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斯坦貝克《人鼠之間》的象征主義解讀

孫嘉雯

馬鞍山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安徽 馬鞍山 243041

《人鼠之間》發表于1937年，并改編為同名話劇，贏得了評論界的廣泛好評。該作品成功的原因不僅是作品以劇本小說這一新穎的藝術形式使人眼前一亮，還在于作者運用了大量的象征主義手法，讓作品擁有深刻而豐富的內涵，使作品所蘊含的社會意義、現實價值，更加鮮明。

一、《人鼠之間》內容簡介

約翰·斯坦貝克生于美國的一個中產家庭，他熱愛自然風光、熱愛鄉野花草，受母親的影響，他很早就品讀歐洲古典文學，形成了較高的文學素養。1919年約翰進入美國斯坦福大學，并在大學期間當過運輸工、農工。他熟悉社會底層的人民，感受到底層人民所遭遇的苦難與痛苦。因此在很多作品中，約翰筆下的底層人民都擁有質樸、善良的品格。20世紀30年代，美國工業發展轉型幾近瘋狂的資本掠奪，底層民眾生活苦不堪言，群情激奮的民怨及華爾街奢華的舞會形成鮮明對比。通過親眼目睹時代悲劇的發生，作家的本能驅使約翰·斯坦貝克通過文學作品，反映20世紀30年代美國社會扭曲發展形態。

《人鼠之間》是約翰眾多代表作之一，講述了聰明的喬治和愚蠢的萊尼在美國經濟蕭條時期，為以后能夠擁有屬于自己的農場而飼養小兔子、小狗、小貓的故事。喬治知道農場夢是很難實現的，并且錢也永遠不會攢夠，他們沒有暖胃的酒和溫暖的火爐，一切都毫無盼望。然而希望有時會悄然而至，為喬治帶來一絲“麻痹”，讓他以為生活還有盼頭，使他緩緩向前。這種希望可以是親朋好友的鼓勵，父母的晚飯，也可以是小貓睜眼看著你。然而在故事最后，喬治卻殺了萊尼，那個和自己并肩而戰，為夢想而執著的朋友，當然那些希望和勇氣也在槍響后消失不見。喬治知道萊尼的死意味著以后他將渾渾噩噩，干完農活后，去酒吧喝上一杯，或者找個陌生的女人尋歡作樂。這是他的常態，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歷史不可能記住任何卑微的人，包括他和萊尼，他們就像農場里吱吱叫的老鼠一樣卑微。

二、約翰·斯坦貝克的象征主義

象征主義源于古希臘“Symbolon”，原意指“一種分成兩半的陶器，主客雙方各持其一，當再次見面后，將兩者相互拼接，以此作為表達友愛或友好的信物”。在時代發展的過程中，Symbolon逐漸演變為一種特殊的概念，即引申為任何事物或觀念的代表。凡是能夠表達某種事物或者觀念的物品，都可以叫做“象征”即“Symbolon”。他與比喻不同，含義較深，并且難以直接地詮釋和表達出來。在現代文學發展的背景下，象征被作為重要的藝術手法，通過“物品”的反復出現，使其擁有特定的內涵或概念。譬如《永別了武器》中的雨，象征著“死亡”。《尤利西斯》中的“香煙”象征著麻痹。而在1886年象征逐漸成為一種文學思潮和文學流派。其創作特征是含蓄多于直抒、暗示多于解釋，主題晦澀，追求明暗配合、半明半暗。可以說，象征主義是對象征手法的充分發揮和彰顯，然而作為一種文學現象，他卻深深地影響到后世的文學創作以及象征主義手法的應用方向。約翰·斯坦貝克的作品擁有早期象征主義特征，主題隱晦，思想深沉，作品的暗示要多于解釋，并且多以尋常的百姓現實生活為主，象征社會發展的趨勢、動態及現狀。從約翰的作品中我們能夠感受到人、物、事所擁有的深層內涵，但對這種內涵的解讀，卻需要反復地、深刻地咀嚼。而只有通過探究作品中“物與物”“人與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們才能明確約翰的象征主義特色——“潛藏的現實批判主義”，即用故事中的人、物象征社會這一大背景。

