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其色潔白喻義純凈圣潔;體態輕盈,飄飄揚揚,典雅而優美;與風霜雨霧并列于自然氣象之中,卻總讓人借以比喻或抒發情感,從古而今不知成就了多少名言佳句。北方的冬天,雪總能不期而至,或早或遲,或多或少,好似每年都是一樣的,但若細細品味卻又大有差別。
兒時的雪只有一種形狀——圓,要么是互相嬉戲丟擲的雪球、要么是堆在門口的雪人,周圍總是會跟著一群流著鼻涕、開心地笑著、喊著的孩子。讀書時的雪是覆蓋了整個學校的潔白,拉開教室的窗簾,一股明亮、清新的透徹由外而內通暢身心。工作后的雪就是另一番滋味了,我在貨運火車站工作,這座城市的冬天好像總是下雪,這里的雪帶給我的既是一種緊迫與不安,又是一種力量與幸福,因為我從這雪里品出了人的精神,汲取了振奮的力量。每年的冬天,為了防止積雪影響火車的運行,只要一下雪我們就要到線路上進行除雪作業,一組又一組穿著黃色防護服的鐵路人分布在線路的道岔上,好似一顆顆立體的鉚釘,不管寒風掃在臉上是不是刺痛,不管雪花覆身上一層又層是不是冰冷,也不管汗水浸透內衫是不是潮濕悶熱,我們只關心道岔操控人員用電臺傳來的道岔狀態是否正常的通知。列車來了,我們撤到旅客視線所不及的角落;列車走了,我們又重新撲到線路上繼續清掃作業。
記得工作第一年參加除雪作業時,就跟在老師傅的后面學著干,老師傅如同打磨一顆螺絲一般地清理著道岔中的積雪,看著他們心中有尺度,手中有分寸,我知道這就是老師傅的厲害之處。一連幾個道岔跟著掃下來就會有一種寒熱交融的感覺,站在雪中由下而上滲入體內的寒冷,汗流浹背由內而外無處散發的濕熱,此時也全然顧不上了,就只是順著線路道岔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掃。
還有一年除夕,我在車站值班掃雪,夜已經深了,但黑色的夜空中禮花綻放后的印跡還未全部消逝。突然接到車間的電話,說是線路上的一個道岔里有積雪需要馬上處理。我和幾個師傅拿起工具就往線路上趕,到了指定位置,我拿出手電筒進行照明,老師傅們按照常規進行處理,但一次、兩次道岔仍然搬不動。在手電燈光的照射下我先是看到了老師傅們臉上的急切神情,進而這種急切傳遞到了他們的手上,他們手腕扭動的幅度更大了,扭動的頻率也更快了。道岔終于清理干凈了,列車順利通過,我們撤到線路下的安全區域目視著列車從眼前駛過。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從這樣一個角度來體會列車駛過的感受,如同影視劇中的特效一般,風帶起的飛雪如虛虛實實的白色煙霧裹挾住了長長的車體,待列車駛過后留下漫天飄落的雪片,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我相信車廂內柔色的燈光在窗外雪景的襯托下,一定會烘托出一種溫馨的氣氛。站在雪上,我竟然發現老師傅們的嘴角好像微微有些上揚,他們笑了,盡管在這個應該闔家團圓的時刻他們沒有和家人圍在桌前吃餃子看電視,但他們仍然是感受到了過年的幸福,感受到了這場雪帶給他們的幸福,是那樣的真切,是如此的厚實,又是這般的純粹。
風停了,陽光重新普照大地,鋼軌上積雪融化后留下的水痕在陽光下一圈一圈地縮小。列車駛過,車廂里的旅客不會知道在場雪中有哪些人、他們干了什么,也不會知道這場雪里融入了鐵路人怎樣的精神,這些鐵路人的精神如這雪一般,以其包容廣覆大地,以其純樸惹人歡顏。
行 走
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讀書與行路一靜一動看似矛盾,實則相輔相成。現代人在繁忙的工作生活中也從未停止過對詩和遠方的向往,這就將精神追求與身體力行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我很喜歡走路,只有走在路上才能感受到景與境傳遞給自己的最直接、最真實的感受。
