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遲子建民族書寫的代表作,《額爾古納河右岸》描述了一個住在大山林中的民族——鄂溫克族,以及這個民族在時代變遷中對生態(tài)民族文化的追隨,長期留存下來的文化底蘊形成了這個民族與生俱來的精神支撐。這個民族始終保持對未來的憧憬和人性的善良,小說向讀者展示了這個部落最溫情的一面,也展現(xiàn)了這個民族獨特的風(fēng)情和特有的意蘊。
出生在黑土地的遲子建,將鄂溫克族作為審美對象,通過靈動、自然的筆觸塑造了一個具有神秘色彩的世界,將讀者帶入一個浪漫神秘的氏族生活中。自然風(fēng)光和民風(fēng)民情賦予她創(chuàng)作靈感的同時帶給讀者身臨其境的閱讀體驗。
鄂溫克族獨立于森林之外的世界,他們始終保留著內(nèi)心的真誠,用純潔的心去看待一切。豐厚的文化底蘊和人性的美好交織在一起,見證著這個民族的興衰,成為這個民族生生不息的動力源泉,也在日積月累中鑄就了智慧、頑強的民族精神。
一、生態(tài)民族文化的守望
《額爾古納河右岸》圍繞額爾古納河右岸展開地域敘事,充分展現(xiàn)了鄂溫克族生活的這片熱土的美景,這是生態(tài)的美,是書寫鄂溫克族的背景,小說在這種背景之下表達著人性的美好。小說中的山林,花影繽紛,水木明瑟,一川風(fēng)月。遲子建寫山林里的一草一木,一川一河,以及日月星辰,從花草寫到馴鹿,從馴鹿寫到這條歷經(jīng)滄桑的額爾古納河。
(一)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遲子建小說中的生態(tài)描寫從人和自然的關(guān)系出發(fā),將“萬物有靈”的思想貫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始終。鄂溫克族人以打獵為生,傳統(tǒng)的山林部落生活加上古老的民族信仰使他們崇拜自然、景仰自然。他們將自然界看作一個整體,人類是其中的一部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這個民族的母題。東北地區(qū)物產(chǎn)豐盈,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鄂溫克族人,對生活在叢林中的他們來說,萬物都有靈性。
鄂溫克族人珍視土地,土地是這個民族的文明賴以傳承的基礎(chǔ)。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侵入,汽車逐漸開進了山里,砍伐的聲音鉆進人們的耳朵,樹木和動物越來越少,山林里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狹小,但他們還是喜歡山里的生活。
火在這個民族被視為自然的饋贈,他們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火,當(dāng)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有電燈的時候,“我”仍然堅持保留最原始的火種。這是在森林中用火鐮對著石頭打磨出來的,火里有陽光和月光,“我”堅信只有這樣的火才能讓人的心和眼睛明亮。鄂溫克族將火視作自然的一部分,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并沒有泯滅他們對自然的向往,他們在這片土地中享受著自然的饋贈,回歸對生命的思考。鄂溫克族人長期生活在自然之中,有著自覺的自然保護意識,他們離不開火,卻從不砍伐鮮樹作為柴火,而是選擇自然脫落、干枯或者被雷電擊中之后失去生命力的樹,這是他們對這些樹木生命力和再生產(chǎn)能力的保護,他們用自己的行動維護著自然的良性循環(huán)。
(二)人與動物的對話
遲子建將人與動物放在同一環(huán)境中。在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里,人與動物都將彼此看作自然孕育的孩子。動物不是人類的附庸,而是自然體系中的平等物種。人和動物一樣是山林生活的參與者,馴鹿、狼群、馬群、狐貍、黑熊、獐子……各種動物有著不同的生命形態(tài),人和動物和諧共處,共同生活在額爾古納河右岸。
