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麗
《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成則人譯本是目前見到的最早的關于共產國際文件的匯編文獻,由中國共產黨創辦和領導的地下出版社——人民出版社于1922年4月全文出版(1)第三國際《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成則人譯,人民出版社1922年版。有研究指出,1921年7月7日《共產黨》月刊第6號,刊登了署名“朗生”翻譯的共產國際二大的宣言。這個宣言與后來出版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的宣言文字一模一樣,由此斷定《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在1921年7月已經有部分譯文。參見:田子渝、楊榮《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與最初影響》,《江漢論壇》2010年第8期,第99頁。。目前學界以《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為整體進行的研究較少,即使有所涉及,也主要是考察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研究(2)鐘海《列寧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理論在中國的早期傳播及其影響(1920-1927)》,《高校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2017年第3期,第113頁;田子渝、楊榮《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與最初影響》,《江漢論壇》2010年第8期,第99頁;張文琳、呂建云《中共“一大”為何沒有采納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革命思想》,《甘肅社會科學》2004年第5期,第83頁。?!读袑帠|方革命理論的經典中譯本——〈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是筆者檢索到的唯一一篇在題目中出現“《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字眼的文章。但該文落腳點在于以《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為例,探討列寧的東方革命理論的主要內容,可見其仍然是對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研究(3)曾銀慧、嚴雄飛《列寧東方革命理論的經典中譯本——〈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決策與信息》2016年第10期,第164-167頁。按:該文雖然是以《共產國際議案與宣言》為例,但通篇主要是闡述了《共產國際議案及宣言》一書中的“關于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的議案”中的思想,書中其他內容幾乎未涉及。此外,文末列出的唯一一個“參考文獻”著錄將出版《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人民出版社”的社址誤寫為“北京”。因為1922年版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封面上印有“廣州人民出版社印行”,同時,封底中的“發行者”為“人民出版社/廣州昌興馬路二十六號”。此時人民出版社的社址設在李達的寓所,即上海南成都路輔德里625號(今老成都北路7弄30號),對此,后文亦還會有所闡述。。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紀念大會上深刻指出:“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歸根到底是因為馬克思主義行!”他進一步明確指出,要“繼續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繼續發展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21世紀馬克思主義”(4)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21年7月1日),《人民日報》2021年7月2日,第2版。。在新時代,進一步加強對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中譯本的研讀,有助于深化對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早期傳播的認識,有助于加強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的理解,有助于拓展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程的掌握。基于此,本文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對《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成則人譯本進行探討。
《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是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的匯編文件(5)作為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的文件,包括三部分內容,是以匯編文件形式傳入中國,不是由國人后來匯編而成。。1921年9月1日,《新青年》9卷5號刊登《人民出版社通告》,預告《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即將出版(6)《人民出版社通告》,《新青年》1921年第9卷第5號。。1922年4月,由人民出版社將其作為“康民尼斯特叢書第四種”正式出版。封面署有“康民尼斯特叢書第四種”字樣,封底署“著者”為“第三國際”,“譯者”為“成則人”,“發行者”和“印刷者”都是“人民出版社”,出版地址為“廣州昌興馬路二十六號”。
