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女性自主意識探析
——以《富萍》為例

代 博

王安憶的長篇小說《富萍》把20世紀五六十年代作為創作背景，講述了出身于鄉下的主人公——富萍離開揚州獨自前往上海打拼的故事。人們常說想要了解一部小說，首先要了解作者的寫作動機，在文章里作者如下描述：她被揚州柔美的景色以及豐富的情調深深吸引，以至于身處異地也會聯想到揚州的習俗，上海這個高樓林立的大城市也在“揚州”濾鏡的視角下變了番風味。[1]動機明確就需要了解整體內容：主人公起初是通過“奶奶”的幫助漸漸在上海扎根，認識了更多的人和事，自然她的視野也因此不斷寬闊。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主人公遇到了她的舅舅，此時她的舅舅正在船上當船工，機緣巧合，富萍就搬到舅舅家居住。后又結識一對母子，這對母子居住在“梅家橋”，他們通過糊紙來維持生計。漸漸地，主人公和這對母子關系不斷親近并與身殘志堅的兒子喜結連理，之后還擁有了他們的愛情結晶。故事整體并不復雜，主題十分鮮明，主要講述了富萍在城鄉兩者之間的抉擇[2]。

一、追求獨立創造的愛情

富萍家境可憐，從小便無父無母，是個苦命的孩子，她是拼命想要從鄉村走進城市盡力想融入其中的農村女性。作者在文中也點出了富萍名字所隱含的深層寓意：“富萍”與“浮萍”諧音，既是暗示她沒有穩固的根，也為她提供了漂移的自由。獨立的富萍想要靠自主選擇去改變自己的浮萍狀態，她在追求男女平等的同時，遵從自己內心想要的生活狀態，也因此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富萍最初孤身一人來到上海，天華的奶奶是她的唯一的依靠，也正是通過“奶奶”認識了維修工人、保姆、奶奶的雇主等新的朋友。“小說寫過三分之一，敘述的情勢陡然生變，出現了富萍在上海的舅媽?！盵3]上海舅媽成為了新的人物導火索，在人物解鎖后，主人公便看到了一種全新的生存方式。因為主人公的舅母和舅舅與主人公相同，原本都住在揚州鄉下，但如今他們卻可以住在上海通過搖垃圾船來維持生計。這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使主人公對人生產生了新的想法。同樣，也正是這兩個人物的出現和發展，使女主人公在愛情上也漸漸有了自己的看法，為之后的轉折做了鋪墊，所以這一關節至關重要。隨后主人公對現狀日漸不滿，對美好生活有著更強的渴望。富萍生活在千絲萬縷交織的人際關系網中，就像被牢固地包裹在繭殼里，努力想掙脫卻又無能為力。

富萍的性格和特質都與上海的城市文化格格不入，與上海的奢華浮躁相比，主人公更多的是青澀和執拗。富萍的這些外鄉氣質也讓那些已經融入到上海的外地人感到些許的手足無措，但富萍既然能夠生存下去一定有其他原因：她擁有獨立的人格，她不會成為一個傀儡受他人擺布，所以在人生重要決策面前，她總是努力會抓住機遇實現自我。這時的富萍,已起了掌控自己命運的決心。富萍看到了自己以后的命運，終于還是不甘心，違背了婚約。王安憶筆下的人大都是善良本分的，哪怕有一點點心機或過錯，也都是真實的心性，因此并不會讓人討厭。對于富萍或當時的大部分女性來說，婚姻是她們唯一能夠選擇的，選擇婚姻也就是選擇生活，對比之下，當代女性選擇要多得多。在那個年代，婚姻是富萍她們開啟新生活的唯一機會。如果嫁得好，多少可以改變一下前半生的命運，但是如果沒有盛世美顏，又沒有機會讀書，以她們的條件和環境，決定只能找同一階層的配偶，因此之前許配給李天華也是比較匹配的。書中講過，李天華長得很清秀，又讀過書，性格溫順，最大的缺陷就是家庭不好，就像奶奶說的，是這個家埋沒了他。但富萍是個有主見的女孩子，她明白現在把她供著，結婚以后要面對什么樣的生活。她最擔心的其實不是辛苦，從她問李天華能不能分開單過可以看出來，她并不討厭李天華，只是想建設自己的小家庭，不是幫丈夫撫養弟弟妹妹，他的懦弱讓富萍猶豫了，她寧可讓周圍的人罵她不守信用，傷害奶奶的心靈，也要堅持維護自己內心想法，選擇拒絕婚約。無論她的親戚是否愿意讓她到上海，她都堅定自己的意愿。因為她認為自己以前的生活不如在上海的日子，所以她費盡心思地留在上海，并且嫁給了當地一個身殘志堅的年輕人，兩個人在一起幸福而又安寧。