對馴鹿的關(guān)注表達了鄂溫克族人與自然和平相處的愿望,他們與自然融為一體,呵護這片土地,同時也從中汲取養(yǎng)分。從“勒拿河時代”開始,鄂溫克族的祖先就放養(yǎng)馴鹿。在搬遷的時候,最不能委屈的便是馴鹿。在這個民族中,馴鹿肩負著重要使命,每次搬遷的時候馴鹿都馱著他們?nèi)康募耶?dāng)。他們眼中的馴鹿溫順且富有耐力。政府號召統(tǒng)一管理搬到山下時,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馴鹿。“如果午夜夢醒時我望見的是漆黑的屋頂,我的眼睛會瞎的;我的馴鹿沒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他們蹲進‘監(jiān)獄’。”馴鹿不僅是這片山林里寶貴的生產(chǎn)力,更是這個民族的一分子,它們有生存的權(quán)利和地位,有些族人甚至把馴鹿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鄂溫克族人重視馴鹿的一飲一食,給馴鹿喂鹽,為馴鹿尋找苔蘚石蕊豐富的營地,尋找丟失的馴鹿也幾乎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們相信沒有馴鹿就沒有人類。在小說中,人類不是自然的中心,是和馴鹿一樣的自然的一部分,同時動物是自由的,并不依附于人類而存在。
二、對人性本善的禮贊
質(zhì)樸淳厚的鄂溫克族人是這片洞天福地的靈魂,生態(tài)之美作為背景襯托了鄂溫克族人的人性之美。人性本善,貫穿于在這個民族沿著額爾古納河右岸遷徙的生活中。薩滿作為這個民族的精神支柱,肩負著為民族的發(fā)展奉獻自身的重任。尼都薩滿在日本人來臨時巧妙脫身,使族人免于日本人的殺戮,最終在為日本人跳神之后離去。妮浩既是一位薩滿,也是一位母親,她有拯救蒼生的胸懷,沉痛地用自己的百合花換回人人都討厭的“馬糞包”。就算魯尼那么地渴望一個兒子,為了這個民族的人民,妮浩還是把麝香揣在了兜里。鄂溫克族每個人都充分地闡釋著性善論,他們有的是天生善良可親的人,有的是嘴上苛刻但熱心腸的人,也有一些會惹人生厭的人,但在遲子建的筆下,這些品行上有所欠缺的人,最終也都會回歸善良的本質(zhì)。
(一)形影相隨的親情
傳統(tǒng)的氏族生活使鄂溫克族的人們彼此關(guān)照,體現(xiàn)了人性中的溫情。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拉吉米對養(yǎng)女馬伊堪的愛。拉吉米害怕失去養(yǎng)女馬伊堪,這種愛近乎癡狂,但她仍然選擇回到拉吉米的身邊,陪伴在養(yǎng)父的左右,后來這種愛也轉(zhuǎn)移到了馬伊堪的孩子西班身上。拉吉米害怕劉博文的到來,害怕劉博文帶走西班,“西班對他來說,跟當(dāng)年的馬伊堪一樣,是他的眼睛,失去他,等于失去了光明”。西班同樣孝順地選擇陪伴拉吉米的身旁,最終選擇和拉吉米去布蘇定居。
妮浩作為氏族的薩滿,也是一位母親,但這兩種身份的捆綁恰恰給妮浩帶來了一生的痛苦。每當(dāng)她救贖別人,她就會失去一個孩子,幾乎是用自己的孩子的生命換別人的生命。妮浩做不到見死不救,她能做的就是為自己的孩子唱一支最后的歌謠——
孩子呀,孩子,
你千萬不要到地層中去呀,
那里沒有陽光,
是那么的寒冷。
孩子呀,孩子,
你要去就到天上去呀
那里有光明
和閃亮的銀河,
讓你飼養(yǎng)著神鹿。
這是一位母親對孩子最后的祝福。當(dāng)她失去她最心愛的百合花時,她也同樣把祝福送給她。母親和孩子的愛是相互的,耶爾尼斯涅是一個溫和又勤懇的孩子,在聽瓦羅加講述天鵝的故事時,耶爾尼斯涅說:“要是我的額尼遇到危險了,我也愿意像那只丑陋的小天鵝一樣,替她去死!”后來,在妮浩外出返程時,因地表濕滑,妮浩騎著馴鹿翻下幽谷,馴鹿沉入谷底,而妮浩卻被掛在一棵黑樺樹上幸免于難。她看見黑樺樹伸出了兩只“手”(兩個樹枝),這兩只“手”是耶爾尼斯涅的,與此同時,耶爾尼斯涅被上漲的洪流卷走了。
(二)恪守不違的愛情
