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務不倒,它的意義就是中國新出版的旗幟還在飄揚。
老商務印書館有兩個高,一個是高鳳池,另一個是高夢旦。也許是因為張元濟的關系,一高為學界注重,另一高則較少被后人提起。受到注重的高夢旦,被出版家陳原等譽為商務的“參謀長”。這里要說的則是高鳳池這位有點被歷史遮蔽的人物。
商務的創業元老
高鳳池是商務真正的元老。商務印書館有4位創業元老,夏瑞芳、鮑咸恩、鮑咸昌之外,便有這位高鳳池。關于高鳳池的早期經歷,商務印書館早年的《館務通訊》第1期有《高氏傳略》謂:“先生世居上海虹口,幼年生活很苦,父親早死,由母親陸氏撫養,11歲進清心義塾求學,半工半讀。21歲入美華書館,31歲升為經理,34歲和夏瑞芳等創辦本館。”因為出身教會學校的關系,高鳳池終生都是一個基督徒。創辦商務印書館的動議是由夏瑞芳和鮑咸恩提出的,“高鳳池是對他們的動議進行研究、認為可行的人”。商務印書館的創業資本共3750元,500元為一股,4位創始人,夏瑞芳、鮑咸恩、鮑咸昌各一股,高只有半股,為250元,但鮑咸昌一股中有半股是向高借的,他們4人共三股半,計1750元,其他都是募集的。創業艱難,由資本籌集一途亦可見。
有句話說商務印書館是“大上海的小作坊”。這句話,也對也不對。商務創辦的1897年,上海還不能稱為大上海,不過早就有了路燈。商務印書館倒確實是一家弄堂里只考慮印書的小作坊。
這幾個人能夠考慮到印書,已經說明他們比一般人有眼光。因為當時的新興印書業的兩個條件已經成熟,一是印刷術有所改進,他們又在清心書院學過印刷技術,且有報館排字經驗;二是市場也呈現出一線曙光,新式教育正在替代舊式教育。這一切得益于資本主義在上海已經初興,新市民社會于無聲中形成。
商務印書館開辦之初,高鳳池作為股東并未進入書館全職做事,或許是在幕后貢獻意見作策劃出版。在夏、鮑等人具體運作,尤其是張元濟1903年初加入后,商務的圖書編譯業務擴大,日感人手不夠,圖書的發貨與材料的購進等更需能手。夏瑞芳力勸經驗豐富的高鳳池入館主事,因為高在美華書館已能獨當一面,有實際的發貨進貨經驗。
全職做商務印書館的事,對高鳳池來說其實并不容易。他自21歲進入美華書館,經過20年已做到華人經理,且人到中年。但他還是放棄了美華書館的職位,和夏、鮑等一起艱苦創業。高鳳池于1905年入館,1909年商務第一次設立副總經理一職(后改為經理)就由他擔任,并兼董事。對于高鳳池在商務創業時期這一段經歷,緊接這一段時間之后進入商務的陳叔通自然有所了解,他曾評價說:“夏是一個有魅力有見識的人,也是一個創業的人。夏的長處是有氣魄,但有危險性。高翰卿(高鳳池字翰卿)、張元濟對他有幫助,3人合起來,能取長補短,于事有利。”這段話頗能說明夏、高、張3人有成為一個領導群體的格局。張元濟之孫張人鳳在“出版史研究”微信群里發過一則消息:“新聞出版博物館藏有高鳳池致張元濟信一件。1910年張在歐洲,因橡皮股票事發生,高致信請張趕緊回滬。”橡皮股票事件是夏瑞芳股票投機冒險,造成商務創業初期最大的一次危機。危機局面之下,必須由高、張兩位左膀右臂來幫助處理。
高鳳池認為商務早期創業成功,“人事的努力不可抹殺”。他談創辦人的長處,總是談其他3位,很少談自己。高鳳池1935年留下過一篇很重要的文獻《本館創業史:在發行所學生訓練班的演講》,從標題即可見其內容,是親歷者的第一手資料,研究早期商務歷史的人時有引用。
并非名不副實的總經理
