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身體美學角度分析廣場舞的身體表達
——以中老年群體為例

周昱秋

“理查德·舒斯特曼的身體美學是以實用主義美學為根基，以分析的身體美學、實用的身體美學、實踐的身體美學為三個基本維度。”[1]分析的身體美學，以身體感知、實踐的基本本質和在認知建構現實時所發揮的重要作用為主要內容；實用的身體美學，其重點是如何改善身體及其比較與批評；實踐的身體美學，屬于執行范疇，側重歸納總結各種身體進行訓練的方法。

廣場舞是人民群眾自發組織起來，通過跳舞來鍛煉身體，舒緩心情的一種運動方式，本質是通過肢體動作和音樂的配合來表達內心情感，達到愉悅身心的目的。它以自身特有的簡潔性、包容性、多樣性和自娛性，深受中老年群體的喜愛和追捧，在中老年群體的鍛煉方式中占有重要地位。

一、分析的身體美學之身體“記憶”的喚醒

(一)分析的身體美學與群舞的發展歷史

分析的身體美學是身體美學“描述性與理論性的分支，它主要解釋身體感知與身體訓練的本質及其身體在我們認識世界與構建世界的作用。”對于廣場舞而言，分析的身體美學在追溯其發展的歷史維度和當下進入“廣場時代”的社會現實中得以體現。廣場舞作為集體舞的一個典型代表，它的形成和發展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

在中國古代，有模擬鳥獸的擬獸舞，《尚書·益稷》中載：“擊石拊石，百獸率舞”“鳥獸蹌蹌”“鳳凰來儀”等。[2]祖先們通過模擬鳥獸的群舞舉行慶祝盛典，再現狩獵生活；有反映農業生活的樂舞，代表為《扶犁》和《葛天氏之樂》，其中《葛天氏之樂》中記載：“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萬物之極。”[3]很顯然，古代先人在祭祀時通過舞蹈來表達對農業豐收的渴望；有歌頌氏族英雄的樂舞，如：歌頌堯仁德智慧的《大章》、歌頌舜偉大品格的《大韶》、歌頌治水英雄禹的《大夏》等都是祭祀性舞蹈，先民們通過舞蹈在祭祀活動中表達對祖先的崇拜；有宗教祭祀的巫舞，在殷商時代，巫舞被認為是人和神溝通的途徑，《禮記·表記》：“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率民”二字可以體現出巫舞的發展之盛；有供統治者娛樂欣賞的宮廷宴樂舞，從奴隸制時代夏啟開始，傳說啟將原始社會族群部落祭神、慶功的樂舞作為供自己欣賞娛樂的方式。《山海經·海外西經》記：“大樂之野，夏后啟于此舞《九代》”；兩周時期制定了一套禮樂制度，強調樂舞的教化作用，其中以《六舞》為典型代表，并作為劃分等級的標志之一；漢代設立了專門的樂舞機構太樂和樂府，“百戲”是最主要的藝術表演形式；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宮廷群舞是《清商樂》；唐代宮廷的樂舞按演出形式劃分為“坐部伎”和“立部伎”，《破陣樂》是其中最著名的舞蹈；唐代樂舞大曲也是宮廷群舞，以楊貴妃的《霓裳羽衣曲》為代表；宋代的宮廷樂舞為“隊舞”和“歌舞大曲”；元代的宮廷舞蹈被稱為“樂隊”；明代的戲曲、清代的《隊舞》都是宮廷樂舞。

在中國近現代，具有代表性的集體舞有秧歌舞、忠字舞等。不同時期，不斷發展變化的集體舞以不同的表演形式貫串于中國歷史的發展脈絡中。

秧歌舞。194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文藝要很好地“作為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有力的武器”[4]。在《講話》精神的鼓舞下，“魯迅藝術學院”組織起第一支秧歌隊，在《兄妹開荒》等秧歌劇的演出后，“秧歌運動”出現大普及的高潮。延安“秧歌運動”的開展，使秧歌成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表演和鍛煉方式，在今天仍有許多人對秧歌舞的熱情只增不減。

忠字舞。忠字舞是一種全國性、全民性的集體舞蹈，這種舞蹈具有直白化、程式化、機械化的特點，較為簡單，易于學習模仿。但因較強的政治色彩和個人崇拜意味，只適合特定時期的文化環境，當環境發生改變，它就失去了生存成長的土壤，因而沒能得到更好的傳承和發展，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為今日的廣場舞奠定了基礎。