成則人,沈澤民(1900-1933)的筆名,著名作家沈雁冰(即茅盾)的胞弟,字德濟?!瓣P于沈澤民用筆名‘成則人’,據謝旦如回憶,‘成則人’和沈澤民諧音相近,據應修人說是無產階級革命,成則為人,不是封建時代農民革命‘成則為王’,筆名‘成則人’大概是這個意思”(7)鐘桂松《沈澤民傳》,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51頁。。除了用成則人作筆名外,沈澤民還曾用明心、希真、馮虛、直民、羅美等筆名(8)鐘桂松《沈澤民傳》,第1頁。。由于接受革命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理論比較早,沈澤民是中國共產黨早期優秀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和中國革命重要領導人之一。沈澤民在南京河海工程專門學校就讀期間,就開始翻譯英文小說,一生翻譯諸多國外文學評論和著作。20世紀20年代初,他與田漢等人研究俄國十月革命的情況,認識到中國革命需效仿蘇俄,走十月革命的道路。1921年7月初,他翻譯了《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沈澤民1926年隨團到莫斯科出席國際職工代表大會后進入中山大學學習,1928年出席中共六大后考取莫斯科紅色教授學院,1930年10月帶著《共產國際執委給中共中央關于立三路線問題的信》(即國際十月來信)(9)李思慎、劉之昆《李立三之謎——一個忠誠革命者的曲折人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29頁。回國?!巴轮?2月任中共中央宣傳部成員、宣傳教育秘書、中共中央宣傳委員會成員、黨報委員會總干事會成員、《布爾塞維克》編輯委員會負責人”,“1931年1月在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至1933年5月)”,1932年1月任中共鄂豫皖省委員會書記,1933年11月逝世于湖北,后被追認為革命烈士。(10)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著《中國共產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增訂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169頁。
“康民尼斯特叢書”,即共產主義叢書?!啊得衲崴固亍怯⒄Z‘communist’即‘共產主義者’的音譯。康民尼斯特叢書,是20世紀20年代初期和中期,中國共產黨為加強黨的建設和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進一步傳播而出版發行的系列叢書之一”(11)仝華《關于康民尼斯特叢書第一至第四種文本說明》,北京大學《馬藏》編纂與研究中心主編《〈馬藏〉研究》(第一輯),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98頁。。此叢書除了第四種《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其他三種分別為《共產黨計劃》(布哈林著,張空明譯),《俄國共產黨黨綱》(張西望譯),《國際勞動運動中之重要時事問題》(李墨耕譯)。而“康民尼斯特叢書”除了這4本外,還有另外7本,分別為《共產主義與無政府主義》(布哈林著,彭成譯),《世界革命計劃》(胡友仁譯),《共產主義入門》(布哈林著,羅雄譯),《共產主義》(鮑爾著,張松嚴譯),《創造的革命》(鮑爾著,李又新譯),《到權力之路》(柯祖基著,孔劍明譯),《共產主義與恐怖主義》(托洛茨基著,羅慕敢譯)(12)《人民出版社通告》,《新青年》1921年第9卷第5號。。
關于“康民尼斯特叢書”翻譯和出版的消息,最初登載在1921年9月1日《新青年》第9卷第5號的《人民出版社通告》(以下簡稱“《通告》”)中?!锻ǜ妗分饕獌热萦小氨旧绯霭嫫返男再|,在指示新潮底趨向,測定潮勢底遲速,一面為信仰不堅者祛除根本上的疑惑,一面和海內外同志圖謀精神上的團結。各書或編或譯,都經嚴加選擇,內容務求確實,文章務求暢達,這一點同人相信必能滿足讀者底要求,特在這里慎重聲明”(13)《人民出版社通告》,《新青年》1921年第9卷第5號。。從《通告》的這些內容看,它不僅表明了“康民尼斯特叢書”的由來,更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就高度重視引領全黨學習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有關文獻。此外,《通告》除了列出了“康民尼斯特叢書”外,還列出了已陸續出版或正在印刷中或準備出版的其他三大類書籍,分別為“馬克思全書”,共15本,有《馬克思傳》(王仁編),《工錢勞動與資本》(已出版,袁湘譯),《價值價格與利潤》(李定譯)等(14)其中《工錢勞動與資本》今譯作《雇傭勞動與資本》,《價值價格與利潤》今譯作《工資、價格和利潤》,參見:仝華《關于康民尼斯特叢書第一至第四種文本說明》,北京大學《馬藏》編纂與研究中心主編《〈馬藏〉研究》(第一輯),第198頁。;“列寧全書”,共14本,有《列寧傳》(印刷中,張亮譯),《國家與革命》(印刷中,康明烈譯),《勞農會之建設》(已出版,李立譯)等;“其他”,共9本,有《馬克斯(思)學說理論的體系》(布丹著,李立譯),《空想的與學科的社會主義》(恩格斯著,陳佛突譯),《倫理與唯物史觀》(柯祖基著,張世福譯)等。(15)《人民出版社通告》,《新青年》1921年第9卷第5號。
