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霖
最早的值班律師制度起源于英國,在20世紀中期,英國的訴訟案件呈快速增長的趨勢,但是訴訟成本卻并為此降低,許許多多的當事人對于訴訟的高成本都顯得有心無力,產生了沉重的經濟負擔。基于這樣的大背景,英國首先開始了對值班律師制度的探索。在訴訟之中,要達成兩個目的,首先是要降低犯罪嫌疑人的訴訟成本,其次是出于人權保障方面為沒有經濟能力聘請律師以及不愿意聘請律師的犯罪嫌疑人提供充分的保障,最終英國將該制度確立,并將該法律援助的模式稱為“Duty Solicitor Scheme”。簡單的翻譯就是“當值律師制度”,這可以說是值班律師制度的雛形。英國的值班律師分為警署值班律師和法庭值班律師兩種形式,其中警署值班律師傾向于在犯罪嫌疑人還沒有提起訴訟前的保障,法庭值班律師則更多的是在公訴之后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有效的法庭辯護。
18年的刑訴法首次提及值班律師制度,該制度以修正案的形式寫入法律中,和其他國家的值班律師制度有很大的不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經過兩年的試點之后正式實行,需要有全新的制度來配套實施以此來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我國的值班律師制度應運而生。初衷和想法都是非常好的,但是隨著實踐的不斷推進和深入,值班律師制度暴露的問題也越來越多,包括但是并不限于值班律師的職責不明、角色地位模糊不清等。因此,詳細探討值班律師的角色定位,使得值班律師制度可以良性運轉,對于其中存在的問題以及不合理的設置之處提出并且解決也就顯得刻不容緩。
刑事訴訟法規定,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簽署具結書時應當有值班律師在場才可以完成。但是在司法實踐中,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后,檢察機關直接與被追訴人簽署具結書,簽署完畢之后再通知值班律師到場確認,這在流程上并不符合規定,可迫于控辯力量間嚴重不對等的關系,被通知事后到場的值班律師對此也并不做任何異議,而被追訴人對程序情況又不精通,也不清楚該行為在程序上并不合規。在這個意義上,值班律師從自然的法律幫助人變為訴訟權利行為合法性的“背書者”[1]。更有甚者,某些值班律師會催促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引誘其盡快完成具結書的簽署,只是為了能夠快速完成分配給自己的值班律師任務。
2021年《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報告》指出了檢察院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方面全程發揮著主導作用這一事實,根據近幾年的檢察院工作報告來看,認罪認罰的案例越來越多,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被采納的概率也達到了95%。這充分可以看出,不僅認罪認罰的啟動主導權在檢察機關,量刑主導權也同樣如此。這一現狀使得非常多的值班律師不敢發言,不能發言。因此在實踐之中,值班律師往往都流于形式,沒有真正地起到一個值班律師應當起到的作用。
目前學界比較認可的,也是討論最多的學說主要有四個,分別是代理人說、辯護人說、見證人說以及法律幫助者說。
將值班律師看作是代理人的角色定位的學說,主要還是基于值班律師可以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一系列權利。值班律師可以會見犯罪嫌疑人,可以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可以提供程序選擇的建議,這些都和代理人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這種說法可以說是所有學說中漏洞最大的一種,代理人需要委托或者授權才能產生,而值班律師并非基于委托,同時值班律師的權限也并非看授權,而是法律直接規定了值班律師可以做哪些,這樣一來,就和代理人有著極大的差距。同時,代理人是沒有獨立的訴訟地位的,而值班律師卻可以根據事實依據和法律適用,向檢察院提出合理的意見,該意見不受當事人的約束。尤其是在認罪認罰從寬中,一個其他事項規定,就做了兜底,可以說值班律師可以對罪名、量刑、哪怕是犯罪事實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從此處看來,值班律師反而離代理人越來越遠,更像是處于一個辯護人地位。