福柯曾把身體視為一個馴良的、溫順的場所，身體銘刻著社會權利的印記。無論是古代的群舞，還是近現代的集體舞，都呈現出鮮明的時代印記，舞蹈作為階級意識形態的體現，身體作為媒介和手段，通過舞蹈傳遞信息，表達情感，以此達到認識世界和構建世界的目的。舞蹈的變化發展，反映了不同時期的意識形態對身體的塑造。

(二)身體記憶之集體記憶的喚醒

“肌肉記憶”作為一個專門術語，是我們以某種方式從習慣中養成的，或通過明確的自覺訓練，或從不斷重復的經驗中無心、隨意或無意識的習得。目前大多數廣場舞參與者是通過觀看網絡視頻，或跟隨他人逐步練習學會，沒有進行過專業的訓練，如果有一定的舞蹈基礎，就要到曾經共同生活的集體記憶中探尋。

研究表明，廣場舞參與者大多經歷了“文革”、禁舞解除等特殊年代的廣場政治，這些對他們有著深刻的歷史記憶，深深地影響著這一群體的活動方式與品格。在20世紀40年代，以“紅色革命”和“集體主義”為特色的新秧歌運動創造了群體文藝活動的新局面。這一大眾舞蹈形式對群眾的審美意識和身體體驗都產生了持續深遠的影響。緊接著20世紀60年代的忠字舞是對原有的藝術形式的發展。因動作簡單易學，不需要專業訓練，很快就得到了廣大群眾的喜愛。而在改革開放后，廣場舞逐漸褪去政治意識形態，其形式也不斷豐富，以多樣性、草根性、包容性而深受群眾的喜愛與追捧。由此可見，在社會發展的不同時期，人民群眾都有通過身體來表達情感的習慣，這個“習慣”形式多樣，富于時代特色，但它的本質核心卻不曾改變，并隨社會的發展不斷賦予新的內涵。由此不難理解為什么廣場舞在沒有專業人士的指導下，依舊可以發展得如此繁榮。

舒斯特曼曾說“有些地方留有太多的身體感受印記，以致不論何時走進這個地方，我們都會不由自主地喚起這種記憶。”莫里斯·哈布瓦赫也認為：“記憶是一種集體社會行為，現實的社會組織或群體都有其對應的集體記憶。”[5]現在中老年群體有著共同的集體經歷和集體記憶，他們大多受過“新秧歌運動”和忠字舞等舞蹈的熏陶和訓練，這種內隱的身體記憶深植于他們的身體之內，多年后，在音樂旋律的刺激下，內隱記憶被喚醒，身體中的藝術細胞和舞蹈潛能被激發，于是就有了“全民皆舞”的熱潮，在享受廣場舞帶來愉悅的過程中，中老年群體忘卻了年齡的限制，仿佛又回到了精力充沛、年輕力壯的青年時代，這讓他們身體充滿力量，內心充滿生機和希望。

此時“廣場舞”對他們來說不僅是一種運動方式，更是青春的回憶，當熟悉的場景再現，身體和內心以一種獨特的姿態和心態參與其中，從舞蹈中領悟生命之美，舒斯特曼曾說：“美學的最高作用是增進我們對藝術和美的經驗，而不是制造關于這些概念的語言定義”，廣場舞這一審美實踐，恰好契合身體美學所倡導的審美方式。

二、實用的身體美學之“身心一體”的回歸

(一)實用的身體美學

“實用的身體美學與分析的身體美學相對，它有著鮮明的規范性、說明性特征，通過提出一些改善身體的特殊方法并對其進行比較批評。”實用身體美學雖包含分析身體美學，但在評價和重塑身體等方面都超越了分析的維度。

舒斯特曼羅列了改善我們身體體驗和身體應用的實用方法，包括多樣的食譜、整容、舞蹈、按摩、瑜伽、武術等。廣場舞屬于整體性的身體訓練，中老年群體通過它來鍛煉身體、放松心情，將整個人和整個身體視為一體，實現了身心一體的回歸，增強了自身的身體意識。

(二)身心一體的回歸

舒斯特曼否定西方傳統的“身心二元論”，認為心靈是第一性的，身體是第二性的觀點。他強調“身心一體論”，身和心關系密切并統一于一個整體。他認為“人的身體是指活生生、能感覺、有活力、有洞察力、有目的性的身體”是身和心的結合體，二者缺一不可——“充滿靈性的身體是我們感性欣賞和創造性自我提升的場所”。

