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筆記（組詩）

春天的邀請函

立春，對于寒冷的北方

是大自然的邀請函

溫暖的日子還遠呢

去往春天的路上

積雪很厚，冰河也沒開化呢

不過，日子是該倒數了

節氣預留出足夠的時間

供你籌劃，供你準備心情和種子

莫道春天很多很多……無窮多

無窮是地球的美事

你我的春天

開一朵，敗一朵

這個春天你打算怎么過，我的老朋友

我想像山羊那樣嘗遍鮮草

像蜜蜂那樣釀制花蜜

用尖鎬刨掉玫瑰的根須，改種向日葵

還要準備一張藤椅曬太陽

你若無事，可過來一塊兒喝茶

我有一壇冬至的雪和晾干的桃花

賞牡丹記

下雨天，我還是打著傘出門了

去看園林里那株老牡丹

據說她有一百二十歲了

是奶奶們嫉妒的祖奶奶

幾天前

已見她結滿抱子甘藍似的花苞

不知現在開了沒有

畢竟，一百二十次花開我都錯過了

而我，僅剩小半輩子

多么高興

——我得說，我來得正是時候

那些花苞已變成瓷白的大花朵

望過去，像一群咕咕叫的白鴿子

我走近，牽起一朵花在鼻尖下嗅嗅

如拜見女王時恭敬地吻那高貴的手

她也真的像一位女王

身穿盛裝，站在小小的水塘邊

給眾多喬木、灌木與花草

傳授長壽的秘訣，或開花的技藝

又或者，談到過往年代里見過的神秘

人物

“哦，你說的是張將軍和趙小姐

嗎？”

多么高興

——因為下雨，園林里只我一個人

像個大富翁，氣派地包了專場

或許更像一只棕熊

圍著老牡丹轉來轉去，細嗅花香

甚至，好想嘗嘗花瓣的味道

帶雨的花瓣，熊不會猶豫

而我，一個文明的人類

老是想些牡丹和熊都不屑的問題

這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匆忙回家的路上，有點后悔

忘了跟“女王”合影

鳶 尾 花

——致文森特·梵高

我們這兒的鳶尾花開了，文森特

花園里水塘邊遇見它們，我想到你

裂葉榆的濃蔭加深了花瓣的藍紫

黃昏未到驟雨先至，我想到你

花兒們整日跳舞，跳永生的舞

蝴蝶夢復又夢蝴蝶，我想到你

你若畫膩了阿爾勒附近的花田

就來畫畫我家鄉的鳶尾花吧

我們這兒沒有眩暈的太陽

沒有吹不完的密史托拉風

有你喜愛的黃色花毛茛

有鮮綠的天胡荽

有飛蓬奶白，肥皂花如雪

還有花楷槭憂郁的眼睛讓我想到你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全部，文森特

我們這兒的鳶尾花開了

花期大概半個月，你要快來、快些來

帶上足夠的畫布和油彩，文森特

九月的翅膀

燕子丈量云朵的高度

麻雀丈量水杉到胡桃樹的距離

它們在空中歡快地忙碌

大聲報出我聽不懂的數字

蝴蝶從酢漿草飛向敗醬草

默默記錄每朵花的甜味

大黃蜂也一樣

但它們喜歡自言自語

藍紫的鼠尾草花在風中搖曳

蜂鳥蛾架著飛船突然現身

這外星來的貪飲者

將長長的吸管伸進酒杯

樹隙光亮處，蠓蟲成群結隊

像跳群舞的野芝麻

你以為它們是在玩樂

實則正忙著婚姻大事

自然的翅膀紛繁而有序

——直到最后的狂歡節

此時，我邁過九月高高的門檻

謙卑地坐在觀眾席上

告別夏天

夏天之好，無須求證

除了一路上開著好看的花朵

連小鳥也有好吃的櫻桃

夏天之壞，卻也歷歷可數

比如這個夏天，它一邊惡爪奪命

一邊假意為人間流淚

夏天的樹蔭真好啊

可除了清涼，你永遠不知道

樹蔭里還藏著什么隱秘之物

貌似緩慢的夏天，其實過得也快

我決定再去林中走走

再看一眼那些野花

也讓野花看看我

沒有這些短促的生命作證

如何確信我有漫長的一生

新年快樂

一年里最后的幾個日子

我過得馬馬虎虎

如你所見

我時而抬頭，時而低頭

就是不愿回首，也不瞻望

這會讓我稍感輕松

如果可以，我更樂意大睡一場

讓夢像糨糊一樣

把兩個年份粘在一起

而不是像這樣

盯著一道水溝

邁出沉重的雙腳

你瞧，我已沒有力氣助跑

一只鞋子陷在泥里

我得用力將它拔出來

現在，我只好

光一只腳，拎一只泥鞋

問候你們新年快樂

也問候大地上的草木

小鳥和大象們

新年快樂

作者簡介：川美，本名于穎俐，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沈陽鐵道報》副總編。曾參加《詩刊》社第20屆“青春詩會”。出版散文集《夢船》，詩集《我的玫瑰莊園》《往回走》，譯著《清新的田野》《鳥與詩人》《莎士比亞故事集》等。散文作品收入《中國散文年選》《新世紀優秀散文選》等選本，詩歌作品收入《中國年度詩歌》《中國詩歌精選》等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