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的雪,又開始飄飄灑灑地落下,成片的雪花,遮天蓋地,一片一片,層層重疊,將天地萬物覆蓋得嚴嚴實實。
天,越來越冷,月亮被凍得藏在云里不敢露面。車廂內溫度越來越低,棉衣根本不是雪原寒冷的對手,它無孔不入地對陳英他們發起攻擊,陳英晃動著胳膊,凍得發硬的棉衣發出“嚓嚓”的摩擦聲。車廂外披上了一層白白的冰霜,輪子壓著厚厚的積雪,漸行漸緩,高低起伏的山包一個連著一個,四周是望不到一縷炊煙的蠻荒雪原,“快到站了吧!”陳英念叨著。瞅著車前的路面,從唐北工區出發,到布瑪德站的路程已過一半。轉過山包,司機張原嚇了一跳,車外100米左右的路邊,一只披雪如堆的棕熊張著大嘴,哈著寒氣向前張望著。連續幾天的雪,深山中尋不到食物的熊,只能向有人類氣息的地方靠攏,尋找果腹之物。張遠和陳英的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魂魄飛出天靈蓋一樣,失去了正常的思維。熊,尤其是饑餓的熊,發起狂來可以掀翻汽車。它緩緩地扭動著,像披著銀色鎧甲的戰士一樣,散發著一股肅殺的猛獸之威,搖晃著腦袋想把擋住它視線的雪花搖擺開來。張原讓汽車慢了下來,車內二人沒有了動作和聲音,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緊張地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車輪壓得積雪嘎嘎作響,聲音是這樣的讓人厭煩,他們甚至期盼沒有聲音該多好。車子緩緩向前挪動著,盡可能減少動靜,害怕驚擾了前方的龐然大物。也許是呼嘯的風聲遮蓋了汽車的動靜,棕熊一直向前張望著,扭著笨重的身軀蹣跚前行,并沒有發現身后不遠處的汽車。在那一瞬間,張原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頭頂迸出一聲輕微的、極其恐怖的聲音,像是口吹硬幣的嗡嗡聲、風過箭鏃發出的細微震顫的錚錚聲。此時,他的魂魄一定擊穿了頭頂竄到空中,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意識有十幾秒的中斷。手中的方向盤,仿佛要被捏斷一樣,手勁的反射讓他胳膊發酸。“開車,開車呀,不能熄火。”還是陳英先回過神來,雪原中車輛一旦熄火,就無法再啟動,兩人不要說去處理故障,能否安全返程都是問題。在風雪呼嘯聲的護佑下,熊過客散步般緩慢前行,汽車緩緩地跟在它身后挪動著,“天爺啊,我求求你了,你走快點吧!”陳英祈禱著熊能走快一點,時間艱難地爬行,熊與他們的距離終于慢慢拉開了。他倆壓抑的呼吸流暢起來,不知何時身上的寒冷逃逸而去,驚恐的汗水布滿腰身。熊的遠離,讓汗水驟然變冷,如寒天冷水淋浴一樣,陣陣發冷。“陳英、陳英,收到請回答,你們到了沒有?你們到了沒有?”對講機中傳來焦急的呼喊聲,把他倆嚇了一跳,一哆嗦對講機掉到腳下,陳英急忙撿了起來,“快,快把聲音調小,別讓熊聽到……”張遠回頭著急地小聲叫喚著。其實,越來越遠的熊,連汽車的動靜沒有發現,根本談不上發現車內的聲音,但是高度緊張的人總會做出下意識的動作。“調度、調度,我們快到了。路上碰著熊了,我們快到了。”陳英一邊調小對講機的聲音,一邊有點語無倫次地應答道。前面的山嘴徹底擋住了熊的身影,看不見熊的去向,汽車慢慢行駛著,接近山嘴的時候,更加小心翼翼,像匍匐前行的士兵,“下次一定要買個望遠鏡帶上。”“對、對、對!”說話間,汽車從山嘴處探頭探腦地伸出頭來。“看,熊下坡了。”倆人同時說道。熊可能厭煩了與路為伴而行,過了山嘴,順著山溝下到公路腳下的河道中去了。“加速!快加速!”陳英都要山呼萬歲了,急忙催促張原加速前進。“陳英、陳英,到車站了嗎?還有多長時間能到?”對講機中調度的呼喚聲也來湊熱鬧。轉過山嘴,布瑪德站赫然在目,對講機的信號更加清晰起來,倆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到肚子里。
