購買專業化服務,中小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區域性商業銀行,可以利用更小成本,實現數字時代的業務流程重塑。
3.純互聯網基因式
與商業銀行基于數字技術對傳統生產組織方式的信息技術(IT)改造,以及由此而涌現出的金融電子化、信息化并繼而全面數字化不同,純互聯網基因式的商業銀行,從誕生開始就是采用了與傳統商業銀行截然不同的組織架構和商業模式。在組織架構上,這類商業銀行的IT人員的重要性要遠高于傳統商業銀行。在風控模式上,依托大數據客戶畫像,擺脫了過去倚重押品放貸傳統模式。同時依托場景建設,也擺脫了無物理實體網點對自身資產和負債管理的局限。
采用這一模式的典型代表有:成立于2016年,由新希望集團、小米和紅旗連鎖等股東發起設立的四川首家民營銀行新網銀行就是這一模式的典型代表。還有于2015年6月25日正式開業的網商銀行,由騰訊、百業源和立業等多家企業發起設立,于2014年12月獲得由深圳銀監局頒發的金融許可證的國內首家互聯網銀行微眾銀行,以及成立于2017年,由中信銀行和百度聯合發起設立的第一家國有控股互聯網銀行百信銀行。如表1所示,與傳統銀行不同的是,純互聯網基因的商業銀行,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一開始就通過業務全流程的數字化,實現了彎道超車。比如,與傳統商業銀行重視物理渠道獲客和聘請大量營銷人員相比,新網銀行的科技人員占比就超過了50%,設置了技術工程師、數據科學家、人工智能專家和反欺詐專家等新興崗位。針對傳統銀行過于依賴抵押物放款模式,微眾銀行借助于AI、區塊鏈、云計算和大數據技術,開發了無需抵押和質押,全線上0資料,最快1分鐘到賬的“微業貸”,很好地滿足了小微企業“短小頻急”的融資需求。綜合來看,借助于數字化技術,純互聯網基因式的商業銀行,依托和傳統商業銀行完全不同的生產組織方式,探索出了一條金融科技應用和開放銀行創新的全新路徑。

表1 新型互聯網銀行業務模式
一是數字化轉型與商業銀行業務的實際融合度有待提升。為了應對日益廣泛和迅速的數字化轉型趨勢,從“工農中建”四大行到大型股份制商業銀行,再到區域性商業銀行,無一例外都把數字化轉型作為應對金融脫媒和數字時代跨界競爭的重要戰略予以推進。但是從實際執行情況來看,如何從客戶需求出發,將數字化改造與基層的業務實際結合起來,切實把數字化轉型與引流、營銷與風控結合起來。把數字化轉型從戰略層面落實到真正的戰術級別,真正利用數字化對業務全流程進行數字再造,目前國內商業銀行都還存在短板。大量同質化的產品與基層營銷人員的感知存在差異,為了完成業務指標而硬性攤牌任務的情況還較為普遍。整體來看,數字化轉型的碎片化現象嚴重,高效整合能力不足還較為常見。在構建敏捷高效的資產負債管理、客戶關系維護和風險防控體系方面,國內商業銀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二是在數字化轉型的資源投入上與發達國家差距明顯。從科技投入占比來看,國內互聯網公司及互聯網商業銀行近年來在科技投入方面下足了力氣。年報數據顯示,以2019年為例,微眾銀行科技投入占營收比重為8.20%,騰訊、阿里和網商銀行同期值均在8%以上。相比之下,當年同期工商銀行、建設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四大行科技投入占營收比重分別為1.9%、2.5%、2.0%和2.1%。在國內股份制商業銀行中,科技投入占營業收入比重最大的是招商銀行,同期數據為3.7%。對比之下,為了搶占數字時代戰略制高點,將國內規則國際化是美國近年來不斷強化數字經濟領域資源投入的重要出發點和落腳點。美國政府出臺了大量數字化戰略,以此鼓勵支持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肖宇、夏杰長,2021)。公開數據顯示,僅在2019年,美國金融機構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 & Co)營業收入中科技投入占比就已經達到了8.5%,同期花旗銀行(Citibank)的數據是9.5%。對比來看,中國商業銀行在科技投入上的差距較為明顯。
