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金庸小說“射雕三部曲”中武學的文化傳統

金庸武俠小說婦孺皆知，雅俗共賞，彰顯出極強的藝術特色。本文以金庸小說“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的合稱）為研究對象進行探討。

一、“射雕三部曲”武學體現出深厚的傳統文化

金庸先生在武俠小說創作過程中融入了大量的中華傳統文化元素，小到武功招式，大到武功武學、傳統思想，都有明顯表露。

（一）招式名稱具有文化色彩

金庸所寫的小說中招式名稱絕大部分風雅而別致，他大力創新，充分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對招式名稱大膽想象創造，或使用詩句，或引用典故，或收錄經文，或挪用日常事理，隨心隨性，信手拈來。

《神雕俠侶》中“美女拳法”的招式名稱均為古代美女的美好幻想與真實記錄，代表武功是紅線盜盒、嫦娥竊藥、綠珠墜樓、班姬賦詩、紅玉擊鼓、文姬歸漢、木蘭彎弓、紅拂夜奔等，其動作的逼真及名稱的風雅讓旁觀者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射雕英雄傳》里“降龍十八掌”中的很多招式都來自《易經》，從中可見道家文化。但是在起名字的時候又雅俗并存，出人意料，膽大心細。有的簡單大方，一看就懂；有的復雜煩瑣，引人深思。金庸小說這種別出新意的武功命名方式打破了成規，使得武功招式也充滿了藝術性。

（二）融“舞”于“武”呈現藝術化

金庸在對武功招式進行描寫的時候往往將粗魯的肢體動作藝術化，在俠客的打斗比試中給人一種欣賞藝術的舒適感。他寫的武功實際上是以“文”為主，用“武”為輔，同時“武”配合“舞”，將視覺、心靈聯系到一起，極具藝術觀賞性。《神雕俠侶》中英雄大會上群雄征戰的場面看似極為混亂、圍觀起哄的人眾多，是比較緊張、比較激烈的武功打斗場面，但是金庸并沒有寫任何的血腥場面，甚至連兵器的碰撞都沒有描寫，反而將主人公楊過的招式寫出了舞姿曼妙、形態優美的感覺，減去了武功中的兇殺險惡、粗鄙血腥，添加了舞蹈中的輕快飄逸、優雅輕松，讓讀者在閱讀時身臨其境，大飽眼福。

《倚天屠龍記》說張三豐莊嚴端正，儀態優雅，素衣貼身，其使用太極拳時打破了世人千百年形成的觀念，動作講究緩、慢、圓，已經達到了行云流水、時快時緩，時動時靜的境界，即使遇到百余人圍攻，也仍然是儀態端莊，身姿飄飄，可見其平時十分注重“舞”。

（三）傳統思想融入武學

“可意會不可言傳”是金庸小說中武功的真諦，一個“悟”字更是武功修習過程的精髓，武功的最高境界在于參透與領悟，在乎循序漸進。

《射雕英雄傳》中的郭靖性情平和、寬厚堅毅，而“降龍十八掌”本身就是陽剛正道的武功絕學，只有內心堅毅、性格平和、沉穩正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正義之氣，郭靖的這種性格也是促進他能在武功修煉中博采眾家于一身的重要原因。如果說郭靖的武功境界表現的是儒家中庸的“善的極峰”的話，那么張三豐傳授張無忌太極神功時，講的是“得意忘形”的意境，只有將自己的招式從有形化為無形，將武功招式融入自己的隨性中，這時的“得意忘形”將自己的形態灑脫；而楊過的“木劍勝重劍”“無劍勝有劍”更是不滯于物，具有道家的情懷。