辯護人說的觀點是指將值班律師等同為辯護人,其從應然狀態分析值班律師的性質,并且認為若將值班律師否認為辯護人的角色將會導致難以保證法律幫助的質量以及無法發揮監督者的作用[2]。
這種說法認為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值班律師是可以和檢察官討論,然后對量刑提出建議,這種提出量刑建議就已經和辯護人的權利非常相似了,但是該學說的漏洞也是非常明顯的,值班律師并非貫穿整個刑事訴訟活動,而對于嫌疑人可以在逮捕或者第一次訊問時聘請辯護人,一直到審判階段,辯護人都是全程參與。而作為值班律師沒有辦法跟進到訴訟審判階段,這就造成了值班律師和辯護人還是有著巨大的差距,雖然可以通過接受委托的方式,從值班律師變成辯護人的身份,但是在沒有委托的前提下,還是難以行使辯護人的很多權利,在刑訴法修改之前,值班律師甚至無法閱卷,這使得值班律師哪怕提出量刑建議都變得非常困難。
對于將值班律師視為見證人的觀點,則主要來源于司法實務部門的觀點[3],其初衷仍舊是希望提高認罪認罰從寬效率,對于值班律師的工作內容和范疇有所限縮。
該學說存在一定的道理,值班律師在中國的誕生是伴隨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配套制度一同誕生的,本質上就是為了保障認罪認罰中犯罪嫌疑人的各項權利,同時符合簽署具結書時必須有值班律師在場的法律規定。而檢察人員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更多的弱化了值班律師的作用,更多的是希望值班律師作為一個過場,完成程序上的正當即可,很多認罪認罰的案件,并不需要法律上的幫助,也不需要提供量刑建議,同時又因為兩方地位的差距,導致很多值班律師也不愿意提出自己的建議,更多的都是贊成檢方意見,因此,該學說將值班律師認為僅僅是見證人,也是有理有據。但是在刑事訴訟法中,明確規定了值班律師的其他職責,其中不僅僅是作為具結書的在場見證人,還有提供法律幫助,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等,這些又表明值班律師并不僅僅是見證人這么簡單,又有著對程序和法律提出建議的職能。
法律幫助者說的觀點承繼自法律援助的概念,兩者在工作性質上較為接近,在相關的法律文件中有所體現,但是值班律師絕不等同于法律援助律師,這點通過值班律師的工作性質可以得出[4]。
這種法律幫助者的說法是將值班律師的解答法律問題和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功能最大化,但是卻忽略了簽署具結書和監督的作用,在《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辦法》中除了第二章表述的職責之外,還特別強調了在認罪認罰的案件中起到的特殊作用。這些是不能被忽略的,因此,僅僅說值班律師是法律幫助者并不準確,并沒有將其在認罪認罰從寬的案件中的作用囊括進來。
筆者認為,值班律師的地位應當是一個折中一些的說法,可以將值班律師定位為一個法律幫助和監督的集合體。
從值班律師的設置初衷來說,是為了配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從而誕生的,該設定的初衷不僅僅是為了給檢察院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簽署具結書時一個監督,更是給犯罪嫌疑人一個法律上的權利保障。
值班律師應當在犯罪嫌疑人沒有委托辯護人時才能出現,這就意味著犯罪嫌疑人在此時是勢單力薄的,犯罪嫌疑人只能依靠自己來對抗國家的公權力機關。而此時值班律師的出現,就為犯罪嫌疑人帶來了法律和程序上的保障,值班律師為犯罪嫌疑人解答法律問題的同時,還要監督檢察院在承辦此案的過程中,是否合理并且合法,同時還符合法律上程序的規定。這就是充分發揮了值班律師的監督地位。沒有值班律師的存在,極有可能在實踐中胡亂適用程序,草草結案。