當時作為出版和發行“康民尼斯特叢書”的人民出版社,是中共一大閉幕后,根據中共中央局的決定,于1921年9月1日在上海創建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第一個地下出版機構,社址設在李達的寓所——南成都路輔德里625號(今老成都北路7弄30號),這里也是黨的宣傳主任的辦公處所。據主持人民出版社工作并擔任撰稿、譯稿、組稿、校對和發行工作的李達回憶,“社址實際在上海,因為是秘密出版的,所以把社址填寫為‘廣州昌興馬路’”(16)李達《中國共產黨的發起和第一次、第二次代表大會經過的回憶》(1955年8月2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檔案文獻選編》,中共黨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108頁。。而封底署名地址的“廣州昌興馬路二十六號”,是新青年社遷到廣州后的第一個落腳點。新青年社的前身是《新青年》雜志編輯部,1921年4月,新青年社從上海遷到廣州(17)《新青年》(原名《青年雜志》,從第2卷1號開始改稱《新青年》),從1915年9月創刊到1926年7月終刊,前后共歷經5次遷址,分別為:1917年從上海遷往北京,1920年2月從北京遷往上海,1921年4月從上海遷往廣州,1921年7月從廣州返遷上海,1922年7月從上海重遷廣州。,落戶于廣州昌興馬路26號。1923年,人民出版社并入廣州新青年社。蔡和森1926年曾評價:“人民出版社,設在廣東為我黨言論機關,出版了很多書籍,對思想上有很大的影響?!?18)蔡和森《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中國共產黨的發展及其使命》(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06頁。新中國成立后,人民出版社于1950年12月重建。
《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全書共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為《第三國際議案》,具體包括《國際共產黨底法典》,《國際共產黨底根本事業》,《加入國際共產黨的諸條件》,《共產黨在無產階級革命中的任務》,《共產黨與議會主義》,《勞動組合運動,工廠委員會與第三國際》,《在什么時候,在什么情形下,方應組織勞工代表的勞農會》,《關于民族問題與殖民地問題的議案》,《農民問題的議案》等9方面的內容。第二部分為《第三國際共產黨第二次大會宣言》,具體包括《凡爾賽和會后的國際關系》,《經濟的地位》,《戰后的有產階級政體》,《勞農俄羅斯》,《無產階級革命和國際共產黨》等5方面內容。第三部分,附錄《第三國際第一次宣言》。該譯本第一次印刷3000冊,1927年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長江書店重印。
目前學界沒有搜集到傳入中國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原版本,但《共產國際議案及宣言》存在英文、日文等不同語言的版本,目前學界就傳入的版本問題研究較少,因此對《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譯本從何種語言版本翻譯而來的問題有思考和探討的空間。本文根據現有的相關資料分析認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譯本,可能從英文版翻譯而來。具體原因如下所述。
1.從譯者沈澤民學習語言和工作經歷看
首先,沈澤民于1916年夏考入南京河海工程專門學校,在校期間,努力攻讀專業課程,刻苦學習英文?!半m然學習理工科,同時也喜歡文學,英語基礎也很好。他一邊在河海工程專門學校學習,一邊在其兄沈雁冰的引導下,從事外國科學小說的翻譯工作”。1918年1月,他與哥哥沈雁冰合譯美國作家洛賽爾·彭特(Russeii Bond)的科學小說《兩月中之建筑譚》,并“載于《學生雜志》第5卷第1、2、3、4、6、8、9、12號”。后來,他又翻譯《理工學生在校記》,1920年發表在“《學生雜志》第7卷(連載)上”。(19)鐘桂松《沈澤民傳》,第297頁。1920年7月,沈澤民赴東京帝國大學半工半讀,學習日文版的《共產黨宣言》和《國家與革命》,同時翻譯英文版的進步小說,撰寫通俗科學短文,寄上海《小說月報》和《婦女雜志》刊用,以補助學習生活費用。以上表明沈澤民在校期間就有多次翻譯英文著作的經歷,從其學習經歷以及翻譯著作情況看,當時沈澤民的英文水平非同一般,這也表明在《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之前(20)至于《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時間,學界有不同觀點。大多數學者贊成是1922年初傳入,也有觀點認為是1920年下半年傳入,根據《新青年》第9卷第5號(1921年9月)刊登的《人民出版社通告》預告即將出版《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看,本文贊同1920年下半年傳入的觀點。后文有具體闡述。,他已具有翻譯英文著作的語言基礎和重要經驗。此外,沈澤民1921年底回上海參與籌建平民女校,并任英文教員。“1925年五卅運動期間,參與《熱血日報》編輯工作,負責翻譯外文(英、日)報刊資料和撰寫評論”(21)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著《中國共產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增訂本)》,第169頁。。這些從事英文教員以及翻譯英文報刊的工作經歷也從一個側面奠定了沈澤民翻譯英文版《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基礎。
其次,沈澤民作為中共早期重要領導人,在從事如火如荼的革命工作之余,除了有任英文教員和翻譯英文報刊資料和撰寫評論的經歷外,還在一些重要會議承擔翻譯工作。如1926年春,劉少奇率中國職工代表團到莫斯科出席國際職工代表大會,沈澤民作為英文翻譯隨團前往。會后留莫斯科并進入中山大學學習,“1927年任中山大學政治經濟學系教師。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作為指定及旁聽代表,出席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參加大會翻譯工作”(22)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著《中國共產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增訂本)》,第169頁。。沈澤民學習英文及翻譯英文著作的經歷為其翻譯英文版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提供了重要基礎。
