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份認同中的公民部分,是對系統(tǒng)的道德和社會信念的擁護,是一種個人意識形態(tài),是年輕人責任擔當的確立。
我們關注的問題之一,是找出當下美國年輕人最重要的目標來源。在接下來的分析中,我們調查了年輕人對于以下這段說明的回應。
我們想了解一下,基于你在一些事情上投入的時間和精力,對于你來說,什么樣的事情是你感覺最重要的。在接下來的題目中,請把最能描述你在該事情上投入程度前面的數字圈起來。
在這段說明之后是一個包含18個類別的列表,其中一些并不具有目標感,而主要是以自我為導向的(如“漂亮”“金錢”“成長”“快樂”),還有一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的是自我之外的目標(如“家庭”“職業(yè)”“信仰”“服務社區(qū)”等)。然后我們統(tǒng)計出他們在所有目標性和非目標性類別上的“投入”的平均值,以此確定每一個類別吸引年輕人投入時間和精力的程度如何。
參與這項調查研究的年輕人呈現(xiàn)出的對目標性分類投入程度按由高到低的順序排列如下:家庭、職業(yè)、學業(yè)成就、信仰或精神生活、體育運動、藝術、社區(qū)服務、政治和社會問題。家庭是他們首要的目標來源,而政治和社會問題是他們最不感興趣的目標來源。
我們看到,“家庭”是當下年輕人首要的目標來源。對于一些年輕人來說,這只是意味著他們想要跟養(yǎng)育自己的家人保持親密聯(lián)系,并盡可能地照顧他們。還有一些人將組建和維系個人家庭作為他們的終極目標。對于這些年輕人來說,他們所有的其他目標——從大學畢業(yè)、找到一份工作、為自己安個家,都指向建立個人的家庭。
這一發(fā)現(xiàn)揭示出當今的年輕人,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感覺跟自己的家庭有聯(lián)結,這種聯(lián)結感在他們上一代人中很少見,源于已長大的孩子與他們的父母之間頻繁而密切的溝通。
決定把“信仰”當作目標來源的人所占比例相對較少,這與之前關于年輕人信仰的研究結果大體一致。在25年前,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關于20世紀80年代美國年輕人的調查發(fā)現(xiàn),15%的受訪者有虔誠的信仰,這表明他們把獻身信仰作為自己的終極關切。在全國范圍內,有虔誠信仰的年輕人所占比例在過去幾十年里一直保持相對穩(wěn)定;但在未來是否依然能保持這種狀況,則是另一個問題。
有趣的是,在20世紀80年代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信仰對促進年輕人健康發(fā)展有著明顯的積極作用。研究指出,很多負面的因素(例如“有虐待行為的父母”“家庭中有人酗酒或藥物成癮”“生理或心理的障礙”等)可以預示發(fā)展中的問題,而信仰和其他積極因素(例如“高智商”“家庭富裕”“好人緣”等),卻被認為能極大地預測年輕人能否成功地適應環(huán)境。
這一發(fā)現(xiàn)說明,以信仰為基礎的目標,能夠將生活引入積極的方向,至少對于有虔誠信仰的年輕人來說是如此。然而,就這一觀點而言,需要聲明的是,這項25年前的研究并沒有嘗試去衡量諸如希望、期望、明確的志向、世俗的信仰這些因素所能產生的作用。如果當初把這些因素包括進來的話,結果會表明它們對積極發(fā)展也有預測作用。
在這群年輕人較少提及的目標來源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在調查中排在末尾的“政治和社會問題”。當今的年輕人,很少有人想象他們可能在公共領域中找到目標(如政治家、部門管理者或社區(qū)組織者)。在這一代年輕人中,極少有人渴望成為“政治領導人”。
事實上,在美國歷史上還從沒出現(xiàn)過這樣一個時期,在20~30歲的年輕人中,只有很少人想要尋求或愿意擔任當地組織中的領導者角色。年輕人不僅僅是對擔任這些角色不感興趣,事實上在所有領域中都很難找到讓年輕人欣賞的公眾人物(除了體育和娛樂),更不用說對他們進行效仿了。
事實上,除了家庭和親近朋友的小圈子,現(xiàn)在很多年輕人對社會的興趣并不大。這種興趣的缺乏可以從他們關于公民知識的陳述中看出來。
在美國教育部門幾年前進行的一次評估中,只有9%的高中生能夠講出“為什么公民參與政治活動是重要的”,并且只有6%的高中生能夠清楚地說出“為什么擁有憲法對國家是有好處的”。這種政治活動參與度的下降,在其他調查中也有明顯體現(xiàn)。例如,一項研究表明,在1966至2002年,美國大一新生對政治事件的興趣在逐年下降,降低有一半之多,從占總人數的60%下降到不到30%。
我們在大約10年前做的關于年輕人態(tài)度的研究中,也看到了這種令人擔憂的趨勢。在幾年前的一項研究中,我們對生活在美國中部地區(qū)的年輕人開展了一些深度訪談,同時還搜集整理了幾百份其他學生寫的關于當今世界各種生活規(guī)則和目標的文章。讓我們感到震驚的不僅是他們所說的,還有他們“沒有說出”的。他們對當前發(fā)生的事件缺乏了解,在他們的話語和文字中幾乎不涉及任何社會關懷、政治熱點、公民義務、愛國情感以及任何形式的公民意識。