人是群體性的動物，由于現實的種種原因導致中老年群體的孤獨感倍增，長期會引發潛在疾病的發作，如抑郁癥和阿茲海默癥等。中老年群體需要傾聽者和陪伴者，排解不良情緒，滿足心靈的依靠和歸屬。廣場舞以歡快的音樂、自由自在的形式、較低的參與門檻，深受中老年群體的喜愛，他們在舞蹈的全身心投入中享受舞蹈帶來的身心愉悅，對自我的肯定與接納，也在音樂和舞步的變換中逐步增強。通過廣場舞這一真實平臺，中老年群體可結交新朋友，建立新的交際圈，“舞友”之間的交流溝通、陪伴理解，可以滿足情感訴求和情感共鳴需求，因為被新的團體和人群接受而獲得情感上的支持，舒緩內心的孤獨，進而達到身心一體的情感回歸，“廣場舞”對中老年群體來說，儼然是一種健康的娛樂方式。

廣場舞以最大的包容性，幫助中老年群體通過身體鍛煉排解不良情緒、滿足心理需要。它以符號化的身體動作來詮釋參與者的內心情感，中老年群體對符號化的身體動作賦予新的意義，從身心兩方面感受身體體驗與身體意識，進而達到身心的和諧統一。跳廣場舞一方面提高了中老年群體的身體素質，另一方面豐富了孤獨單調的生活，滿足了內心的需要，形成一種全新的生命觀和身體體驗，身體感知的回歸，使中老年群體在鍛煉中達到神舒體靜的最佳狀態。

三、實踐身體美學之身體語言的增強

(一)實踐的身體美學

實踐的身體美學是舒斯特曼身體美學的第三個維度，也是身體美學的最終歸宿，通過正確的身體訓練實踐，達到提升和改良身體自我的效果。舒斯特曼指出實踐美學中“做”要大于“說”，身體訓練的具體活動是非常重要的。同時，有計劃、有目標的身體技術經驗可以有效改善身體功能和機能狀況。廣場舞作為具體的實踐活動，是中老年群體保持健康，恢復身體機能的必要實踐之一。

蘇格拉底斷言“身體對所有人來說都至關重要，使用身體時，盡可能保持健康是非常重要的。”威廉·詹姆斯也認為“身體是風暴的中心、坐標的原點，是經驗訓練恒久不變的重心。”由此可見，健康的身體是從事一切活動的基礎。根據中國發展基金會發布的報告，“2022年左右，中國65歲以上人口將占到總人口的14%，實現向老齡社會的轉變。到2050年，65歲以上人口將占全國總人口的27.9%”[6]在老齡化進程中，如何提高中老年群體的身體健康水平是重中之重。

(二)中老年群體身體語言的增強

舒斯特曼認為“身體是人性的一個根本維度，也是我們人類行為的一個基本工具，是我們工具的工具，是我們所有知覺行為乃至思想不可或缺的必需品”[7]人到60歲后，機體形態逐漸衰老，器官機能開始減退，各種慢性病給中老年身體造成很大負擔，因此，選擇適當的身體功能訓練，維持或重構老年群體的身體素質和身體力量是十分必要的。廣場舞具有動作簡單、舞步重復、容易掌握等特點深受中老年群體的喜愛，據筆者調查，長期跳廣場舞的人身體會有如下改善：

1.增強體質

廣場舞屬有氧運動，參與其中能使肌肉得到全面的鍛煉和舒展，促進血液循環，改善消化系統功能，加速新陳代謝，延緩衰老，提高免疫力，可起到增強體質的效果。

2.提高生理能力

跳廣場舞能提高肢體的協調性和靈活性，通過對腦神經的刺激，使大腦反應更加靈敏，達到健腦效果，同時可預防骨質疏松癥，增加身體和關節的柔韌性，使人更靈活。

3.調節血壓

跳廣場舞能調節血壓，改善全血及血漿的黏度，增大血管通透性，起到疏通血脈的作用。同時減輕心臟交感神經的緊張性，減慢心律，從而減輕心臟負擔，避免心血管疾病的發生。

4.保持良好形態

跳廣場舞可幫助中老年群體甩掉“啤酒肚”和“大肚腩”，消耗多余脂肪，降低體脂率。多樣的舞蹈動作，可以改善彎腰、駝背等不良身體形態，充分舒展脊柱，提升身體美感與氣質。

四、結語

古有陰康氏“教民制舞”，通筋通絡，治療大骨頭病；有名醫華佗編創《五禽戲》，模擬動物，強身健體；今有備受歡迎的廣場舞，獨具魅力，滿足中老年群體的生理心理的雙重需要。運用舒斯特曼身體美學理論，對中老年群體喜愛的廣場舞進行研究分析，以全新的視角對該群體的身體意識和身心體驗進行深度思考，以期促進身體美學與廣場舞、理論與實踐的健康融合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