2.從《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版本語言看
《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有英文、俄文、法文、德文等版本(23)《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文獻》編輯委員會編譯《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文件》(1920年7-8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4頁。。英文版《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存在,為沈澤民翻譯英文版《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說法提供了文本載體。沈澤民雖然有學習和翻譯日文報刊資料的經歷,但除了沒有資料顯示有日文版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存在外,也沒有資料顯示有日文版的《共產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國內:至于德文,沈澤民在1921年準備“進同濟大學德文預科或北京大學德文系旁聽,但因同濟是專業不對口而北大缺少文憑而作罷”(24)鐘桂松《沈澤民傳》,第51頁。,表明沈澤民沒有學習德文的經歷。同樣,他也沒有學習法文或翻譯法文相關著作的情況。
就俄文版而言,作為共產國際方面的文件,我們自然聯想到俄文版,但可能性不大。
第一,成則人于1921年7月初翻譯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通過查閱資料如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著的《中國共產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以及《沈澤民傳》等都沒有指出在1921年7月之前,成則人有相關學習俄文和翻譯俄文著作的經歷,倒是有相當的篇幅論述了他學習英文和翻譯英文著作的情況,對此上文已有闡述。
第二,成則人1926年到中山大學學習,不但沒有資料表明此前他有學習俄文的經歷,而且也沒有資料表明他有一定的俄文基礎。退一步說,即使有一定俄文基礎,但僅有一點俄文基礎,很難較規范和準確地翻譯出共產國際二大通過的如此重要的國際性文件。并且從《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成則人譯本來看,譯文語言比較流暢,對文件中的主要思想表述比較準確,可見,沒有比較深厚的語言功底很難達到這樣的翻譯效果。同時,通過查閱資料也沒有發現沈澤民有接觸過俄文版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記錄。
此外,對于參加共產國際二大的兩位中國代表(25)兩名中國代表參加共產國際二大的情況后亦有談及。是否有可能帶回俄文版的問題,從目前搜集的資料看,沒有看到俄文版的《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也就是說沒有俄文版作為佐證和支撐材料,并且參會的兩位代表也未提及版本語言問題。以上這些都從一個側面說明《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成則人譯本是從英文版翻譯而來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信的。
1.傳入時間上的不同觀點
通過梳理現有研究成果發現,對《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討論,有較大爭議的是《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我國的時間問題。與之相關的是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即是說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傳入是伴隨著《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我國的,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等同于《第三國際議案和宣言》的傳入時間,反之亦然。
學界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中國共產黨通過1922年1-2月召開的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革命團體代表大會渠道接受到列寧的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斑@次大會對于幫助中國共產黨人認清中國國情和制定中國民主革命的綱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26)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1卷上冊,中共黨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98頁。。類似觀點也認為:“通過遠東民族會議,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革命理論才得到較為廣泛的傳播,并為中國共產黨人所接受?!?27)李新、陳鐵健主編《中國新民主革命通史》第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80頁。當然這類觀點的重點在于,他們認為中國共產黨到1922年初的遠東勞動者代表大會時對列寧的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已經有相當程度的理解,而不是剛剛接觸。但有學者指出,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理論傳到我國的時間應在1920年下半年,并認為中共到1922年的遠東勞動者代表大會上才接受列寧的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的觀點在邏輯和事實上都有值得商榷之處,原因是共產國際是一個高度集中、組織嚴密且效率較高的組織,它制定的戰略、政策、策略,一般會比較迅速地傳達給各國共產黨組織,并很快得到貫徹執行;而在1921年召開的共產國際三大特別強調對民族殖民地問題的政策必須嚴厲實行;所以認為中共在誕生后兩年才接受1920年夏共產國際通過的東方革命戰略是不可思議的。(28)田子渝、楊榮《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與最初影響》,《江漢論壇》2010年第8期,第98-99頁。