三是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中國商業銀行數字軟硬件實力尚存差距。互聯網技術興起于美國,自20世紀中后期以來,美國一直是計算機軟硬件研發和商業化應用的國際規則制定者。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不僅涉及硬件領域的通訊技術和計算機芯片,也涉及應用領域知識產權保護、數據跨境流動規則等。如,大量商業場景應用需要移動通訊設備做支撐。雖然近年來中國在移動終端研發制造和5G新技術研發領域取得了巨大進步,但核心芯片卻一直受制于人。而在軟實力方面,由于中國的產業數字化起步較晚,目前只能是西方國家制定的國際規則的被動適應者。軟實力的匱乏,使得中國商業銀行在跨國經營、參與國際競爭方面只能被動適應西方既有規則。面對經濟全球化新趨勢,在日益普遍的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態勢面前,積極提高中國商業銀行科技實力和數字規則領域的國際話語權,就顯得尤為重要。
四是監管與吸納能力和市場自下而上的金融創新存在鴻溝。雖然產業數字化和數字化轉型近年來得到了國家空前重視。但不容置疑地是,作為一個新事物,考慮到“一放就亂”的中國金融改革史,監管部門通常對新興業務持有謹慎態度,這顯然不利于金融創新的發展。為了鼓勵創新,中國金融監管部門從放寬市場準入方面做了富有成效的工作,但在新舊行業業態和交叉業務較為普遍的探索期,我們在統一監管規則、確保資本金投入等方面還存在一些短板,這直接導致了一些行業亂象(鄭鑫等,2020)。突出表現在互聯網非法集資、大數據殺熟、侵犯消費者個人隱私、數字企業壟斷等方面。對于監管層來說,如何在保護創新和防范風險之間取得平衡,事關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成敗。因此,通過監管理念與監管手段的創新,及時吸納新業態、新模式和新產業,并根據業務實質,將其納入金融監管體系。是當前中國商業銀行監管部門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
為了應對數字化轉型給商業銀行帶來的挑戰,西方各國都高度重視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從國家、行業到企業層面的積極探索來看,形成了一些值得借鑒的經驗。
一是高度重視銀行服務數字化趨勢。英國早在2017年3月就發布了《英國數字化戰略》,明確要打造世界領先的數字基礎設施,提升公民的數字素養,支持和幫助企業實現數字化轉型。值得強調的是,在該戰略規劃中,英國政府還明確要不斷增強網絡安全能力,要通過數字規則制定,確保英國成為全球在線生活和工作最安全的地區。美國最大的商業銀行摩根大通就提出了“移動優先,萬物數字化”(Mobile First, Digital Everything)倡議,希望建立與新一代消費者消費行為模式相適應的服務模式。為了應對日益普遍的貨幣數字化趨勢,世界第五大銀行三菱日聯金融集團(MUFG)計劃在2020年下半年發行自己的數字貨幣。綜合來看,世界主要國家和全球各大商業銀行都將數字化轉型上升到了戰略高度予以重視。
二是放寬準入鼓勵市場競爭。基于對個人隱私、數據安全和金融風險的考量,歐美國家普遍對互聯網企業從事金融業務持謹慎態度。但日益普遍的數字化轉型,也讓西方國家開始認識到了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巨大前景。蘇格蘭銀行早在2013年就通過簡化銀行牌照獲取流程,降低商業銀行新進入者的資本金要求,來推動本國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截至目前,在英國境內已經出現了專注于金融科技和創新的數字銀行斯塔林(Statling Bank)和原子銀行(Atom Bank),通過數字化終端提供新興、便捷銀行服務。同時為了鼓勵開放銀行生態體系建設,歐盟發布了《開放銀行框架》,明確在經過客戶同意后,歐洲銀行需要向第三方支付機構開放支付服務和相關客戶數據。這為不同的商業生態與銀行資源對接搭建了基礎性的平臺,從而有助于構建一個開放、包容和敏捷的金融服務生態體系。
