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風驟雨,黎明時分天終于晴了,但她心里的狂風驟雨,還沒停。
她眼前還浮現著昨日給學生們上最后一節課的情景。她緩緩地在黑板上寫下最后兩個字“再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虛脫似的戳在那里,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眼淚就洶涌而出。背后已經傳來哭泣聲,有女生的,也有男生的,都低低地,刻意壓抑著。
她早就該告訴孩子們的,但一直拖到她要離開的前一天,她不知道該怎么跟孩子們說。這個班,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是她帶的,她跟孩子們很親。一年級時曾有孩子喊她老師時,錯喊成媽媽,她也紅著臉答應。
可今天,她要離開了。
正這樣想著,村里的大喇叭響了:“老少爺們注意了啊,昨兒晚上下了一夜雨,河上的橋沖壞了,在家的男勞力都到河邊去,把橋修好,今天娟子老師要到山外鎮上的小學報到,可不能耽誤了……”是村支書在廣播。
橋被沖壞了?那是村里通往外面唯一的路。她想,也許是老天爺要留下我吧。這樣想著,又呆立了一會兒,她還是慢慢背起行李,往河邊去。
路上遇到很多村里人,都在往河邊去,看到她都過來和她說會兒話。年輕點的喊她“娟子老師”,年紀大的喊她“妮兒”。柱子奶奶在柱子地攙扶下,也拄著拐杖顫巍巍的一步一挪地往河邊去。她說:“奶奶,您去干嗎啊,路上這么滑。”奶奶說:“你就要走了,奶奶說啥也要送送你啊?!?/p>
她心里一酸。大學畢業后來到這里的四年時間里,她沒少吃柱子奶奶家的飯?;被▼?、栓子大娘、寶山叔……村里五十多戶人家,誰家的飯她沒吃過呢?!學生們下午放學后,都搶著讓她去自己家吃飯,有時連著好幾天搶不到,還會鬧情緒。
而今天,她卻要離開了。
路上,還有她的學生們簇擁在一起,等她。一個也不少,齊刷刷地都來了,見了她,也不多話,有孩子搶過她的行李,默默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該對孩子們說些什么,也只能默默地走。
河邊上,已經有很多人了,似乎全村的人都來了。村支書奎山叔在指揮。河里的水都快要涌上河岸了,木橋斜塌著。十多個男人腰上拴著繩子,另一頭系在岸邊的樹上,只穿著短褲在河里打木樁。
岸上的男人搬石頭、抬木頭;女人們燒水泡茶,抬一些細一點的木料。男孩子們也不閑著,遞送一些大人們需要的物件;女孩子們則圍在她身邊,老人們也陪在她身邊跟她聊天,不舍地說:“以后常回來看看,這里是你的家。”
是的,這里是她的家,從她第一次走進這座村子,她就認定的。她喜歡這里的山山水水,喜歡這里淳樸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民風,喜歡這里村民之間如親人般那種氛圍,她把這里當作她的“世外桃源”。
可現在,她要走了。這樣想著,眼里就潮潮的,像是起了一層霧。
她又想起自己的父母,此時一定在家里樂呵呵地等著她,為了這一天,父母已經等了很久了。從她到這個村子教書開始,父母就勸她回去,每次回家父母都苦口婆心:“我們年紀大了,需要照顧,你年齡也不小了,在山村不好找對象,以后結婚有了孩子,教育也是問題……”
如今,她終于要離開這里了。
這時,河里的男人們把木樁都打好了,開始鋪木板,但木板不夠。岸上有好幾個人在喊“我家有木板,去我家抬”!柱子奶奶說:“去我家,我家有?!笨绞逭f:“那咋行?嬸,那可是您的壽材啊。”柱子奶奶說:“壽材咋啦,以后再準備就是了。”
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如眼前的河水,洶涌起來。
……
橋修好了。
柱子推著摩托車上了橋。是村支書安排的,要送她去鎮上的學校報到。
她也踏上橋,緩緩向前走去,五十多米的橋,此時在她看來,那么長,仿佛一輩子都走不到盡頭。她感覺得到背后無數道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不敢回頭。
終于到了橋頭。
她沒有立刻走下橋,定定地站在那里,好一會兒……她突然轉過身,大步往回走去。她要留在這個山村,做一座橋,讓孩子們踏著,走出大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