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大學 羅蘭
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是人工智能技術在汽車行業中的應用,是通過將人工智能技術與自動控制、視覺計算、體系結構等專業技術相結合,根據獲取的環境信息進行駕駛路徑規劃和決策,實現在無需人類駕駛員操作的情況下安全行駛的汽車[1]。在《節能與新能源汽車技術路線圖》這本書中,作者提出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就是搭載先進的車載傳感器、控制器、執行器等裝置,并融合現代通信與網絡技術,實現車與人、車、路、云端等智能信息交換、共享,具備復雜環境感知、智能決策、協同控制等功能,可實現安全、高效、舒適、節能行駛,并最終實現替代人來操作的新一代汽車[2]。雖然不同學者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概念的定義有所差別,但總體上都表明了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具有高度的智能化,能夠在人工智能體系的控制下,自動實時收集行駛的環境和路況的信息并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和選擇,實時動態地決定車輛行駛的方向和路徑,而不是在靜止、固定的路線上行駛。顯然,運行和決策的自主性是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最突出的特性,也是其與傳統汽車最本質的區別。這也是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在發生交通事故時沒有主觀上的故意或者過失的人類駕駛員以及乘客是否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的爭議來源。
在實踐中,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不僅包括燃油汽車,也包括以電能為驅動力的新能源汽車。由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由于技術原因還未能真正實現完全意義上的自動駕駛,為了規制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發展,國際汽車工程學會(SAE)按照自動化的程度將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分為五級[3]:駕駛輔助、部分自動化、有條件自動駕駛、高度自動化和完全自動化。駕駛輔助是由一個輔助駕駛系統根據駕駛環境信息控制轉向或加減速操作中的一種,期望人類駕駛員完成其他動態駕駛任務;部分自動化是由一個或多個輔助駕駛系統根據駕駛環境信息控制轉向或加減速,并期望人類駕駛員完成所有其他動態駕駛任務;有條件自動駕駛是由一個自動駕駛系統完成所有動態駕駛任務,但期望人類駕駛員能正確響應請求并接管操縱;高度自動化是由一個自動駕駛系統完成所有動態駕駛任務,即便人類駕駛員無法正確響應請求并接管操控;完全自動化是自動駕駛系統在全部時間、全部路況和環境條件下(可由人類駕駛員管理)完成所有動態駕駛任務。根據SAE汽車智能等級的劃分標準可以看出,等級越高自動化水平也就越高,人類駕駛員在行駛決策中的作用就越小,完全自動駕駛級別的車輛就可以脫離人類駕駛員的幫助實現完全意義上的自動駕駛。
對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等級分類,我國并沒有沿用SAE汽車智能等級的標準,根據2018年出臺的《上海市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管理辦法(試行)》,將我國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分為三級,分別為有條件自動駕駛、高度自動駕駛和完全自動駕駛。有條件自動駕駛是由系統完成所有駕駛任務,根據系統提示駕駛人再提供適當干預;高度自動駕駛是由系統完成所有駕駛任務,駕駛人可以選擇性響應系統請求;完全自動駕駛是由系統完成所有駕駛任務,不需要駕駛人介入。由此可以看出,我國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分類是在汽車系統能夠完成所有駕駛任務的基礎之上的進一步劃分。
由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分級標準可以看出,人類駕駛員對車輛行駛的影響程度是不同的,當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時,人類駕駛員主觀上的故意或者過失也不同,根據我國當前的侵權責任歸責體系,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認定難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種: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的有關規定,我國機動車進行登記前需要每年進行檢測,以確保在道路上行駛的汽車符合安全標準。當前,我國有部分具有人工智能自動駕駛功能的汽車投入了市場,作為一種與傳統汽車有著巨大差別的交通工具,其安全技術檢驗標準和要求自然與現有的安全技術檢驗標準和要求不同。雖然盡管《上海市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和示范應用管理辦法(試行)》中規定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測試車輛需要符合《機動車運行安全技術條件》的檢測要求,但是沒有對如何檢測、檢測的具體標準進行具體的規定。由于我國還沒有出臺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安全技術的檢驗標準,導致我國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難以確定是否符合安全技術標準。