與其它象征主義小說或者文學作品中的象征手法不同，約翰的象征主義通常被用于暗示“美國的社會現狀”。譬如萊尼被描寫成白癡，并暗示他是資本主義制度下最為理想的工人。喬治殺掉萊尼，暗示著作者想要消除美國的資本主義。但抹殺掉“最理想的工人”，美國的資本主義依然會存在，底層百姓的日子也不會得到改善。而萊尼所遭遇的一切，也是對美國普通工人的一種象征和暗示。因此在某種層面上，約翰的小說擁有一定的“社會性”。他所象征的是美國當時的社會現狀，是當時的經濟制度，是社會百姓的生活困境。因此在解讀《人鼠之間》的象征主義時，我們必須抓住作者的象征主義特征，不僅要融入“故事”，還要跳出“故事”。唯有如此，才能明確作品所擁有的豐富的、深刻的、多元的主題意蘊——即對美國資本主義的批判、對美國底層人民的憐憫、對美國未來的希望以及絕望。

三、《人鼠之間》的象征主義解讀

（一）標題的象征

標題是作品主題意蘊的關鍵載體，是體現文學作品“靈魂”的重要所在，能夠幫助讀者明確作者的創作意圖和創作方向。約翰作為象征主義大師，十分注重對標題的應用和選擇，盡量選擇與作品內容相契合的、擁有豐富象征意義的標題。在創作《人鼠之間》的過程中，作者曾更換過很多標題，最終將小說的標題從《有件事發生》改為《人鼠之間》。小說講述了喬治和萊尼為夢想而苦苦掙扎的故事，描述了一個關于夢想的悲劇，探討了更深層的社會問題，體現出作者獨特的哲學思想和理念。小說中的萊尼和喬治的夢想雖然渺小，然而由于殘酷的現實和萊尼的愚蠢，讓他們的夢想難以實現，最終在喬治絕望后，萊尼也死在了他的槍下。小說并沒有明確故事的年代，然而從敘事過程中，我們能夠推斷故事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此時的美國正處于蕭條時期，工業化奪走了農民的飯碗，將農民趕出了家園，很多小農場因為難以與大農場抗爭而破產，不得不賣掉農場，成為普通的農民。在如此殘酷的現實面前，萊尼和喬治的夢想根本無法實現。《人鼠之間》的標題源于《致鼴鼠》中的“唯一的策劃，不管鼠與人，都會落空，留下的不是樂趣而是苦痛”。《致鼴鼠》是描寫了詩人看到農民搗毀鼴鼠窩、而鼴鼠四處逃竄的情景，充分表達了人與鼠同樣卑微和渺小的現實。在《人鼠之間》中，萊尼和喬治同鼴鼠一樣卑微，他們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只能徒勞的進行抗爭，但換來的只有苦痛。通過解讀標題，我們能夠發現人與鼠是對萊尼和喬治的象征與暗示。然而結合故事的主題意蘊，又能發現萊尼和喬治象征著美國普通百姓，因此人與鼠又象征著美國的人民。喬治聰明象征“人”，萊尼愚蠢象征著“鼠”，美國現實社會中日子好些的中產階級象征著“人”、生活難以為繼的“工人”象征著“鼠”。因此在某種層面《人鼠之間》的標題擁有雙重的象征意蘊，不僅涉及故事，更涉及美國社會。在雙重象征意蘊的加持下，《人鼠之間》的思想更加深刻、豐富、多元。

（二）場景的象征

場景主要指文學作品中情節、故事發生的空間環境，是為人物活動或存在提供舞臺的載體，能夠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優秀的場景能夠營造出濃郁的氛圍，激發讀者的情感，并承載多種象征客體。換言之，場景是承載多種象征元素的空間場域，可以將不同的象征體融入其中。《人鼠之間》將多種象征手法融入到場景描寫之中，讓場景在擁有表層意義的前提下，又擁有深層的內涵和意義，極大地提升了小說的思想層次。譬如在最后一章中，喬治決定殺掉萊尼時，作者描寫了這樣的場景：“山頭在陽光下染上了玫瑰色的光澤……一條水蛇咬住淺水中的蒼鷺。”其中玫瑰色的山頭象征著鮮血、象征著死亡。水蛇咬住蒼鷺再次強調“死亡”的來臨。在文學創作中，象征暗示能夠作為一種特殊的“鋪墊”“伏筆”，讓讀者有心理“準備”，不至于讀到后續的情節，感到突兀。但與其他作者相比，約翰的伏筆并沒有直接寫喬治決定殺萊尼，而是用象征的方式，將角色的行為揭示出來，讀者雖然不會想到喬治會對萊尼動手，但讀到后續的故事或結局，也不至于錯愕或疑惑。因為作者已經用象征的手法，將該結局進行了“鋪墊”。而在小說開頭，作者運用了“光線”，來象征更加抽象的概念。如開頭描寫了黃昏，然后寫黑暗，讓人物處于黑暗與光明相互交替的時刻，充分暗示了角色內心的矛盾，是“堅持”還是放棄。如果跳出小說故事，將其置于當時的美國社會，則會發現：玫瑰色的山頭、水蛇象征著資本主義及其制度，象征著美國的剝削者。而光明與黑暗則象征著美國底層人民的掙扎和反抗、迷惘和沉淪。其中水蛇在小說中曾多次出現，每次出現，喬治的希望便會落空，生活便會進入困頓。而光明、黑暗同時也象征著希望與絕望，每當希望來臨時，作者都會著重描寫光線，如陽光從倉庫的墻縫射入……。而當希望破滅后，作者又會寫光線消失，黑暗來臨。將“光明”與“黑暗”置于現實情境中，我們能夠發現，美國大蕭條時期，曾經有過幾次經濟復蘇的跡象，但都轉瞬即逝，底層人民的希望不斷破滅，生活好像陷入了永無止境的黑暗中。

