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眼橋為那些即將在大都市廝殺的人,提供了最初的幫助。從這個角度看,它真是一座獨特的橋梁——過渡性的、未完成的、蓄勢待發的。
是的,必須這樣說,不懂九眼橋,就不懂成都的“青春”。
九眼橋,顧名思義,就是有9個孔的橋,不過作為外地游客,不要過于較真。原來的九眼橋,叫“宏濟橋”,最初是明代修建的石拱橋。站在九眼橋上,望著一江春水,或許會想到,你和古人看到的是同一條河流,不由感嘆時間的消逝。當然,那一座古橋已經拆除了,現在的九眼橋,從建筑的角度來說,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橋。
著名歷史學者王笛認為,拆除九眼橋,可能是幾十年前成都所犯下的最大錯誤,相比之下,對于老城墻的消失,他倒沒有這么強烈的遺憾。九眼橋的拆除及其爭議,可以看作是成都的“后現代文化”初露端倪。
20世紀90年代,成都有歷史的橋已經所剩不多,老九眼橋是最大的一座。為了能保住這座橋梁,城市主政者也是想盡辦法。他們先是在老九眼橋旁邊14米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新橋,就是今天的九眼橋。老橋失去了交通功能,顯得更加破敗,那些橋墩又會影響泄洪,最終老橋被拆除——人們對此很有意見,這說明在剛剛進入發展快車道的成都,人們已經認識到“現代”“快速”并不都是十全十美的,需要反省和反思。
九眼橋的位置,在古代已經屬于成都“市外”了。府河和南河交匯的合江亭,處在古代成都東南角的邊緣地帶。河水匯合后又向東流去,一公里外就是九眼橋,那里江面寬闊。
成都的歷史,其實就是碼頭不斷從西往東轉移的歷史。
九眼橋似乎一直處在城市的“邊緣”地帶,這種“邊緣”到現在當然不是地理意義上的,因為它所在的地方位于成都東南一環,屬于標準的市中心。從清代開始,望江公園那里就很熱鬧,現代有了四川大學,就更加具有某種城市中心的意義。但是,九眼橋確實有一種邊緣氣質,它好像一直是某種內外交匯的神秘地帶。
成都人說起九眼橋的時候,會兩眼放光。不同年代的人,提到九眼橋可能有不同的回憶。比如,2005年我剛到成都的時候,那里是二手自行車的買賣地。你只要站在附近不動,就會有人走近你——通常是女性——神秘兮兮地問一句:“買車哇?”
你點點頭,她會帶你到附近一個巷子里交貨。我確實買了一輛,花了50元。車子一點都不好騎,這讓我懷疑是不是買貴了。還有一種買賣更神奇:“學位證要不要?”
不管是賣二手自行車的還是辦假證的,都不是社會的“主流人群”,或者說,他們是正準備進入都市打拼的人。很多人買二手自行車,是為了要到公共交通難以抵達的都市角落,而不是主干道邊的豪華辦公場所。
九眼橋為那些即將在大都市廝殺的人,提供了最初的幫助。從這個角度看,它真是一座獨特的橋梁——過渡性的、未完成的、蓄勢待發的。
在九眼橋的東南面,就是著名的四川大學。四川大學的畢業生,會稱呼自己的母校為“九眼橋大學”。對川大學生來說,那里就是他們的青春。
在一環路的另一側,有一個級別不及四川大學但可能同樣有名的大學——四川音樂學院。李宇春在選秀中的成功,讓人們認識了“川音”,實際上,流行音樂并不是這個學校的主流,作為老牌音樂院校,古典音樂一直是川音的強項。
這兩所學校,構成了九眼橋青春的底色。大學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屆屆畢業生遠去,一屆屆新生又來,但是學校永遠青春。
九眼橋附近,因此成為成都最大最有名的酒吧區。東面川大一側,有太平南新街和培根走廊,西側從九眼橋到廊橋的河邊,都是各種風格的酒吧。酒吧街,始終擁有酒量很好、不怕喝醉的年輕人,一茬又一茬。
酒吧里的歌手也是換了又換,歌手們“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樂隊的主力往往是川大或者川音“搞音樂”的學生,隨著畢業季的來臨,他們踏入社會,取得體面的收入,不可能再當“流浪歌手”。
但是,啤酒卻始終還是那些,便宜的雪花、百威永遠是主打,中產階層喜歡的精釀和威士忌,在這里不會是主流。這是由消費者決定的,學生軍不需要那種威士忌式的文質彬彬,他們需要的是花最少的錢,把自己灌醉。
九眼橋的夜晚,就是“工業啤酒”式的,便宜、大量,甚至過剩,不管是青春還是荷爾蒙。這里是二十多歲青年的天堂,等人到中年再重游,會看一切都不順眼。會嫌棄酒吧太吵,也會嫌棄啤酒難喝,嫌棄酒吧的服務不夠周到——這樣的你,已經精致起來了。改變的是你,而九眼橋,始終屬于年輕人。
(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成都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