布瑪德站1號道岔前面,陳英和張原驚呆了,連續不斷的雪已經把股道覆蓋得看不到形狀。只能看見高出的鋼軌向遠方延伸而去,基本軌內側兩道蒸汽影影綽綽地向上散發著,電纜接續盒像積木一樣靜靜地蹲在道心,旁邊是厚厚的“雪被”。在笤帚的揮動中,道岔顯現出它本來面目,基本軌內側的加熱條遺余力地融化著落雪。雪下得太大,雪水流到下面的道砟上,離開了融雪條的領地,在不斷飄落的雪花和漫天寒冷的幫助下,結成堅硬的冰塊,堆積起來,阻擋著尖軌的動作,尖軌不懈努力,也未能粉碎它的頑固。
雪,不急不躁,篤定埋沒一切的樣子飄落著。手錘、螺絲刀、笤帚、噴燈輪番上陣。寒冷,在陳英、張原的動作中支離破碎,離他們遠去。不停地除冰清雪,使他們通體燥熱,熱氣在雪花的飄舞中形成兩團活動的霧氣,急促的喘息聲、錘子的敲擊聲、噴燈的噴涌聲,在靜寂無聲的雪原上傳出老遠老遠。尖軌與基本軌間的冰塊被粉碎、融化,被不情愿地清除出它侵占的領地。
“調度、調度,布瑪德1號道岔清雪完畢,請進行轉換試驗!”陳英看著他們光榮的戰場,拿起對講機呼喚調度。道岔動轉起來,沒有了冰雪的干擾,尖軌動作輕靈地擺動著,與基本軌緊密吻合。道岔狀態的恢復,迎來了車列的巡視,156次列車順利通過本站。陳英和張原靜靜地站在股道邊的路肩上,目送著列車遠行。
紛紛揚揚的雪,同他們作對一樣,還在不停地傾瀉著,剛清掃完的道岔,又被雪花覆蓋了。
抬頭看看天,落雪不止,黑沉沉的天,發著脾氣,淹沒大地上一切的美麗和丑陋。滿天飛舞的雪,輕盈地調笑著,要跟他們比試耐力和韌勁,今天的除雪,是一場時間持久的較量。別無他法,只有清雪除冰,才能保證道岔的正常動作,才能保證列車的順利通行。
高原高寒之中,人的力量大打折扣,連續不停地掃雪,只能是后繼無力,無法保證道岔的及時轉換。長期作業的陳英二人深諳此理,與調度說明理由,他們收拾好工具向站臺走去,機械室、睡袋是他們外站避寒休憩的保障。
離下一趟列車的到來,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機械室內,兩個蠕動的睡袋中,他們得以暫時休息。
荒原的夜,靜靜地流淌著……
“陳英、陳英,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175次列車已到前方車站,請檢查本站道岔!”調度的召喚聲,驅散了他們微鼾的睡意,又一次清雪開始了。
一次次清雪除冰,上演著相同的劇情,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喘息更加急促,動作更加緩慢。
雪,終于憐憫地慢了下來,最后停止了它的飛揚,一個晚上的清雪作業接近尾聲,股道中,一行深深的腳印,向站臺而去……
作者簡介:李國琪,青海省美術協會會員,格爾木市美術協會理事。現供職于青藏集團公司格爾木電務段。作品發表于《青海日報》《蘭州鐵道》《格爾木日報》等報刊。作品《雪原》獲得青海省“國稅杯”書畫大賽優秀獎,《高原春》獲得首屆“鹽湖城國際旅游節”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