（三）人和動物的象征

動物是約翰作品中最為常見的象征體。譬如在《憤怒的葡萄》中，堅韌不拔地向前爬行的烏龜，象征著主角對西行旅程的不懈努力和追求。在《人鼠之間》中作者反復描寫的動物意象便是“兔子”。譬如在喬治和萊尼談論理想和夢想時，就提到過“兔子”。而在萊尼和馬夫克魯談論夢想時，也提到過兔子。《人鼠之間》是以萊尼和喬治的夢想為主線的，每次提到夢想時，人物嘴里都會說道“兔子”，顯然“兔子”已經成為“夢想”的象征。將兔子意象放到現實情境，能夠發現兔子也象征著美國底層人民的夢想，是美國夢的重要分支。美國夢是美洲文學創作中經久不衰的主題之一，是歐洲移民落地生根的愿景。但結合美國當時的社會情景，能夠發現，兔子不僅象征著美國夢，還象征著豐衣足食、生活改善的美好盼望。養兔子則象征著主角對夢想的追求，同時也象征著美國底層人民追求理想的過程。萊尼每天都在念叨著養兔子、渴望養兔子，象征著他對夢想的迫切渴望，也象征著美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熱切盼望。“夢想”永遠逃不出被現實打破的厄運。凡是被萊尼摸過的小狗、小老鼠，都被他無意間地捏死了。這在某種層面上象征了萊尼的夢想始終會毀滅在自己的手中，或者說萊尼的夢想是因為他自身，而無法實現的。美國底層人民擁有美好的理想，然而由于美國底層人民自身的原因，他們始終難以實現自身的夢想。因此在萊尼捏死小動物的過程，是對小人物難以實現自身夢想、理想的象征。在萊尼的描寫中，作者不僅描寫了萊尼的愚笨，還將萊尼的行為描寫成“動物”，如像馬一樣將鼻息噴到水里等，這在某種程度上對應了小說標題中的“鼠”。萊尼是“鼠”，卑微和渺小。而“喬治”是“人”，是高于“鼠”的人，他明白夢想的遙不可及，但又苦苦掙扎。將喬治和萊尼兩種角色放到美國現實社會，則發現萊尼象征著底層人民、喬治象征中產階級。中產階級最終會在希望破滅中，傷害到“底層人民”。譬如大蕭條時期，美國失業率高升，中產階級（如律師）的收入減半，底層人民卻遭受被驅逐或裁員的命運。因此在就業競爭、資源搶奪上，中產階級傷害到了美國移民、底層民眾。約翰的作品很多是反映現實社會的，其象征體不應局限在故事本身，應超出故事，放眼現實，通過現實背景與故事情節、人物關系的融合，我們能夠從更深層面上，挖掘作者的思想理念、人物意蘊及哲學理念。在《人鼠之間》中作者還描寫了不同的人，有的擁有自己的夢想，有的人則麻木不仁，有的人為夢想奮斗，而有的人則隨波逐流，這與美國大蕭條時期的眾生百態，是何等的相似。

四、結語

《人鼠之間》擁有多重的象征意蘊、主題意蘊，是約翰·斯坦貝克對美國現實社會的批判和審視，能夠更加全面而深刻地揭示出美國百姓的心理，彰顯作品的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雖然將現實意蘊與小說故事相結合，對其象征意義進行解讀，有失偏頗，但在該視域下，我們仍然可以更好地挖掘隱藏在象征體背后的哲理、思想和理念，能夠對故事本身所蘊含的現實主義情感有所了解，使故事隱藏的象征意蘊得到充分挖掘，讓其他讀者或學者對該作品有一個全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