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砥礪 再啟新程

21年11月22—23日，第三屆中國（南方）與周邊國家跨界族群音樂文化國際論壇暨云南—東南亞跨界歌舞樂交流工作坊（后簡稱“論壇”）在云南昆明召開，本屆論壇由云南藝術學院主辦，受新冠疫情影響采取線上、線下同步進行的方式展開。2011年“論壇”首次召開，“跨界族群音樂”作為生發于本土的學術話語首次亮相，至今整整十年，本屆論壇呈現出與以往相比較為突出的四個特點。

第一，跨區域合作辦會，打造科研共同體。本屆論壇由云南藝術學院南方民族暨跨界族群音樂研究中心策劃，云南藝術學院音樂學院、舞蹈學院、民族藝術研究院、對外合作交流處共同承辦，《云南藝術學院學報》《民族藝術研究》會同廣西藝術學院東盟藝術研究中心、海南大學海上絲路音樂文化研究中心共同協辦，三省三所高校聯合兩個學術刊物共同辦會，彰顯出論壇對以“南方”為核心的學術格局與知識生產的重視。

第二，外國學者的首次加盟，開啟學術雙向“互視”模式。本屆論壇共有61位學者與會發言，其中包括來自美國、德國、澳大利亞、馬來西亞、泰國、越南等6個國家的11位外國學者。盡管尚不具備“對話”的基礎，但是論壇全程的互視與觀察，為未來國內外學者雙重視角的對話打開了局面。此外，我國海外留學生的分享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黏合劑的作用。

第三，南方跨界族群音樂研究作為本屆論壇的核心議題，首次將“海上絲綢之路”作為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學術視角提出，體現了本屆論壇的側重點與學術目標。可以說，這既是過去十年跨界族群音樂文化研究不斷深入的必然，也是伴隨著學者的流動，以云南藝術學院為區域研究中心新格局形成的重要標志。

第四，論壇展開形式多樣，包含了主旨發言、學術論壇、圓桌會議、工作坊展演與學習四個模塊，既是中國民族音樂學學科教學、科研、人才培養、服務社會四位一體模式的全面展開，也是該學科在實踐層面得以完善、成熟的重要標志。

鑒于此，就“跨界族群音樂”研究作為民族音樂學的本土經驗與實踐而言，對本屆論壇內容的綜述既是一次階段性總結，也是一次具有反思意義的推進。接下來，本文將從如下幾個方面對本屆論壇的主要內容予以評述：

一、對“南方-海上”絲綢之路暨跨界族群音樂民族志研究格局的構想與反思

楊民康的發言《南方絲路與海上絲路音樂文化的交匯——南方跨界族群音樂文化的分布與構成》對中國與周邊跨界族群音樂文化研究的整體格局予以分析，認為在國內外文化語境、學術格局的大背景下，南方絲路與海上絲綢之路音樂文化視角在南方跨界族群音樂文化研究中的嵌入是一次重要的國際合作，且目前仍是該學術視野的播種期。毋庸置疑，這一拓展是過去十年跨界族群音樂研究從未有過的“破局”之舉，同樣也為相關領域提出

了新的問題和要求。

楊紅的發言《從分散到集合：跨界族群音樂民族志的跨學科路徑》從研究理念、研究對象以及研究主題的變換等方面詳細說明跨界族群音樂民族志的書寫問題，強調它的書寫是“尋覓并呈現出更為豐富而準確、更有創造性思維和學術價值的跨界族群音樂共同體圖景”。這一觀念的提出對于學界日后的思考跨界族群音樂民族志的特殊性具有重要的提示意義。

寧穎則從“全景”的視角梳理出了《中國“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歷程與困境》，她談及盡管“跨界族群音樂”作為本土學術話語在2011年被首次提出，但可將相關研究意識和行為追溯至20世紀70年代末，進而對相關研究范疇、學術團隊、研究方法、書寫方式、面臨困境等方面進行了總結。

二、基于雙邊/多邊跨界田野考察的多點民族志和比較研究

以“文化關聯性”構建起來的跨界族群音樂比較研究，是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主要范疇。基于雙邊或多邊同宗、同類音樂文化跨界田野考察而完成的多點民族志和比較研究，仍是本屆論壇的主流。有來自中國和外國的十余位學者宣講了相關內容，研究對象涉及中國、越南、泰國、老撾、緬甸、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8個國家，傣族、哈尼族、瑤族、苗族、京族、景頗族、彝族、壯族、高山族、漢族等10個跨界族群的音樂文化，本文予以舉例說明。

一方面，部分中青年學者分享了關于跨界族群禮儀、儀式音樂的最新研究。多年深入的跨界田野考察經歷與經驗，令他們的研究步步深入，不僅關注儀式的程式、音聲，更進一步深入至其所承載的文化內涵與隱喻。如趙書峰的《中國與東南亞瑤族婚俗音樂文化的發展與變遷研究——以中國湘粵桂、老撾瑯南塔、博膠、萬象與泰國清萊瑤族分析為例》探討了全球化、現代化與流行化的進程中，中、老、泰三國瑤族的婚俗儀式音樂的文化身份及其重建現象。肖文樸和凌晨均以跨界族群的傳統禮儀/儀式為考察對象，闡釋了行為、聲音、表演對中、越等國的跨界族群共同歷史記憶的建構。蘇毅苗則從微觀層面對中越彝/倮倮人的儀式執掌人唄耄誦唱的基本腔調、腔音列、腔句等方面予以分析，對其同源共祖的家族系統進行了探討。