“烏力楞的成年男人身邊都有女人,比如林克有達瑪拉,哈謝有瑪利亞,坤德有依芙琳,伊萬有藍眼睛、黃頭發(fā)的娜杰什卡。”林克和達瑪拉的舉手投足間透露著甜蜜,林克對達瑪拉略帶寵溺的話語和動作讓孩子們不禁感到害羞,希愣柱外每晚傳來的風(fēng)聲是林克和達瑪拉愛情的纏綿。在一次生育過后,達瑪拉失血過多,林克不忍心讓達瑪拉經(jīng)受搬遷的奔波勞苦,為此與尼都薩滿大打出手。每次搬遷,林克都一直跟著達瑪拉的馴鹿,這是林克對達瑪拉細致的關(guān)懷。達瑪拉吩咐林克做的事,他只會回答“是”,這源于他們的愛情。每時每刻的陪伴和無微不至的體貼是他們表達愛意的方式。尼都薩滿也堅守著自己對達瑪拉的感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底線,愛慕但不越界,哪怕是林克死后,這種想念也只是通過一條裙子、一個背影來表達。
娜杰什卡原本生活在額爾古納河左岸,伊萬在安達的手下救下了這個被迫做妓女的小眼睛姑娘。烏力楞的人都對她的經(jīng)歷嗤之以鼻,額格都亞耶反感娜杰什卡的血統(tǒng),更介意她不干凈的過去,但伊萬不在乎她承受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堅定地選擇和她結(jié)婚,生下吉蘭特。日本人要進山清理藍眼睛的消息傳出,娜杰什卡便帶著杰蘭特和娜拉逃回了額爾古納河左岸,離開之前她和往常一樣收拾好了伊萬需要的一切,娜杰什卡的離開也使伊萬變成了沉默的人。伊萬死前的囑托是在墳前豎一個十字架,這個十字架便是娜杰什卡的化身。這是他心中至死不渝的愛情。
哈謝和瑪利亞一直沒能如愿懷上孩子,瑪利亞希望自己死后哈謝可以再娶一個女人生養(yǎng),但哈謝卻愿意變成鴻雁追隨她到天上,孩子并沒有成為他們愛情的阻礙,最后他們也終于有了愛情的結(jié)晶——小達西。哈謝骨折后拒絕治療,他想要把骨頭扔到山里,和離去的瑪利亞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是他們對愛情最樸素而又最偉大的詮釋。
這個小小的氏族中,愛情是每個人的渴望,不只是有他們的愛,還有羅林斯基對列娜的愛、魯尼對妮浩的愛、“我”對拉吉達和瓦羅加的愛……
(三)堅定的民族守望
額爾古納河是這個民族的起源,有他們生活過的軌跡,這條大河孕育了這個歷史悠遠的民族。古老的山林里蘊含著人性的美好,這個民族用愛包容著這里的萬物。在日新月異的時代進程中,鄂溫克族人在吸收現(xiàn)代文明的同時不忘回歸傳統(tǒng)文明。“我的身體是神靈給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還給神靈。”“只要我活在山里,哪怕是最后的一個人了,也不會覺得孤單的。”
鄂溫克族人對自然的愛與生俱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大多數(shù)鄂溫克族人搬到山下。大家擔(dān)心的是他們的馴鹿,馴鹿是離不開這片山林的。他們相信清風(fēng)流水、日月星辰的力量,相信流水給他們帶來安寧,相信風(fēng)能吹走他們的愁云。為了氏族,瓦羅加去了激流鄉(xiāng),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剪了長發(fā),他不再需要履行酋長的職責(zé)。氏族的人都哭了,他們哭的不僅僅是他的長發(fā),是他們對這位老酋長的敬重,是他們對烏力楞生活的懷念,更是他們對過去的光陰的感嘆。“我”和安草兒決定留在這片山林,“我”死后不想被埋在土里,要葬在樹上,葬在風(fēng)里,要和山林的萬物融為一體,要化作萬物,然后享受這片山林帶給這個民族的歡樂。
鄂溫克族人的生命體驗表現(xiàn)在他們對地域文化的傳承和對民族精神的堅守。這個民族的文化和情感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他們的精神動力,使他們沉浸于對這片熱土的追隨。
三、結(jié)語
小說通過一個老人的自述,向我們展示了這個古老民族溫情而又美好的一面。現(xiàn)代城市文明和傳統(tǒng)游牧文明的碰撞沒有使這位老人心浮氣躁,而是在歲月中沉淀往事。在她的訴說中,人們體會到了這個民族的堅強、智慧、團結(jié)和友好。他們相信神明的庇護,相信萬物有靈,他們像自然界的萬物一樣,順應(yīng)著自然界的規(guī)律,與這片山林融為一體。神秘而又古老的傳說、故事吸引著讀者,但鄂溫克族人熱情、自由的精神才是更寶貴的
財富。
(山東理工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作者簡介:萬亞萍(1999—),女,山東青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