當問到“公民”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時,一個學生回答說:“在有一天的歷史課上說到過這個問題,但是我忘了具體內容。”另一個學生說:“我認為,身為美國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我不覺得當美國公民是非常重要的。”還有一個學生說:“我不知道,我認為每個人都是公民,所以它應該不是毫無意義的。”一個學生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想屬于任何國家,因為這好像意味著你要對這個國家承擔義務。我對公民的一切都沒什么興趣……一切都不喜歡。就好比說,是不是公民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就好比說,要做個好公民,我沒有任何概念。我不想做什么公民……這在我看來很傻。”
當然,這些言論不具有普遍性,還有一些年輕人懷抱著強烈的公民意識,愿意為國家貢獻力量,但這不是普遍現(xiàn)象。
至于說在政治領域工作的想法,更是普遍被年輕人所懷疑和厭惡。“大多數(政治家)……都有些狡猾。”一位受訪者這樣說。在被問到美國國家政治時,另一個學生也表現(xiàn)出典型的態(tài)度,他說:“我覺得一個人做不了什么……我印象中(多數人)都認為一群人也做不了什么。”他們所表達出來的憤世嫉俗擴展到了各個層面的政治活動,甚至包括學校。當談到學校行政機構如何工作時,一個女生說:“校長和副校長可能會作決定,將來怎么樣他們說了算,用不著我們操心這些事情。”在大多數學生關于參與政治活動的態(tài)度中,都能感受到一種明顯的“無用感”。
盡管在我們的研究中一些人認為,自己在朋友當中算是個“頭兒”,但幾乎沒有人想要成為公民領袖或政治領袖(案例中只有一個例外)。一個男孩拒絕了這一想法,他說:“對我來說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我寧愿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藝術方面,而不是放在市政方面,或是什么拯救世界之類的事情上。”
這是否有些不同尋常,或是讓人值得關注?青春一直以來不就是追求個人享樂和親密關系,而非參與更廣泛的公民社會活動的時期嗎?年輕人是否曾有過被公民意識所驅動,或投身于超越于個人日常生活之上的社會性和政治性目標的經歷?他們真的在以后的生活中都沒有充足的時間對這類事情再產生興趣嗎?
對于上述問題,讓人感到有些不安的回答是:(1)是的,以我們所了解的任何歷史的標準來看,年輕人當前呈現(xiàn)出的缺乏對更廣泛的社會性目標的投入,都是不尋常的;(2)不是的,傳統(tǒng)意義上的青春并非專注于個人目標,而將公民性目標排除在外的時期;(3)很多年輕人通常會在青春期末期開始對社會性和政治性事件感興趣。事實上,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個人重要的人生取向是在青春期孕育出來的。如果對公民的關注不在這些取向之列的話,它可能就不會再出現(xiàn)。
當然,我們都還記得美國近代歷史上的那段時期,大量的年輕人投身于政治運動。他們參加公民權利運動、競選政治候選人、為環(huán)境保護而四處游說、抗議他們不喜歡的政府行為,例如越南戰(zhàn)爭和水門丑聞。這種獻身精神在很多人之后的生活中也依然延續(xù)。據20世紀后期開展的一項社會學研究顯示,在20世紀60年代參加公民權利游行示威的年輕人,比他們的同齡人有更多可能在日后參與社會活動、擔任領導職務,以及參與投票。
上述所有現(xiàn)象都向我們發(fā)出了預警信號。正如著名的美國教育學者羅伯特·梅納德·哈欽斯曾寫道的:“公民意識的死亡不太可能是因為‘伏擊者的暗殺’,而是在冷漠、不在乎中慢慢消失殆盡的。”對于那些像我一樣相信“強烈的公民意識是發(fā)展完整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的人來說,這個問題也是他們切實關心的。事實上,所有的人類發(fā)展理論都將青春期描述為年輕人形成個人身份認同的時期。身份認同中的公民部分,是對系統(tǒng)的道德和社會信念的擁護,是一種個人意識形態(tài),是年輕人責任擔當的確立。當然,這種特別的責任擔當,可能伴隨成熟和閱歷的增多而發(fā)生改變。但是,在青春期所形成的早期構想會成為每個人發(fā)展的一個關鍵性里程碑。萌芽中的公民意識會為將來奉獻社區(qū)打下基礎,并且其影響最終會擴展到更廣闊的社會層面。如果這種帶有目標感的奉獻精神,隨著代際更迭而逐漸消逝,未來的公眾利益和正在成長中的年輕人的個人幸福都將面臨風險。
針對這些發(fā)現(xiàn),我在此做個總結:我做出一個大膽判斷,當今相當多的年輕人都在家庭生活方面表現(xiàn)出強烈的目標感,這很好;但極少有人在他們的工作和公民生活中找到類似的目標感,這讓人擔憂。
我的主張是,對于成年人來說,找到一些方法,激發(fā)年輕人對其他事物有所追求非常重要。
(摘自國際文化出版公司《目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