然而,腳力畢竟是人力的一種,若不借助些現代交通工具,恐也難以在有限的時間內去領略更多無限的風光。對交通工具的選擇也往往因一個人對生活的態度而有所偏好。我是格外喜歡坐火車的,再遠的路途只要鋼軌蜿蜒所及,我都愿意坐著火車去想去的遠方。這不單單是經濟的問題,而是這一趟趟列車承載了于我而言的一種純粹的情感。很多時候,坐在人挨著人的長長的車廂內,聽著輪對在鋼軌上運動的聲音,都可以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真實地經過了旅途中的每一寸土地。
我也曾去過很多地方,看過不同風景,嘗過異鄉酒食,卻從沒有哪一次旅行像這次一樣,給予我深刻而鮮明的印記,激發我強烈而炙熱的情感。
北國塞上
白楊小道入農舍,牛哞羊咩通人耳。
塞上胡沙壘金屏,簇簇新綠作綠洲。
對“塞上”這個詞印象最深的,還是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在感受詩句所表達的塞上風光的蒼涼壯闊,也能夠體會到文字所包含的距離感,那里似乎只存在于詩文詞句中,那里離車水馬龍、霓虹燈光的現代都市太過遙遠。
不過當你真的想要走近它的時候,一定會像我此刻一樣,驚奇它與你最遠的距離原來只是在你的心里。我也是緣于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以走進塞上的人家,得以去親近塞上粗細雜糅的風光。
那次是去赤峰市的一個村莊參加我一位大學同學的婚禮。我乘火車到達赤峰站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初夏的天總是亮得那么早,讓人想多在床上貓一會兒懶都覺得不好意思。內蒙古的季節似乎有些延滯,涼颼颼的冷風再加上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點都看不出時節已是夏季。按她事先給我安排好的路線,我轉乘差不多三四個小時大巴車,到她家所在的鎮子下車即可,在那里會有人接我。于是,我便帶上了一種滿滿的好奇與期待坐上了汽車,在無比向往中流淌向這條未知的長長旅途。
這里沒有展現出片片連天的青青草原,也沒有出現成群漫步的肥牛羔羊,沿途都是栽種著樹木的空曠土地,這一片密集些,那一片稀疏些,其態不一,大部分的土地都覆上了一排排齊齊整整的黑色塑膜,我并不知曉那塑膜之下護佑的是哪種幼苗根芽。
本以為下了大巴車就離目的地不遠了,但事實上下了大巴車轉乘小轎車,又走了一段崎嶇顛簸許多的路,這是從鎮子去往村莊里的路了。村莊里的人家確是契合了我想象中塞上人家的情景,不大的院子里圍起一間牛欄,幾頭壯實的大花牛在牛欄里穿插著踱步,不時還會打出一個悶沉的犇響。這里的空曠與遼闊讓我這個習慣了城市中擁擠的人有些不大適應,像久居籠中的小鳥,突然回歸自然卻不會飛翔了。
臨走的那天,鎮里刮起了大風。沙土被風卷席著,漫山遍野,一片昏黃。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擋風玻璃的雨刷不停地擺動擦洗,內蒙古的沙暴和我所見過的不大一樣,更加富有視覺上的沖擊感。不知是風的安排還是沙的意向,它們似乎提前演練好了隊形,層層粒粒,從遠處看去儼然一面沙土壘砌的屏障。它不是獨自矗立在前方靜靜地等待著你的到來,而是和周圍廣闊的大地以及大地上的簇簇綠植交融在一起,大地和綠植躲進了它的背后,猶如蒙上了一層面紗,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像是另一個虛幻存在的世界一般。而這沙暴有了大地的支撐和綠植的襯托似乎生出了底氣,也生出了精氣神。
車子離它越來越近,似乎就在即將要卷入其中的一剎那,鉆進了時空的隧道,飄飄然從清晰的現實進入迷蒙的童話。