二、期盼平等自主的關系

從小寄居在別人的屋檐下生活的富萍，免不了多了一份聰慧和謹慎，正是性格中掩藏的倔強和機智，讓她在婚姻愛情選擇中多了些不安分。上海生活的繁華，使富萍每天都在重新認知著這世界，她的自我意識開始復蘇了，她渴望獨立，經歷三次決定命運的逃亡，最后通過婚姻達成了自己的愿望。王安憶曾說：“我比較喜歡那樣一種女性，一直往前走，不回頭，不妥協。但每個人，每個人物都有她的局限性，一直往前走，也可能最終把她自己都要撕碎了，就像飛蛾撲火一樣?！盵4]作者筆下的富萍便是這樣一個一直往前、勇敢追求，想要自主選擇生活方式的獨特女性。

在富萍十八歲那年，媒人把她介紹給還未成年、素未相識的李天華。富萍通過媒人了解到她所要嫁給的男人不僅家境貧寒，還有眾多的姊妹，唯一有身份的人是他居住在上海打工的奶奶，而他也并非是這個奶奶的親孫子，僅僅是過繼的關系。初次見面那天，富萍低著頭始終一言不發，不過從她低著的眼瞼下，她看見了一雙“巴不住泥和水”“出不得力氣的腳掌。”[5]李天華文弱不堪，再加上他家境貧寒，即使富萍內心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暫時繼續維持著關系。直到后來，李天華在上海的奶奶送來一份盤纏，邀請她去上海游玩，也正是這次游玩為富萍打開了全新的世界，也開啟了她對這樁包辦婚姻的第一次大逃亡。

最先到達上海的居住地是天華奶奶的雇主家，在這個家里富萍受到了雇主的尊重、街坊的關懷以及一些同齡少女的感染，使得原本呆滯木訥的表情下面、那雙眼睛逐漸顯得靈活有感情，心情也開始變得活躍起來。但她依然沉默寡言，習慣用眼睛和耳朵來觀察和熟悉周邊事物。轉眼間到了年底，奶奶總是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希望富萍早日回鄉與孫子成婚的想法。富萍心里十分明白奶奶的用意，但她已開始對別人控制安排的婚姻產生了深深的惶恐和不滿。于是，她堅定地拒絕了奶奶的要求，毅然決然地遵從自己的內心想法。但是面對東家師母和奶奶的冷淡，鄰居們的冷嘲熱諷，使得富萍度日如年，她想要迫切地逃離這個無法居住下去的環境，為了自主愛情，于是選擇了第二次大逃亡。

離開了曾經的生活壞境，必須要在上海找到一個新的依靠，富萍想到了小時候不肯收養自己的、住在上海很多年、沒有聯系的舅舅。對于富萍的意外到來，舅舅一家人的態度卻一反往常，都表現出欣喜和熱情。沒過多久，舅媽開始盡力創造機會促成富萍和尚未婚娶的侄子光明，然而富萍對矯揉造作的光明幾乎沒有好感，甚至心生厭惡。幸虧天華的奶奶突然出現緩解她困窘的處境，于是她再次回到了之前天華奶奶的東家。過年后，奶奶及其東家對富萍態度的極大反差，李天華的到來，再加上舅媽多次出于傳統觀念，希望她能遵守承諾履行婚約的苦心勸說，富萍左右為難,迫于無奈只能進行第三次逃亡。

究其選擇三次逃亡即她的愛情選擇的原因——孤獨而自主。20世紀50年代以后，女性自主意識已經在處于萌芽階段，小說中的富萍，就是以這樣一種處于意識覺醒階段的女性。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農村中已經有自由戀愛之風，這是一種脫離包辦婚姻的罕見的事物。雖然富萍和李天華之間沒有厭惡的感覺，但僅這樣并不能讓她培養出從自由戀愛產生的那種真摯感情而甘愿奉獻自己。在農村中男女結合的基本目的只是個體生活的延展和為了活下去的努力。早年失去雙親的寄養經歷卻使富萍成為一個獨立自主，有著堅定的思想，有著對未來深刻憧憬的農村女性。這樣的心理基礎使她寧可背負壞了良心這樣的罵名，也要遵從自己心中的一個強烈的自主的想法，所以她毅然決然和背負沉重家庭負擔的李天華分手。另外假設富萍并沒有選擇貧寒母子，而是選擇了舅母的侄子，那么她的命運就會發生極大的改變。她將會依靠舅媽侄子的家底和舅舅一家的扶持，成為一個地道的上海市民，她之前的品質也就會蕩然無存，面對金錢更多的是動搖，而且整個故事的性質也會發生改變，這就會成為一個嫌貧愛富、占了奶奶的便宜還背信棄義的依靠男人的蛀蟲，成就一個農村“撈女”闖上海的故事。當然我們清楚地看到，作者不僅僅只是為了講述一個故事，作者讓富萍的后半生系與貧寒的平民家庭，和一對落難的貧窮的母子在一起生活，基本上是想要為讀者展示富萍獨立自主的一種精神，她希望用自己勤奮的努力，在上海弄堂擁有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所以我們能清楚看到作者想要展示富萍的一種追求，一種拋棄物質和利益，渴望去創造自己的未來的迫切愿望。小說中的富萍和愛人以及愛人的母親之間的關系，已經基本上超越了我們傳統認知上的包辦婚姻、婆媳矛盾之間的問題，為讀者展示一種令人期待、令人向往的和睦的新型家庭關系。所以在這一段中悔婚、立足城市，就顯得十分的真實貼切，容易為讀者接受了。這個故事展現的正是一種和睦平等、自主拼搏的新型愛情關系的婚姻模式。有嚼頭的女子，不盡然是美貌，只在于內心里的倔然傲視。世間的靈秀之氣，不擇人之地位高下，不論人之外在，一生注定，自然風華別具。