為了規范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發展,2017年以來,我國多地針對允許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道路測試出臺了相應的規范性文件和交通運輸部等多部門聯合印發的管理規范都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道路測試進行了詳細的規定,但是沒有專門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的認定與承擔問題進行有關的規定。由于我國當前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沒有專門的法律進行規定,所以當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時,還是適用傳統的侵權責任法律體系,[4]這樣難免會出現適用不當的問題。
1.過錯責任原則難以適用的問題
我國《民法典》明確規定,因為行為人自身的過錯導致民事侵權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該條文明確規定了在侵權責任認定與承擔中的過錯責任原則。但是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改變了人類駕駛員在駕駛行為中的支配地位,依據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自動駕駛的程度不同,人類駕駛員在事故中不存在或者只存在較少的過錯,而我國傳統責任框架以過錯責任原則為一般歸責原則,顯然難以適用于處于輔助地位或者乘客地位的人類駕駛員。如果由發生事故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駕駛人或者所有人全盤承擔事故的侵權責任,那么可能會使人工智能自動駕駛失去其自動駕駛的意義,也可能會影響市場對其的接受度和認可度,最終不利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產業的發展。
2.相關法律難以適用的問題
由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高度的智能化和自動化,當發生侵權交通事故時,不能排除產品本身的質量問題。根據我國《產品質量法》的有關規定,產品缺陷是指產品本身具有的不合理的危險,也包括不符合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的產品。但是當前我國乃至全世界,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發展都處于發展的初期,還未形成統一的標準。因此對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質量檢驗沒有統一的標準,很難將發生事故的車輛認定為具有產品質量問題,所以可能會成為生產方逃避責任的漏洞。
3.事故原因難以查明和舉證困難的問題
在一般的交通事故中,交警可以根據現場的情況和當事人的陳述還原事故發生時雙方的行為,從而判斷雙方各自行為與事故發生之間的因果關系,根據過錯責任原則和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定,應由過錯的一方承擔侵權責任或是由雙方承擔公平責任。但是在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中,駕駛行為是人工智能系統完全自主的行為或者部分自主的行為,交警無法用以往的技術和手段查明事故的原因[5]。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模式下,行駛方向和行駛路徑由系統自主決策,而后臺數據由生產研發方所有,當發生交通事故時,如果數據信息保有方有意逃避侵權責任,故意不提供或者延遲提供數據信息,就會影響對事故的處理和侵權責任的劃分。同時,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數據處理和決策屬于“黑箱”操作,外界很難悉知,[6]這種技術上的壁壘導致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舉證困難。
傳統汽車發生交通事故時,具有過錯責任的駕駛員應承擔侵權賠償責任,而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時,如果對駕駛行為僅發揮輔助作用或者完全處于乘客地位,對事故的發生既沒有主觀故意也沒有過失時,就會產生侵權主體缺位或者難以確定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的主體可能是車輛所有人或者使用人、生產者、軟件設計者、經銷商等。在發生交通事故時,傳統的侵權責任歸責體系不適用于侵權責任的分配,而適用公平責任又違背法治的原則。
1.所有人和使用人的責任
交通事故發生時汽車處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模式,根據不同級別的自動駕駛對于駕駛人的要求,如果駕駛人對駕駛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具有接管的義務而沒有響應系統的要求完成相應的駕駛任務,則由具有接管義務的駕駛人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雖然有學者認為人工智能駕駛狀態下人類駕駛員的接管義務違背了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解放人對汽車的操縱的設計初衷,而且如老人、小孩、殘疾人等不具有接管職責的能力,不應該設定輔助人工智能自動駕駛的監管職責,筆者認為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作為一個新興的事物,我們應該給其一定的發展空間。人工智能技術在汽車行業的應用才剛剛起步,技術尚未成熟,在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真正實現脫離人類干預的完全自動駕駛之前,為了鼓勵科技創新和保護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的認定和承擔,在沒有徹底實現自動駕駛的階段應當設立接管義務,由不履行接管義務造成事故的駕駛員對事故承擔侵權責任,以保障被侵權人的合法權益。
