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要的不是作為答案的真理,而是探求真理的行為。
格拉多大科學院的科學家
當科學對社會的深遠影響初次登上歷史舞臺時,世人對其懷抱的態度并非憧憬和崇拜,而是困惑、恐懼和憎恨。這有很多原因:一方面,科學否認人類在宇宙當中的至尊地位;另一方面,科學研究的目的在于探索世界,很多時候缺乏肉眼可見的實用價值。一些作家將科學家描寫成不可理喻的瘋子,整日進行著毫無意義的研究。
在愛爾蘭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中,主人公格列佛參觀的格拉多大科學院中的科學家便是這種印象的集中體現——他們研究如何從黃瓜里提取陽光,如何將人的糞便還原成食物,如何將冰燒成火藥,如何用豬耕地。誠然,這些研究荒誕不經,但對這些研究和研究者的書寫卻也彰顯出作者的局限性——就像引發強烈爭議的“大鼠雌雄同體受孕實驗”一樣,研究這些課題的重點不僅僅在于研究方式和結果,還在于其中揭示出的規律:從黃瓜里提取陽光的價值并非單純的“日后可以用儲存的陽光取暖”,而在于發現植物細胞的光合作用原理。
當然,這種被荒唐化的古典瘋狂科學家形象也反映出了世人們就科學的價值而產生的爭議,即“科學有什么用?”的問題。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可以在《星際穿越》等科幻電影當中看到相關的討論。在選擇大學專業時,我們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
霍夫曼博士
在慣常的認知中,即便是最瘋狂的科學家,也服從著科學層面的理性,他們之所以瘋狂,只是因為他們的理性有別于世俗。相比之下,英國作家安吉拉·卡特筆下的霍夫曼博士顯然更加放飛自我——他利用自己的天賦打造了一臺欲望機器,借由這臺機器,生成了一個逐漸蠶食世界的反理性、反秩序的宇宙。
小說《霍夫曼博士的魔鬼欲望機器》的主人公德賽得里奧臨危受命,從理性之城啟程,深入博士所創造的混沌大陸的腹地,其間見證了各種荒誕不經的瘋狂景象——從街頭恣意生長的超現實生物,到隨意肢解、拼貼身體的摩洛哥人……這些景象以它們洶涌的生命力照亮了死氣沉沉的城市,彰顯著縱欲式的狂野,卻逐漸淪為華而不實的花架子,透出深沉的寂寞和空虛。
造就并代表這一切的霍夫曼博士可以被看成一個符號——他昭示著科學技術不僅指向理性和進步,也可以造就噩夢般的荒誕光景。在現實當中,這并非不可能,我們正在經歷的“娛樂至死”的社會狀態也許正是它的真實寫照。
雷先生
科研要耐得住寂寞,而一旦生不逢時,要抵御煎熬,就需要更強大,甚至偏執的信念。這便是“生不逢時的偏執天才”這一關于瘋狂科學家的常見主題的情感動力。出自現代作家許地山《鐵魚底鰓》的雷先生則同時集中了這一主題的諸多子題。
雷先生生在一個國家多災多難的年代,是一名海外留學歸來的工程師,帶著強烈的救亡圖存的信念,創造出了極為超前的潛水艇“鐵魚”(不僅能進行深海潛航,還能投放微型探測機器人,將機器人探測的情況傳輸到潛艇中)。但是國內落后的制造業和無處不在的官僚主義讓他的才華無處施展,貧困和戰亂又讓他奔波于生活的瑣事。逃難途中,不明就里的同路大媽又將他的設計圖紙拿來給孩子擦屁股了,最終,伴隨著鐵魚的模型和核心圖紙一同墜入大海,科學家本人也終于崩潰了,縱身一躍,隨之而去。
這類科學家的形象能夠為我們帶來兩層不同的反思,其一是這種偏執是否真的有意義,其二是容不下這樣的天才的世界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丁儀
寫到這里我們似乎又回到了《格列佛游記》所拋出的那個問題——科學有什么用?只不過,在科幻作家劉慈欣的筆下,這個問題被以另一種方式提了出來:為了真理,獻身科學的人究竟愿意付出多少?在他的小說《朝聞道》中,人類的科學技術遭到“排險者”的碾壓,后者建造了一座真理祭壇,在上面回答所有學科的終極問題,代價是聽到答案以后,聽者只有10分鐘的存活時間。
這個十分浮士德的情景賦予了傳統的問題以更多的討論空間——首先,兌換來的真理無從得到驗證;其次,這些真理也僅限讓聽者自身領悟,其幸存時間不足以完成知識的傳承和分享;再次,所謂的終極問題的答案指向的可能并非一種至高無上的醍醐灌頂,而是一種漸進式研究的終結——這似乎也呼應了規則當中的短暫的幸存時間。
在這三重否認之下,丁儀等科學家們偏執與否的選擇就十分值得玩味了,因為他們的選擇既無法帶來社會效益(無法共享與傳承),也不能實現個人價值(無從驗證)。
在這個語境當中,唯一有意義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發問(最終也正是小說中的霍金拋出的無解問題難住了“排險者”,才終止了這場荒唐的鬧?。?。
這便是這些科學家們留下的遺產:重要的不是作為答案的真理,而是探求真理的行為。
(摘自中央編譯出版社《E=mc3:邊角料科研奇思錄》 主編:楊楓 王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