此外,就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在中共一大前是否傳入中國出現了針鋒相對的觀點,即一些論著普遍認為中共一大以前該理論沒有傳到中國。如黃修榮在分析中共一大為什么沒有提出現階段的革命綱領以及實現革命綱領的政策和策略時,認為是“由于當時列寧關于民族和殖民地革命的思想還沒有傳達到中國共產黨內”(29)黃修榮《共產國際和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求實出版社1983年版,第57頁。。而針對此類觀點,有文章則明確指出:“可以肯定,到中共一大時,共產國際二大上列寧提出的殖民地革命思想已傳達到中國共產黨內?!币驗轳R林來華籌建中共時,已經將共產國際二大通過的《關于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的議案》帶到了中國;同時根據1921年《新青年》9卷5號(1921年9月)刊登的即將出版《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通告》推測,一大前《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已經翻譯完成(30)張文琳、呂建云《中共“一大”為何沒有采納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革命思想》,《甘肅社會科學》2004年第5期,第83頁。??梢?,無論是認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時間是1920年下半年,抑或說是中共一大前,還是大多觀點認為的1922年初,盡管傳入時間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即對于《共產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具體時間上還不夠肯定,也就是一個大概的時間范圍。其實,根據現有資料就這個問題還可以做進一步分析。
2.《第二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時間論證
本文贊成《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為中共一大之前的觀點,除了作者在其文章中給出的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即有文獻指出1921年7月初,沈澤民翻譯《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31)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著《中國共產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增訂本)》,第169頁。。再對比中共一大召開的時間可見,認為中共一大之前《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已經傳入中國的說法,有一定的可信度,但還稍顯籠統。根據現有相關資料的搜集、整理和論證,本文進一步認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時間大概為1920年8月。
第一,共產國際二大結束后,俄共(布)遠東局外交科派往中國的代表維經斯基已經獲悉共產國際二大的相關信息,他在1920年8月17日致俄共(布)中央西伯利亞東方民族處的信中要求從俄共(布)中央和西伯利亞寄共產國際一大和二大的材料以及蘇俄經濟、文化建設方面的書籍,并希望建立定期轉寄報刊和文件的制度(32)《維經斯基給俄共(布)中央西伯利亞局東方民族處的信》,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1卷,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35頁。。還有研究指出,同年8月,維經斯基在上海創辦“外國語學社”,在學社內部設置“華俄通訊社”,翻譯和報道有關蘇俄和共產國際的文章和消息(33)張文琳、呂建云《中共“一大”為何沒有采納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革命思想》,《甘肅社會科學》2004年第5期,第82頁。。
第二,1920年8月13日,當時在法國留學的蔡和森寫信給毛澤東,信中說道:“木斯哥萬國共產黨是去年三月成立的,今年七月十五開第二次大會,到會代表三十多國。中國、高麗亦各到代表二人。”(34)蔡和森《蔡林彬給毛澤東》(1920年8月13日),《蔡和森文集》(上),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8頁。蔡和森給毛澤東信中這段文字雖然無法體現《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具體細節,但也不能否認存在中國代表在共產國際二大后,將大會資料帶回中國的可能性。畢竟共產國際為支持并加強對中國革命的指導,在其存續期間曾通過多種形式將一些綱領性文件傳入中國。如召開有中國代表參加的會議,成立專門機構,派遣代表以及培養革命骨干等形式。
第三,前文已經談到譯者成則人曾在1920年8月與田漢等人研究俄國十月革命的情況,特別是學習和討論《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等共產國際的文件,認識到中國革命必須仿效蘇俄,以俄為師。從這一點我們可以判斷1920年8月時,譯者沈澤民已經接觸到了《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這也最能體現和印證《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在1920年8月傳入的觀點,而這更為成則人后來的翻譯工作做了文本準備。