三是增加投入應對數字化挑戰。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和廣泛的數字化轉型,讓大部分商業銀行認識到了數字化轉型的巨大前景。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銀行業高速增長模式難以為繼,在金融脫媒等多方影響之下,全球主要商業銀行都試圖通過數字化轉型來提升自身效益。麥肯錫的調研報告指出,全球領先商業銀行每年用于數字化轉型和創新的投入基本占稅前利潤的17%~20%。摩根大通銀行于2016年提出的“移動優先,萬物數字化”戰略口號實施至今,摩根大通每年科技投入約占公司營業收入10%,凈利潤40%,公司每年技術研發預算投入都近百億美元(潘子杰,2020)。
四是建立敏捷柔性的銀行服務體系。聚焦客戶不斷變化的需求,快速地給予反饋是數字化銀行與傳統銀行最大區別。借助于領先的數字化技術為客戶提供無縫的體驗,已經可以實現讓客戶決定如何及何時與銀行進行互動。典型如被稱為“美國最便捷銀行”的北美零售銀行TD Bank,其通過互聯網、移動和互動工具,極大地便利了銀行產品的銷售。考慮到商業銀行傳統組織架構對市場快速變化感知不足問題,荷蘭國際集團(ING)將敏捷組織作為數字化轉型的關鍵舉措,為此荷蘭國際集團借鑒了互聯網公司內部組織結構,將傳統職能部門按照數據分析、產品經理和IT人員等機構重新組合成了多個“部落和小隊”(張石,2019)。采取這一策略的還有老牌銀行匯豐銀行(HSBC),力圖通過IT開發和運營全新融合,解決“大象跳舞”問題。通過從原來側重本地、獨立、瀑布式運營的IT模式,匯豐銀行逐漸轉變為“以‘云’為先”、開發和運營綜合體(DevOps)式協作組合和敏捷交付的數字銀行(Chloe Q,2021)。
五是創新監管方式應對風險新形態。商業銀行數字化往往都處于監管空白或者邊緣地帶,監管不當極易滋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對待這一問題,西方國家在鼓勵市場創新基礎上,普遍采用牌照式監管方法,如在對待沒有物理網點的數字銀行監管方面,英國金融監管機構審慎監管局(PRA)通過頒發銀行牌照方式,將數字銀行納入監管體系,規定其必須接受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和審慎監管局(PRA)監管。為了保護金融新業態,尋求金融創新與風險防范之間的平衡,以英國為代表的歐洲國家還設立了“監管沙盒”,以幫助企業以真實消費者為對象進行產品、服務和商業模式創新的測試。
為應對快速而廣泛的數字化轉型,我國“十四五”規劃明確提出,要打造數字經濟新優勢,促進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已是一道必答題。
第一,在宏觀層面構建與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趨勢相適應的系統化規范化數字治理體系。數字經濟作為一個新生事物,蓬勃發展的傳統產業數字化和數字化新業態,在提高社會生產力、優化資源配置的同時,也給政府監管帶來了一定挑戰。突出表現在消費者隱私保護、數字平臺壟斷和跨境數據流動所帶來的安全議題等領域。作為國民經濟的重要部門,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需要構建與數字特征相適應的治理體系。首先,加強銀行數字化轉型中的網絡空間場治理。隨著金融脫媒現象加劇,互聯網金融新勢力不斷崛起,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引流媒介可能帶來的金融數據安全、消費者隱私保護、算法陷阱和“信息繭房”等短板需要盡快規范。