走下車來,風沙迎著面向你吹來,在車里,我憑借直觀的感覺認定這風沙一定是極其的粗糙,吹在身上會像被仙人掌的絨刺扎到一般疼痛與難受。可真的與它“親密相觸”的時候,又會驚奇地發現,它除了強勁的力量讓人睜不開眼睛之外,其余也并不是想象的樣子。它相對于粗糙而言更顯細膩,拂過皮膚還有些酥癢;它相對于壯觀而言更顯頑皮,趁人不注意便會溜進耳朵里、鉆入嘴巴里。
這里是北方的塞上,這里的天夠藍,這里的地夠廣,這里的牛羊夠肥美,這里的風情夠惹人。
之后,我又坐上火車到北京中轉去往蘇州,風漸漸停歇,黃沙也漸漸退去,繼而被黑黝黝的泥土和連成片的莊稼所接替,由北向南,窗外的風光已換了容顏。
江南風光
春末夏未萬里暖,曲調嬌羞溢柔情。
一衣帶水貫南北,碧波漣漪漾滿城。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若是要把一個地方扮以人的容貌,擬以人的特點,塑以人的動作,那么江南便是一個活脫脫的內秀而溫柔的妙女子。她身著藍布帶花小衫,頭戴竹編斗笠,站在烏篷船頭,隨著雙槳前后搖晃,盡顯其身姿的婀娜,嘴中還清唱著《小城人家》的悠揚曲調。
江南之行由蘇州而始,至上海、嘉興,終至紹興,雖行走一路,卻未有多么深刻的見解,但一些細膩的感受還是能夠即興而生的。我眼中所見、心中所感之江南全然集于一字之中——水。江南是盛水之鄉,而水也是江南的靈魂,這里的河水和我家鄉的海水是迥然不同的,它沒有海水的廣闊無際,沒有海水一浪厚重一浪輕緩的波濤。如果把大海喻為工廠生產線上的龐大機器,那么江南的河水便如農家作坊里的玲瓏器具一般,雖小巧,但不失精致;雖尋常,但不乏實用。
江南的河水從城中穿插而過,一分多支四通八達,我著實認為江南的溫柔一大半都出自這涓涓河流的滋養。游歷江南,若是只在烏篷船中欣賞水鄉風光則不免感到意猶未盡。下船之后,我與同游好友徒步走上一座能夠通行車輛又橫跨京杭運河兩岸的石拱大橋,這樣的橋在江南最為常見,站在大橋圓拱的頂點處,俯視京杭運河寬闊的河面上浮載著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貨輪。流淌的運河一衣帶水橫貫南北,它承載起的物資運輸哺育了南北的繁華,貨幣、語言、文字的流動則凝聚融匯出了新的文化。渾黃的河水雖遮掩住了曾經工匠開鑿的痕跡,卻也沖刷掉了歲月留下的浮塵,而將在時間橫軸上每一個節點處生出的嶄新文化踏踏實實地積淀了下來。若是能夠在此生活上一段時間,一定可以體味到江南深厚而持久的底蘊內力。
繾綣柔情的江南,你蜿蜒環繞的水道夠通達的了,你縱情清唱的歌聲夠蜜人的了,你夕陽西下的小橋流水人家夠醉人心扉的了。
我行走在由北向南的土地上,或以腳力,或乘車船,似是從邊塞漢子高大的馬背上下來,又鉆進了漁家女兒搖櫓輕晃的木船里,鮮明的變化讓我不得不感嘆,行走在這片給予我歸屬感的土地上,是多么的蕩人心神。走得愈遠,感受愈發鮮明而強烈,腳下土地的遼闊,是我無論乘以何種交通工具,窮盡多少時間,都無法撫摸遍其每一寸肌膚;腳下土地的秀麗,是我無論在讀書或在工作時,都會忍不住用心去捕捉它、欣賞它的沖動。腳下土地的古老,是無論草木原野抑或是川脈河流都可追溯千年;腳下土地的豐滿,是無論四季交替或是歲月更迭,都流淌著綿綿不盡的希望。
作者簡介:周楠,1993年出生于遼寧省瓦房店市,畢業于大連交通大學,現供職于濟南局集團公司。熱愛文學,長期從事散文、小說、詩歌等文學創作,作品有散文《行走》《品雪》,詩歌《海與光》《七十年,親吻深藍;七十年,向海圖強》《曾經畢業的,正將畢業的;我們,你們》《迎潮頭·好生理想》《無日日落》《聞立秋》《端午》《入夏首雨》,影評《〈綠皮書〉——雪利博士的人生三色》,游記《白山黑水·在天池之巔重拾自我》,小說《秋落凡生》《我和我倆》等,《秋落凡生》是作者首部公開發表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