2.生產者的責任
到目前為止,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來自產品的缺陷,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生產者理應對其生產的產品的缺陷導致的交通事故承擔侵權責任。[7]隨著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越來越智能化和自動化,使用人在操縱和控制車輛行駛上的作用越來越小,慢慢從駕駛員的角色向乘客角色轉變,交通事故的發生往往源自車輛本身,車輛的生產者應當對其車輛本身導致的事故承擔侵權責任。隨著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技術的不斷成熟,生產者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車輛造成的事故承擔侵權責任將成為趨勢。生產者承擔侵權責任既是社會公平正義的要求,保護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消費者的弱勢地位,同時也推進了生產者不斷進行技術革新和系統維護,促進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產品更加安全、可靠。
3.軟件設計者的責任
對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來說,軟件部分是其能夠實現自動駕駛的核心。軟件設計者將軟件系統設計好之后,可以通過復制的方式將設計好的軟件安裝到汽車中,通過系統軟件的運行實現自動駕駛的功能。由此可見,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軟件系統對其運行起到決定性作用,所以一旦軟件設計出現漏洞或缺陷就會發生嚴重的后果。因此,軟件設計者應當承擔其因設計的有缺陷的軟件系統而造成的侵權責任。此外,軟件設計者還對其設計的軟件系統負有說明和警示的義務,如果因為沒有盡到說明警示的義務造成不利后果時,軟件設計者則應該按照過錯的大小承擔責任。
4.經銷商的責任
2016年,我國首例自動駕駛致死事件當事人的父親高巨斌認為是因為特斯拉夸大了僅達到輔助自動駕駛級別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功能,使當事人過于相信和依賴還未達到完全自動行駛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才導致悲劇的發生。中國消費者協會理事吳景明指出,其他的汽車廠商明確該自動駕駛系統是一個輔助的功能,而不是一個獨立的功能,而特斯拉公司則將該系統作為一個獨立的功能來宣傳,如果事故是由于這個只具備輔助功能的系統造成的,那么特斯拉經銷商可能存在欺詐的嫌疑,要比其他汽車廠商承擔更重的責任。因此,當經銷商脫離實際故意夸大宣傳其所銷售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自動化和智能化程度,使消費者基于錯誤的認識,過于相信和依賴還未能夠真正獨立行駛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系統,造成交通事故時,應當對此承擔過錯責任。
由于汽車自動駕駛的功能是通過具有人工智能的軟件系統實現的,其進行駕駛任務決策的算法通過數據信息的形式表現出來。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數據記錄在交通事故發生后查明事故發生的原因和確定責任歸屬尤為重要。因此應當把每一輛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安裝數據記錄儀作為市場準入的行業標準,借助數據記錄儀將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在發生事故前所作出的決策算法和數據信息記錄下來,發生事故后交由專門的機構對所記錄的信息進行數據還原和現場模擬,綜合分析和判斷事故發生的原因,明確事故的責任主體。
當前,我國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還在道路測試的階段,市場上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所安裝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系統僅作為傳統汽車的輔助駕駛系統,主要的駕駛任務還是由人類駕駛員來完成。由于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還未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和現實的市場投入,暫時沒有進行安全技術檢驗的緊迫性,所以當前我國還未建立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安全技術檢驗標準。但是,隨著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的發展,各個企業將人工智能應用于汽車產業的思路和方式不同,掌握的技術也有所差異,如果沒有統一的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那么很難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進行安全技術檢驗,很難保障不同企業研發和制造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都達到安全的標準。因此,我國應該建立和完善專門的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安全技術檢驗的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或者在傳統汽車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的基礎上,增加對人工智能自動駕駛汽車安全技術檢驗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