雖然在法律中沒有明確規定值班律師有監督的權利,但是從值班律師的權利中應當是可以看出值班律師是承擔了一種監督的職責。首先是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權利,該權利是為了保證犯罪嫌疑人的程序上正當的權利,同時也是對于檢察院程序上有違法的情況做出監督,在值班律師發現公權力機關有超期羈押等等的程序違法時,可以提出變更程序。值班律師的監督地位表現最明顯的應該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時,簽署具結書需要值班律師在場這一點。為何在簽署具結書時必須有值班律師在場,就是希望在認罪認罰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都是自愿認罪認罰,并不是出于強迫或者其他原因;這點如果僅僅是公權力機關在場,很多犯罪嫌疑人迫于壓力從而認罪認罰,反而是程序的嚴重違法,因此需要值班律師在場監督公權力機關是否有違法的方面,犯罪嫌疑人是否自愿。
對于值班律師的幫助定位,非常明顯地存在于法條和文件當中,無論是《刑事訴訟法》第36條規定中的提供法律咨詢亦或者是《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辦法》第二章的提供咨詢、幫助申請法律援助這些,都是值班律師幫助定位的最主要體現。
很多的犯罪嫌疑人學歷不高,文化程度偏低,對于法律完全不懂,這就導致了很多犯罪嫌疑人根本無法正確行使自己的權利,而無論是因為經濟原因還是其他原因,無法聘請辯護律師時,值班律師就可以免費為其解答法律問題,幫助其保障自己應當享有的權利。
綜上所述,值班律師的定位不應當是一個單一定位,應當是一個復合型的定位,是集于幫助和監督兩個地位于一身的角色定位。
現在值班律師的定位非常模糊的主要原因還是該角色本身的權利不夠完善,導致與各個方面都沾點邊,卻都不圓滿。無法明確行使自己的權利,也無法為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做更好的保障。
對于值班律師的權利應當進行進一步的細致規定,不再籠統地賦予其解答法律建議,變更強制措施以及簽署具結書時在場這些模糊的權利,細致規劃值班律師可以做的事情、可以實施的規范,將值班律師提到和代理人以及辯護人同樣的高度,區別于辯護人和法律援助律師,使值班律師有自己的獨特地位,同時又不干擾其他法律援助律師和辯護人的職責。
值班律師制度還在完善中,對于值班律師的待遇,目前各地并不相同,很多和地方以及各地區的平均收入有所關聯,但是一般都是50元一天到300元一天不等,有所浮動。值班律師本身就有著律師相同的職責,無論是會見當事人,或者是根據當事人的申請進行強制措施的變更,抑或對案件本身的處理提出法律上的建議等等,這些職責全部履行下來非常不容易,再加上其法律監督者職責,值班律師的工作量與工作強度和目前的值班補助相比相差甚遠,這直接導致了很多律師在值班中有著相當的抵觸情緒與敷衍了事情況,所提供的法律幫助也遠遠不如花錢請律師為自己辯護來得更加切實有效。長此以往非常不利于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發揮自己的作用。
僅僅通過會見被追訴人以及查閱案卷材料必然不能全面了解案件事實以及相關證據[5]。公安檢察機關對于案件有一方面的了解,而被追述人往往因為害怕受到法律制裁而不說出案件的真實情況。無法摘抄、復制卷宗的材料,值班律師僅僅通過查閱,很難在當場就對案件的情況有一個系統真實的判斷。所以賦予值班律師摘抄、復制權,更加有利于值班律師對于案件的全局性把控以及向公權力機關提出有關法律適用方面的建議,同時在量刑幅度和程序選擇上作出準確的判斷。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刑訴中重要的制度,正在迎來蓬勃的發展階段,而作為其重要的配套制度,值班律師制度的發展和完善能更好地保護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同時對公權力的濫用起到一定程度的監督作用。但是值班律師自身權利規定不明確則導致值班律師的地位模糊,因此,損害著值班律師制度應有作用的發揮。為了解決目前值班律師的尷尬局面,讓值班律師可以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起到良性作用,明確值班律師的角色定位就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在分析其他學者的學說的基礎上提出了值班律師角色定位的復合身份觀點,著重認為值班律師發揮著監督公權力機關以及幫助被追訴人這兩點作用,希望可以為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值班律師所處的地位以及應當如何發揮作用這一問題盡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