老商務有兩個很有名的總經理,第一任夏瑞芳,第五任王云五。中間有個第三任的總經理,現在人們并不知曉或不完全知曉,這人就是高鳳池。他1915至1920年在第三任上,應該說比第二任印有模和第四任鮑咸昌做的時間長也做得好,是從夏瑞芳到王云五的必要和較為妥當的過渡者。
高鳳池在商務的經歷十分完整,從任發行所長起,歷任經理、總經理、監理等職。夏瑞芳1914年1月10日遇刺后,商務董事會在第四天作出決議,由印有模任總經理,高鳳池任經理,“本公司一切事務、賬目,由印高二君主持”。但印任總經理不到兩年,因病赴日本治療,1915年11月病逝于異邦。董事會決定由高鳳池暫代總經理一職。半年不到,這個“代”字就取消了。次年4月18日,商務董事會議決,高擔任總經理,張元濟任經理(實際上是副總)。高能擔任總經理一職,自有其根基,一是作為創業元老有人望,二是有兩個書館的豐富經歷,三是從夏瑞芳時代起就進入了商務的領導核心。這幾種因素在后來的張元濟書信里也曾提及,“使弟亦有公之資格,為公司之發起人,為耶教教徒,與創辦諸人皆有親孳之誼,則弟亦未嘗不可起而肩任,而無知弟皆無之”。但在商務印書館編的“大事記”專冊里,只有1915年高鳳池任代總經理、1916年張元濟任經理的記載,高鳳池就任總經理的記載闕如。
高鳳池主事商務,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總務處的設立。設立一個總的管理機構,很早就有人提出過,高夢旦在1911年就有此設想,未能實現。到高鳳池主事期間,由張元濟從北京請來好友陳叔通加入商務,陳在一番內部考察之后也提出了設立總務處的設計,把編譯、發行、印刷三所協調起來。這是商務根據已無夏瑞芳的實際,對管理體制的一次重要調整。
在商務印書館服務20年尤其是任總經理的幾年間,高鳳池不像張元濟那樣有工作日記,他所做過的事現在沒法條理得十分清楚,不過他所做的事情一定是很艱難的。這幾年正是商務面臨兩大困境的年份,一是沒有了夏瑞芳,商務何去何從,需要摸索;二是新文化的沖擊,應對乏力或稍有不慎,商務之船都有傾覆的可能。所幸商務都挺過來了,沒有出現紛亂局面,更沒有翻船,事業還有一定發展,其中高鳳池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商務不倒,它的意義就是中國新出版的旗幟還在飄揚。
有一篇當年的采訪記,說到高鳳池做事之難:“他生平做事既多,代人受過的事亦很多,遭人誣陷、遭人嫉妒的事亦復不少,但都因了他誠懇和忍耐,分明了公與私的界限,破除了一切障礙。”上海當時流行綁架與暗殺,高鳳池在任上也多次接到恐嚇,因此需要啟用保鏢,甚至自備手槍。由此可見,那個年代在商務做一任總經理不容易。
高鳳池一生主要精力在于出版實業,晚年對于自己在美華書館和商務印書館的從業經歷頗為自豪,稱“一系印刷著名,一系出版冠眾”。對于書業,他有著自己的見解:“我覺得社會中有3種事業,非常重要:一種是銀行業,一種是報館,一種是書業。這3種事業與國家社會民族極有關系,力足以移轉國家社會的成敗、興衰或進退。”他對書業是高看一眼的。書業之外,高鳳池有另外的事業,一是開設和經營五洲大藥房。醫藥治病,書籍醫愚,這大概可以看作他愿意從事這兩者的原因。還有一項是慈善事業,他曾以商務創辦人的身份,在1906年創辦了上海龍華孤兒院,孤兒院持續了幾十年,張元濟還曾寫信給高,托其解決自己年僅4歲的遠族孤兒到這所孤兒院讀書的問題。慈善和書業兩者都是哺育人的成長。
(摘自2022年10月19日《中華讀書報》)
(圖注:民國時期上海福州路棋盤街,高鳳池一生事業中最重要的商務印書館和五洲大藥房皆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