另一方面，部分學者以樂器為中心的跨界比較研究，不僅分析了樂器的物理屬性、文化功能、流傳路徑等，還對其文化價值和意義進行深入探討。如楚卓的《中國“礱（臼）、杵”與東南亞相關樂器之比較研究》以“平行研究”的方法，辨析了東南亞國家普遍使用的礱、臼、杵、竹筒等“舂搗稻谷”為原型的器具之間的關系，考證它們發展至今的不同“樂思”過程，及其與周邊文化的關系問題。徐天祥的《中緬景頗-克欽族巴扎（蘇格蘭風笛）調查研究》通過對十余個巴扎樂隊和樂人的田野考察，判斷出風笛傳入兩國的不同路徑，并認為樂器的構造特征與景頗-克欽音樂風格之間的抵觸，是導致該樂器未能實現真正民族化的主要原因。

三、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離散族群音樂研究

國際學術界對離散族群（Diaspora）的關注始于20世紀90年代，大多數海外學者將包括漢族、朝鮮族、苗族在內的移民納入離散群體;而站在中國大陸學者的視角，即便是移民、改變了國籍，他們仍然還屬于部分的“我者”。因此，二者獲取材料的先后順序、研究立場的不同，導致了他們對于作為會議主題詞的“跨界族群音樂”的理解和研究也有所不同，這使得本屆論壇較之以往更具有國際性和話題性。

移民與文化變遷仍是離散族群音樂研究的熱門話題，主要體現出兩種變遷方向。一方面，部分學者的研究中論述了離散群體對根文化的延續、強調和塑造。如美籍華裔學者劉長江（FrederickLau）的《歌唱與回憶：海外華人的中國合唱團》探討了離散背景下華人合唱實踐的動機、行為和意義，以及其間海外華人作為文化主體在合唱中對傳統文化的維持、傳播和挪用，進而說明了“中國性”概念的流動性與多重性。馬來西亞學者陳雪青（ClareSuetChingChan）的發言探討了20世紀70年代以來馬來西亞華人通過作為“被發明的傳統”——“節令鼓”的表演，以喚醒對中國家鄉的歸屬感、加強身份認同的文化現象。

另一方面，學者們觀察到了移民后的文化適應問題。其中，美國學者特里·米勒（TerryMiller）分享了他對生活在泰國華富里府的泰籍老撾裔—普安人（簡稱老—普，即老撾的普安人從老撾遷徙至泰國，至今已經過去了150年）咔—普（Khapphuan）民歌的考察，發現了其與流行在老撾的民歌唱法咔俄姆（KhapNgum）之間的淵源關系。澳大利亞學者石峻山（JoshStenberg）以非華人劇團創作的布袋劇作品為例，探討了華人布袋木偶戲在印尼的表演實踐與變遷以及表演逐漸“去華化”的過程。

除了由內向外的觀察視角，亦有學者關照到本土移民的跨省流動和國外移民的由外向內流動。如蔡宗德的發言《經濟發展、多元文化與社會歧視：臺灣東南亞新移民的表演藝術發展與困境》以作為新移民的東南亞外籍勞工為研究對象，從社會結構與文化環境、表演藝術演出型態、表演藝術演出場域等五個層面，闡釋在臺東南亞新移民表演藝術的發展與困境。呂心純的發言則論述了臺灣桃園地區的滇西、緬甸、泰國邊區移民如何在后—前線（post-frontier）的不同社會情境下，以滇西打歌維系、強化或推翻原有社群內部權力的正當性，并以此作為文化延續的生存策略。

四、以南方跨界族群音樂為對象的海外音樂民族志研究

與上述兩個方面不同，本文將中國域外的個案研究和比較研究，或僅以中國為參照的非跨國界比較研究歸為海外音樂民族志研究范疇予以論述，且它們主要以“南方跨界族群”為研究對象。如德國學者吉薩·賈妮琴（GisaJ？覿hnichen）的發言《老撾各省赫蒙（苗）族新年慶祝活動研究的最新變化》以分布在老撾不同區域的赫蒙族的新年慶祝活動為研究對象，探討了伴隨歷史變遷、新技術習慣的演變和人際關系的變化，新年慶祝活動中的相關技能和特長、音樂與舞蹈等方面所呈現出的變化與異同。劉祥焜的發言《柬埔寨吳哥城浮雕中的復簧樂器圖像考》將吳哥遺址群浮雕樂器圖像與現今柬埔寨和中南半島鄰國使用的復簧樂器進行比較，發現了中南半島的復簧樂器的形制至少自16世紀后期至今沒有發生變化。此外，王珉、馬藝嘉、美國學者維多利亞·沃萊特（VictioriaVorreiter）、越南學者阮氏華燈（NguyenThiHoaDang）等學者分享了各自關于泰國傳統音樂、緬甸宮廷圣歌、越南赫蒙族巫儀、越南泰族傳統音樂的研究。