以上是根據目前檔案資料就《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時間作出的概要分析,當然就此問題,還可以進行一定的延伸,即根據《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的時間,來考證它是如何傳入,即通過什么途徑傳入中國的?,F有研究中分歧最大的是誰將《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的:主張《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是1920年下半年傳入中國的認為是共產國際派往中國的代表傳播到中國的,但是具體是哪位代表沒有說清楚;主張《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是中共一大之前傳入中國的,則認為是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將其傳播到中國。
《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成則人譯本是中國共產黨人早期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文獻,特別是其第一部分中《關于民族問題與殖民地問題的議案》(35)有文章認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最有價值的就是專門翻譯了共產國際二大的核心文件《關于民族問題和殖民地問題的議案》”。參見:田子渝、楊榮《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傳入我國的時間與最初影響》,《江漢論壇》2010年第8期,第99頁。,首次給中國人帶來了列寧民族殖民地問題的理論,是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理論在國內得以廣泛傳播的經典著作之一。
《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輯錄的《關于民族問題與殖民地問題的議案》,包括兩部分:“A議案”,共12條;“B附加議案”,共8條。將《列寧專題文集:論資本主義》中《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與《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的主要內容進行對照發現:“A議案”部分是列寧在1920年6月為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起草的文件之一,即《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36)列寧《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為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草擬)》(1920年6月5日),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列寧專題文集:論資本主義》,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1頁。,列寧起草的提綱是作為民族殖民地問題決議草稿提交共產國際二大;“B附加議案”,是羅易向大會提交的《關于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的補充提綱》。共20人組成的民族和殖民地問題委員會于7月25日對兩個提綱進行了審議。26日,列寧代表民族和殖民地問題委員會向大會作報告,指出,“我們委員會一致通過了修改后的提綱初稿和補充提綱”,并對提綱的基本思想作了說明:“我們提綱中最重要最基本的思想是什么?就是被壓迫民族和壓迫民族之間的區別?!?37)《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沒有收入列寧1920年7月26日代表民族和殖民地委員會作的《民族和殖民地問題委員會的報告》?!秷蟾妗啡缌袑幩f,“是對《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的說明”,即“說明了提綱中最重要最基本的思想是區分壓迫民族和被壓迫民族”。參見:列寧《民族和殖民地問題委員會的報告》(1920年7月26日),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列寧專題文集:論資本主義》,第277頁。28日,大會正式通過了兩個提綱。
語言帶有一定的時代印記,《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關于民族問題和殖民地問題議案》的譯文雖然并不精準,但主要思想已經表達清楚,比較系統地闡明了共產國際在民族和殖民地問題上的立場和任務,是共產國際在此問題上制定的第一個完整的革命綱領。它指出了必須把被壓迫民族的利益和籠統說的民族利益即統治階級利益區分開來,把被壓迫民族和壓迫民族區分開來;認為共產國際在民族和殖民地問題上的全部政策,主要是使各民族和各國的無產階級和勞動群眾為共同進行革命斗爭、打倒地主和資產階級而彼此接近起來,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戰勝資本主義,消滅民族壓迫和不平等現象;同時強調要特別援助落后國家中反對封建主義的農民運動,西歐共產主義無產階級要同東方各殖民地以至一切落后國家的農民革命運動結成緊密聯盟。