可通過跨部門政策協調,對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可能涉及的金融風險進行沙盤推演,建立“負面清單”和跨部門協調機制,指定統籌負責部門,營造開放、健康、安全數字發展生態體系,防范數字化轉型對金融系統可能帶來的風險沖擊。其次,打造健康有序的發展環境。平衡好創新與數字壟斷的關系。對于互聯網金融這一新業態,必須秉持服務實體經濟,防止監管套利原則。根據金融事實,秉持“實質性原則”,實現銀行業務市場準入標準、監管標準和風險管理要求的統一,強化網絡安全保障能力。最后,提升中國數字領域的國際話語權。加強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技術規則治理,強化算法規則、安全評估和倫理論證等領域的標準制定,探索數字時代商業銀行新的監測標準和行為規范,以防范全球金融體系系統性風險。積極探索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數據跨境流動、知識產權保護、數據隱私和商業化推廣的新規則,探索數字治理國際話語權的“中國版本”。
第二,在中觀層面采取有力措施推動整個行業的數字化轉型步伐。“十四五”規劃綱要和2021年底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印發的《“十四五”國家信息化規劃》都提出要加快建設數字中國。在當前中國直接融資仍然占據主導地位的金融體系下,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無疑是數字中國建設的重要環節。推動整個行業的數字化轉型,首先,加強數字化基礎設施建設力度。加快關鍵核心技術突破,推動5G新興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力度,增強對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過程中龐大數據傳輸的支撐能力,通過對信息基礎設施和對物理基礎設施的數字化改造,提升整個行業的自動化容災監測和秒級切換等能力保障。其次,培育完善的數據交易市場。數據生產要素的估值和市場化交易還存在諸多亟待解決的問題,諸如如何確保數據流轉過程中的價值保持,公共普惠數據商業化轉換、數據確權模糊、數據開放和個人隱私保護等多個問題。建立與數字時代要素特征相匹配的數據要素交易市場,通過完善規則提升數據流通效率,探索“數據可用不可見,原始數據不流失”等分級分類交易體系和數據要素的分配規則。最后,推動數字化轉型的行業標準制定。建立健全以技術管技術和以技術治技術的數字化治理體系,推動完善數字倫理道德規范,建立高效的市場容錯反饋機制。構建高效有序的應急響應和處置機制。
第三,在微觀層面提升商業銀行利用數字技術對業務和管理架構進行數字化賦能再造水平。首先,利用數字技術深度重塑傳統業務。推動人工智能、大數據和區塊鏈技術與現有產品和管理架構深度融合。以“體驗+安全”“算法+數據”以及“網絡+操作”和“生態+開放”理念為基本遵循,優化業務運轉和提升前、中、后臺業務敏捷化水平。借助于先進算法和大數據,對銀行資產管理過程中賴以生存的“抵押品”業務模式進行數字賦能;依托大數據分析、客戶畫像,建立與數字時代相適應的現代化銀行開放新生態、快速反應的組織結構和數字化風控管理體系。其次,研發真正與用戶需求和業務流程高效銜接的數字化產品。數字化轉型就是要打破傳統業務部門制壁壘,提升IT和產品協同化水平,把數字化轉型真正落到實處。從客戶需求出發,從一線業務人員反饋出發,加強現有產品數字化轉型步伐,利用數字化工具把業務全流程結合起來,如信貸合同無紙化、信息錄入電子化、貸后管理智能化等,從而真正適應數字時代日益普遍的銀行交易離柜化趨勢,培育完整高效場景生態。最后,量身定制差異化轉型策略。根據自身業務規模,制定與需求相匹配的數字化投入策略,尤其是對于中小城商銀行而言,盲目擴張和對表大型商業銀行并不可取;相反,成熟的技術外包實可借鑒。可以通過與互聯網公司和傳統商超合作,以聯合代替對抗,通過介入線上消費場景,與各類衣食住行用平臺,如百度、阿里、京東、騰訊(BAJT)及線下消費場景開展引流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