五、相關研究文獻的回顧、梳理與研究方法論的總結與反思

“論壇”走過的十年期間，伴隨著個案的積累和不斷遭遇的新材料、新問題，國內學者更加注重對于文獻的回顧、研究方法的總結。

第一，民族或族群一直是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基本單位和天然文化語境，因此以民族為中心的文獻考察與研究方法思考成為學者們研究的新起點。如楊曦帆在《嘉絨藏族音樂文化志的跨學科研究方法探索》中認為應注重把握對研究對象生成過程中呈現出的諸種關系及其動態過程的描述。楚高娃分享了不同時期中、蒙學者研究理念的改觀、研究對象的拓寬和研究方法的探索等情況。華慧娟對海外苗族音樂文化的相關研究進行了梳理，為國內學者提供了重要參考資料。

第二，以文化關聯性構建出的“區域”作為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田野范疇和基本單位，成為學者們進行方法論探討的合理空間范疇和基本前提。如環喜馬拉雅山作為典型的“跨界”研究區域，在過去十年中受到了張伯瑜及其國際學術團隊的關注，本屆論壇中他的發言《環喜馬拉雅山音樂研究》闡述了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獨特意義、主要問題以及在該區域進行跨界族群音樂研究所采用的有效方法等。此外還有吳寧華和岳子威的《“環北部灣”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四十年的實踐與反思（1980—2020）》、魏琳琳的《基于西方文獻的南方跨界族群音樂民族志研究》和楊爍的《云南與東南亞跨界族群音樂的中西方研究比較與分析》等。

第三，文獻與田野資料互相支撐、互為證明，在跨界族群音樂的研究中，境外文獻的重要性被進一步強調。趙塔里木的發言《跨界民族音樂研究中的境外文獻考察》對這一問題進行了詳細論述。他以瀾滄江—湄公河跨界族群音樂的四個研究個案為例，認為由于研究對象的區域性和特殊性，研究者應正視對境外文獻的考察與應用的必要性。

第四，以樂器為中心的研究方法展開探討空間。陳坤鵬在其發言《一弦類樂器的策動方式及其關系論》中對“一弦類樂器旋律特點”“二弦同度的一弦審美”等問題進行了闡釋。楊琛的發言《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管樂器制作與演奏體現出的相關問題探討》對西南少數民族管樂器命名、樂器開孔、樂器音色的認知以及樂器演奏技術等問題進行了對比分析，為學界以整體的眼光審視這一區域管樂器的異同提供了新的視角。

第五，“一帶一路”“非遺”等文化政策視角下的研究方法問題被進一步反思。美國學者梅德·曼托·胡德（MadeMantleHood）在其發言《“一帶一路”東南亞沿線國家之間表演藝術的表演本體論》中提出，由于傳統與當下碰撞以及一帶一路上的文化交流，民族、國家、邊界等概念已隨之消解，因此該語境中的音樂、舞蹈、儀式等也均已打破體裁、族群、屬性等界限，以“表演文本”得以存在，并成為區域跨界族群傳統文化和藝術實踐協調的載體。劉桂騰以阿壩羌族的音樂文化為例，論述了傳統的“遺產化”和傳統的“非遺化”兩個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運動中呈現出的路向及其特點，并提出了在“保存”的前提下加以“利用”的路徑。

結語

如楊民康所言，本次論壇是繼2011年、2019年兩屆國內跨界族群音樂學術研討會之后擴展為國際間交流的一次學術盛會，既預示著跨界族群音樂研究新起點的開啟，也提醒學界思考如何面對瓶頸與新的挑戰。

從本屆論壇所涉的研究中或可窺探，深入的實地考察、多學科方法的使用、分析角度的拓展與深入、更多的回顧與反思是近年來跨界族群音樂研究的主要特點，如此的步步深入，為未來的研究打開了新的局面。同時，對跨界族群音樂的歷時視角與歷史觀、文化身份的考量，對于身體行為、認知觀念的研究，對相關音樂民族志書寫的特殊性及其探討等方面存在的不足，仍是學界亟待解決的難題。

論壇全稱為“第三屆中國（南方）與周邊國家跨界族群音樂文化國際論壇暨云南—東南亞跨界歌舞樂交流工作坊”，鑒于本文綜述的內容主要來自論壇發言，故文章標題未提及“工作坊”部分。

2011年為首屆論壇，2019年為第二屆論壇。

本文偏重于對會議內容及其特點的綜合評述，受字數所限，未能將所有會議發言題目和內容一一列舉在其中，相關內容可參考主辦方編纂的論壇手冊。

楊民康、王永健、寧穎《海外藝術民族志與跨界族群音樂文化研究——“中國藝術人類學前沿話題”三人談之十一》，《民族藝術》2017年第3期，第36-45頁。

[基金來源：國家社科藝術學一般項目“南方跨界族群音樂民族志的理論建設和選點、比較研究”（項目編號：20BD068）]

寧穎西安音樂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