三、選擇患難與共實現自我的婚姻

《富萍》中描寫的眾多女性在上海大都市中的打拼史和生活史,展現了女性堅韌、頑強的可貴品質。富萍身份普通，但倔強又有主見，她的生活雖然艱難，但眼中卻有光明，心中有希望。富萍一直竭力想要獨自面對生活，在愛情里，她思想上的進步使她成為那個代的“領先人物”，身體逃離的實質是思想的超越和意識的覺醒。在愛情選擇中，她不會為了沒有絲毫感情的人而犧牲，也不會為了所謂的親情勸說而妥協，她敢于置道德譴責于不顧，以獨特的韌性在城市默默生活，靠自己的雙手撐起一片天空，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也通過獨特的愛情觀為我們充分展現了女性頑強的生命意識。

回顧以往的文學作品，歌頌愛情故事一直被視為文學創作永恒的主題，但《富萍》只是展現一段經過選擇的生活，雖然淡化處理情節卻始終與作品的精神內涵相一致。王安憶認為人們習慣性地夸大事實，尤其在愛情上，往往一些很小的故事卻會從背后找出很多豐富的內容。在這里，我們應當用新的視角去看待“故事”這個詞，它更多強調的是情節扭轉曲折、色彩鮮明豐富，具有強烈的戲劇化色彩的結尾。對于富萍來說,她的故事主要方向是設法擺脫別人為她安排好的生活框架，即使最后嫁到比自己還貧窮的家庭中。這個“故事”與男女轟轟烈烈的愛情無關，她只是想過上與奶奶、舅舅等人一樣靠努力勞動養活自己的獨立生活。這一基本的生活愿望和追求，在富萍那里超越了世俗的道德規范和平庸之愛的重壓，對富萍來說，夢幻般的愛情遙不可及，她始終維護的只是思想上僅存的一絲希望的底線。富萍最終選擇貧寒母子一家，因為兩人的結合是患難與共，最終追求目標相同，他們互相依靠成為了雙方生命的支撐。 王安憶借筆下的富萍，講述心中的故事，它隱藏著感人至深的虛幻愛情故事，卻有一脈淳樸厚道、柔和超脫般的韻律在回響，字里行間反映的正是作者創作中對女性生活深切的人文關懷。

王安憶一直在強調女性的自主意識，但她早年的愛情題材作品并不側重于此。王安憶早期作品中創作的以少女“雯雯”為主人公的系列小說，更側重于男女愛恨情仇以及欲望和時代背景之間的糾葛描寫，在《小城之戀》中，我們看到了一個不符合傳統世界審美的女性形象，“她腿粗，臀圓，膀大，腰圓，大大地出了差錯。”“他的身體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問題，不再生長，十八歲的人，卻依然是個孩子的形狀”。對于男女主人公這樣的人設，打破了傳統文學中對男女固有意識的限定。直到21世紀，作者的寫作才開始發生變化，和以往作品相比，作者更加注重女性的自主和獨立意識，強調女性在大城市中的生命力。

四、結語

王安憶對富萍的愛情選擇有獨到的見解：浮萍般生涯促使富萍面對艱辛生活不懈努力，追求獨立創造的愛情，表現出不妥協的精神和堅韌的進取力量。在面對愛情抉擇時，平等自主的意識喚醒富萍對未來和愛情的幻想，聰慧和謹慎讓她在孤獨和漂泊中突圍，進行三次決定命運的大逃亡。愛情是生命歌唱的獨特存在，而富萍作為新時代愛情觀的“代言人”，將愛情作為患難與共實現自我價值的載體，把愛情作為凡俗生活的調劑品而不是親情奴役的工具，真正完成人生的破繭之旅。從這些意義上可以看出，王安憶的作品關注底層民眾、有著“為人生”的追求，作品背后隱含的是人道的溫情，讓讀者在一曲曲歡樂與憂傷交織的旋律中去感受生命的悠揚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