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盞
我坐在暮色里,不舍得點燈。
細究起來,我是在看窗外朦朧的暗黑。
傍晚時候的暗黑透明,從遠處漫過來。最先漫過田野,然后漫過草木,來到小鎮(zhèn),來到窗前,最后漫過心田。一切都安安靜靜地浸在里面。那半明半暗,讓人欣悅,讓人想流熱淚,讓人悲欣交集。鳥鳴棲在樹上,伸到黃昏里的樹梢好看,好看得讓人想落淚。春季的海棠花落了一朵兩朵。
有時,語言真是吃力,怎么努力都說不出那種感覺。這讓人沮喪,覺得自己是罐子里的鼠,半大的灰鼠。太小的,孱弱;太大的,健碩。半大不小的正好,天真沒有褪去,油滑沒有沾身,身體里綠枝蓬勃。有時覺得自己是草木,有時覺得是鼠。
喜歡看夜晚的黑。
七八歲的時候,盛夏,和祖母睡在庭院,那時就喜歡看樹枝后面一重一重的黑遠去。看得小小的心蕩漾。風在樹梢。夜里總有鳥叫。原野那么悠遠。有月亮的晚上,躺著看月亮。月下的黑層次更加分明,三爺爺院里那一片椿樹下的黑最濃,里面長出屋角和蟬鳴。胡同口池塘的蛙聲,高一聲,低一聲。南岸的桑樹榆樹抱緊它們。有腳丫摘桑葚、摘榆錢,走失在樹枝。
祖母就是走到黑里,再沒有回來。
茶杯//摘自《散文》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