金庸小說“射雕三部曲”中描寫涉及諸多傳統文化，同時金庸充分利用自己的創造力與想象力，構建出多種不同的方式方法去修飾自己的武學。

二、“射雕三部曲”中武學受到傳統文化影響的原因

金庸小說能夠婦孺皆知、家喻戶曉，不僅得益于時代的推廣，還源于傳統文化的推廣以及俠文化的創建。

（一）武學本身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武功是產生于中國悠久而又古老的土地上的傳統體育項目，武學則在武功基礎上衍變出現。在武學發展的過程中，它與教育、宗教、文化交織在一起，逐漸與諸子百家相聯系，成為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郭靖作為《射雕英雄傳》中的主角人物，同時又貫穿《神雕俠侶》中的始終，是金庸花費頗多筆墨刻畫的典型重要人物。其為人誠懇而且忠厚，甚至可以說有些木訥呆板，但是貴在他肯吃苦、明事理，一諾千金、有仁有義、為國為民，是俠之大者。最后不僅成為世人敬仰的蓋世大俠，也一度超越一般武林俠士，成為儒家理想人格的化身。

武學中的“德”與“道”觀點與道教“尊道而貴德”的觀點存在相似之處。老子《道德經·德篇》：“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道教中的“道”被提出處于“德”的下端，說明老子很早就已經知道“德”在教育人方面的重要性，這與武學之中的“武德至上”十分相似。武學中也記載著“先學道后習武”的武林名諺，很多俠士十分注重“道”與“德”、“德”與“藝”之間的關系。《射雕英雄傳》中的道家代表便是“中神通”王重陽。他得到武功秘籍《九陰真經》后不是喜出望外，而是看都沒看將其放在了蒲團下開始打坐，并要求全教不許學習其中的任何武功，這正是道家“無為而治”的展現，也是王重陽“藝”與“德”的完美詮釋。

中國武學與中國文化在幾千年的文化長河中相互滲透、影響，武學也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金庸本人有極高的傳統文化素養

金庸是具有極高傳統文化素養的文人，有著一般武俠作家難及超越的傳統文化底蘊。這種極高的文化底蘊和文化素養，也會習慣性經常性地在出現在他的江湖中，成為其武俠小說鮮明的標志。

《射雕英雄傳》里黃蓉和朱子柳斗智，從孔子到孟子再到對聯、謎語，最后甚至還涉及《山坡羊》散曲，如果金庸沒有極高的文化素養，是絕對無法將這個過程寫得如此細致的。《神雕俠侶》用歐陽修的《蝶戀花》開篇，由采蓮女的相思相愛之調引出李莫愁的悲傷情感感慨。同樣在的《倚天屠龍記》開篇引用丘處機的詞《無俗念》，以此寫出郭襄懷念小龍女與楊過的情感，如果沒有這番情感的宣讀，沒有這般情感的展現，也就沒有后邊的故事，更不會有《倚天屠龍記》這部小說的問世與傳播。

金庸將自身幾十年的傳統文化素養功力全部運用到武俠小說的創作之中，將中華傳統文化的實質表現出來，讓更多的經典小說問世傳播。

（三）受眾群體對于傳統文化的需求

諸多文學界名人對金庸的評價很高，受眾群體對于他的武俠小說更是十分推崇，認為金庸創建了一個客觀存在的俠義世界，他也創造通過俠義世界、獨特語言的合作深化了俠文化。“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讀者。”也正是其在華人及外國的巨大影響力，“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武俠小說作家”也非金庸莫屬。

20世紀50年代，金庸將傳統文化通過小說的形式展現給社會，當時在國內具有閱讀欣賞價值的文章十分有限，同時具有故事情節、故事高潮與結尾的文章更是鳳毛麟角。因此，當金庸的武俠小說“射雕三部曲”開始連載，世人在閱讀小說中能夠感受到作者將傳統文化的內容在武俠世界中找到了新的天地，也正是如此，金庸武俠小說的良好口碑使得其作品風靡全球。

在新加坡，金庸膾炙人口的武俠小說，不僅得到了瘋狂傳閱，而且還走入高中生的課堂，成為華文文學課程的必讀內容之一，由此當地的中學生較為自覺地接觸并學習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在他們看來，金庸的小說具有故事性與趣味性，能夠激發學生對學習漢語的興趣，最主要的是能提高他們對中華文化的了解。

