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涼

李伶伶

羅明幫鎮上老陳家裝完暖氣片出來，才看到雪下得很大，地上的積雪有十厘米厚。陳家大哥擔心三輪車開不了，對羅明說：“回不去就住我這兒吧。”羅明說：“沒事，我慢慢開。”

雪還在下，西北風夾著雪花打在臉上有點兒疼。羅明開三輪車走到一個拐彎處，遇到了他家鄰居鐵剛。鐵剛渾身散發著酒氣，躺在雪地里，自行車倒在一邊。他想站起來，掙扎了好幾次都沒成功。羅明趕緊上去扶他。鐵剛見是羅明，甩開他的手說：“不用你扶我！”羅明知道鐵剛會這樣，沒往心里去，再次伸出手要拉他起來，鐵剛卻用腳踹他。羅明一邊揉著被踹痛的小腿一邊想，十年了，鐵剛對他的誤解不但沒有隨著時間消逝，反而越來越深。

十年前的夏天，羅明的兒子小軍和鐵剛的兒子百順一起在河套邊玩兒。剛下過雨，河水上漲了不少。羅明叮囑他倆不能去河里玩兒，然后就去離河套不遠的地里干活兒了。活兒還沒干完，就聽河套邊有人喊“救命”，羅明趕緊往河套跑。跑到河套邊，羅明看到倆孩子都在水里掙扎，小軍離他近一些，百順離小軍還有十多米。羅明趕緊先把小軍救上來，又去救百順。百順不會游泳，在水里沒有任何抵抗力，只能順著水流往下漂。羅明一邊讓百順別害怕，一邊奮力地向他游去。就在羅明要游到百順身邊時，百順忽然被卷進一個漩渦里，好半天沒浮上來。羅明一陣心慌，一邊喊著百順的名字，一邊游著找，游得腿都抽筋了也沒找到百順。羅明上岸后馬上給鐵剛打電話。鐵剛聽說百順出事，整個人都要瘋了。

鐵剛和家人在河里找了兩天，終于在離出事地點十多里的地方找到了百順，百順已沒了呼吸。鐵剛哭得昏了過去。百順是鐵剛的獨生子。鐵剛媳婦三次流產，第四次懷孕后吃了很多保胎藥才生下百順。百順出生后，鐵剛喜歡得不行，天天抱著他，一歲多了還不肯教他學走路，說怕把他摔壞了。這么寶貝的兒子突然沒了，他怎么受得了？

羅明很難過，他問小軍為什么不聽話。小軍說：“我沒有不聽話，是百順不聽話，非要去河里玩兒，下去就上不來了。我去救他，沒想到自己也掉進河里了?！绷_明知道這事不賴小軍，還是把他打了一頓。

沒過幾天，村里傳出謠言，說百順在河里淹死都怪羅明——如果他先救百順，百順就不會淹死了；還說百順比小軍離他近，他卻選擇先救自己的兒子。羅明聽到這些謠言，氣得想打人。他去跟鐵剛解釋，鐵剛卻對謠言深信不疑，根本不聽羅明的解釋。之后，鐵剛再也不跟羅明說話，還在兩家中間的墻上豎起一道一米多高的鐵板墻，從此兩家人站在院子里相互看不見對方了。鐵剛家住在東院，這道鐵板墻豎起來后，羅明家屋子里多了很大一片陰影，清晨的陽光照進來的時間也變遲了。

百順走后，鐵剛媳婦想再生一個，卻一直沒懷上。鐵剛像換了個人，干啥都提不起精神，整天喝酒消愁，經常把自己灌醉。沒想到下這么大的雪，他也出來喝酒。

鐵剛自己起半天還是起不來。羅明看著不忍心，再次對他伸出手。鐵剛說：“走開，你害死我兒子，我恨死你了！”

羅明見他這樣很生氣，扔下他，開上三輪車走了。走出十多米，又停下來。見鐵剛還坐在地上，羅明不放心，又把車倒回來，跳下車，強行把鐵剛從地上拽起來，推進三輪車里。鐵剛一邊坐進三輪車里一邊說：“別以為你這么做我就會感激你，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绷_明不理他，又把他的自行車裝進三輪車，然后開車回家了。

羅明一直把鐵剛送到家才回自己家。媳婦問他：“怎么才回來？”他說：“半路遇到鐵剛了，這家伙又喝多了?！毕眿D說：“下這么大的雪他怎么還出去喝酒？幸虧遇到你，不然得凍死。”羅明沒吱聲。

鐵剛酒醒后并沒有被羅明感動，轉天見到他，照樣不說話。鐵剛媳婦很感謝羅明，讓羅明別怪鐵剛，說鐵剛不是在恨他，是恨他自己沒把兒子看好。羅明讓鐵剛媳婦勸鐵剛少喝點兒酒。鐵剛媳婦嘆了口氣，說：“咋能不勸？勸不了?！?/p>

因為喝酒，鐵剛家里的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以前他家養豬又養牛，日子過得很有勁頭兒。自從兒子出事后，鐵剛忽然覺得沒了盼頭，把豬賣了，把牛也賣了，地也不好好地種，天天喝酒，一喝就醉。有好心人勸他想開點兒，他聽了啥也不說，只是掉眼淚，回到家繼續喝。

整天沉醉在酒里的鐵剛，有一天跌到河里淹死了。村里人說他是不放心兒子，找他去了。

鐵剛走后，鐵剛媳婦一個人在家不敢住，搬回了娘家。以前生機勃勃的院子，現在一點兒生氣也沒有了。

一天晚上下大雨，羅明躺下后蒙蒙眬眬剛要睡去，忽然聽見外面呼隆一聲響。他以為房子被雨澆塌了，起來四處查看，見房子沒什么問題，又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雨停了。羅明一出屋就感覺院子東邊變敞亮了，仔細一看，是東墻上的鐵板墻倒塌了，鐵剛家的院子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羅明看到院子里長滿半人高的蒿草，豬圈墻倒了一半，牛棚里竟長出了一叢小榆樹，高的已經鉆出棚子。

羅明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五味雜陳。他想，如果時光能倒流，重新回到百順出事那天，他一定會把百順帶離河邊，那樣，也許鐵剛家就不會是今天這樣了。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