三、金庸小說“射雕三部曲”中武學文化的文本作用

金庸小說“射雕三部曲”能夠萬人傳閱，得益于其中的武學文化在故事情節發展、典型人物塑造、主旨主題升華方面存在著極為重要的文本作用。

（一）推動情節發展

金庸小說中的武功，摒棄了其他武俠小說中按照劍譜拳經修煉武功或者與人搏斗時照葫蘆畫瓢的描寫，作品中的主人公習得武功都有詳細而又生動的描述及修煉過程，這個過程也起到了促進情節發展的作用。

《射雕英雄傳》中的郭靖木訥卻剛毅、拙笨卻純樸，雖然天資魯鈍，但卻不言放棄。“他人一朝我十日”的性格恰好適合洪七公傳授的招式簡明卻功力深厚的“降龍十八掌”，其武功的傳習與人品的生成相輔相成，這讓郭靖成了蓋世高手，也為他將來鎮守邊塞、保家衛國做好鋪墊。《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幼時受到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常年受到其陰寒之力的侵擾，如果不是張三豐憑借多年內力幫其調和醫治，張無忌一定會夭折。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在白猿的幫助下找到“九陽神功”的秘籍，自己將寒毒發作死于峽谷。張無忌在磨難中成長的情節同時也是他習得武功的過程。

（二）幫助塑造人物

金庸小說中的武學描寫具有極高的文化色彩，而且能與人物性格相結合，展示出人性的力量，具有象征意義，武學也正是這樣來暗示某種人生。

金庸的武俠小說中詳細描寫了某種武功的修煉過程，如《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中的主人公基本上都是很少遇到奇遇而武藝飛躍，而更多的是講述主人公在修煉時的艱苦與磨難，表現了只有經歷磨難、完成心靈與身體的雙重考驗才能實現自我價值的人生哲理。郭靖、楊過和張無忌在修習武功時實現了從有限到無限，極其努力去追求自我并完善自我。通過苦修，從而達到某種意義上的超越。通過自身的努力去克服困難，成就自己。這也是他們展現個人能力、發展個人個性的美好意愿。

金庸根據不同人物的性格安排不同的武功，達到真正意義上的武功促進性格、性格照應武功，而這些武功、招式、兵器都成了人物性格個性的表現方式，也成了塑造人物形象的材料。郭靖木性格訥為人剛毅，純樸而又忠拙，雖然有些魯鈍，卻貴在堅持，他的性格特別適合修習“降龍十八掌”這種招式簡明卻功力精深的武功。而“九陽神功”的秘籍功法則與張無忌的人品十分符合。這套神功的招式光明正大，磊落大方，正好映襯了張無忌光明、正義、坦蕩、誠實守信的性格特征。“黯然銷魂掌”是楊過與小龍女愛別離后憂傷心態的真實流露，孩子氣的老頑童獨創“左右手互搏”則是他愛玩愛鬧、堅持自我的品格寫真，蛤蟆功也體現出歐陽鋒毒辣陰狠的一面。

（三）升華故事主題

小說主題表現為作品的核心，具有思想傾向性，它是作者的創作意圖。《倚天屠龍記》中的“九陽神功”被很多人視為《九陰真經》的改良版本，此武功的創作背景是斗酒僧在王重陽手里借閱了《九陰真經》后結合自身的想法而創作的新的武功。正是“九陽神功”的出世才緩解了江湖的諸多風波，也是它的出現平復了周芷若使用《九陰真經》動蕩江湖的陰謀，讓故事的主題始終保持在“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境界，沒有走到憑借武藝一統江湖的局面。金庸在利用武功升華主題主旨方面別具一格，充滿匠心。

總之，在武俠小說的創作過程中，金庸將諸多中國傳統文化滲透其中，并且這些文化在書中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傳統文化元素的滲透融合，使得武俠小說的參考價值和研究價值都得到一定的提高。

（河北傳媒學院）

基金項目：河北傳媒學院第十三屆校級立項課題“縱死俠骨香：金庸武俠小說論”（ZZ202101）。

作者簡介：李改婷（1981—），女，河北定州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為通俗文學、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