鑒于對民族殖民地理論的探討較多,本文主要分析《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在早期馬克思主義傳播史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上發揮的重要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是將共產國際二大有關文件介紹到中國的重要文本,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特別是列寧的民族殖民地理論在國內的早期傳播起到了重要的媒介作用。列寧民族殖民地理論伴隨著《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中國后,國內報刊對其主要內容進行了廣泛的譯介和宣傳。1920年11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創辦的第一份理論刊物《共產黨》月刊(38)《共產黨》月刊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黨刊,李達任主編,“《共產黨》月刊在黑暗的舊中國舉起了共產黨的鮮艷旗幟,喊出了‘共產黨萬歲’的響亮口號,號召‘舉行社會革命,建立勞工專政的國家’”。參見:《李達同志生平事略》,《李達文集》編輯組編《李達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5頁。譯介了大量的關于共產國際方面的文章。如在其創刊號上刊登了《第三國際黨大會的緣起》一文;1921年的第3號和第6號分別刊發了共產國際二大通過的《加入第三國際大會的條件》以及《資本主義世界和共產黨的世界聯盟——第三國際共產黨第二次大會的宣言》,并直接翻譯了共產國際二大的部分內容。同時《共產黨》月刊還大量刊登了介紹馬克思主義及共產黨方面的文章,如刊登在第1號的《共產黨同他的組織》、第2號的《共產主義是什么意思》、第3號的《共產黨的出發點》、第4號的《我們為什么主張共產主義》和第5號的《勞農制度研究》等。毛澤東在1921年1月21日給蔡和森的信中說,“上海出的《共產黨》”,“頗不愧‘旗幟鮮明’四字(宣言即仲甫所為)”(39)毛澤東《致蔡和森》(1921年1月21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書信選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頁。。
此外,1922年1月15日,作為社會主義青年團刊物的《先驅》半月刊在其創刊號發表了《第三國際對民族問題和殖民地問題所采的原則》以及《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的第1部分到第5部分的內容。《新青年》于1923年6月第1號發表了《東方問題之題要:共產國際第四次世界大會通過》,于1924年12月第4號譯載了《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第三國際第二次大會關于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的議案》以及《列寧主義之民族問題的原理》等。1927年4月,長江書店出版的《馬克思主義的民族革命論》輯錄了列寧的《第三國際第二次大會關于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的議案》。通過這些可以看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傳入國內后,共產國際二大的有關文件以及馬克思主義理論特別是列寧的民族殖民地問題理論在國內得到了廣泛傳播,并對中國早期的馬克思主義者產生了重要影響。
第二,《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影響著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對世界革命和社會革命的認識與看法。這可從這一時期李大釗寫的《中國的社會主義及其實行方法的考察》(1921年1月)、《中國的社會主義與世界的資本主義》(1921年3月),陳獨秀寫的《討論社會實際問題底引言》(1921年2月)、《太平洋會議與太平洋弱小民族》(1921年9月),李達寫的《馬克思還原》(1920年12月)、《討論社會主義并質梁任公》(1921年4月)等文章看出。共產國際二大后,中國共產黨人通過遠東勞動者代表大會、共產國際三大、青年共產國際二大等國際性會議,逐漸認識到:世界被劃分為壓迫民族和被壓迫民族;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的革命仍是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范疇,屬于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全世界無產者和被壓迫民族應聯合起來;等等。此外,我們從《共產黨》月刊這一時期刊登的一些文章中也能體會到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對社會革命的認識和理解,強調組織政黨的必要性,呼吁進行直接革命,以實現社會革命。如1920年12月7日第2號刊發《社會革命底商榷》一文,1921年4月7日第3號刊發《自治運動與社會革命》,1921年6月7日第5號刊發《我們要怎么樣干社會革命》等。1922年1月1日,《民國日報》副刊《覺悟》刊發《我們如何使中國底混亂趕快終止?》和《中國底亂源及其歸宿》等文。這些文章都體現出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革命相關問題的新理解。
第三,《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有助于中國共產黨人探索中國革命的新道路和初步提出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李大釗《在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第二十二次會議上的報告》中指出:“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通過了列寧擬定的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的決議。從那時起,東方各國共產黨便依照這一決議的原則進行了斗爭?!?40)李大釗《在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第二十二次會議上的報告》(1924年7月1日),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頁。中國共產黨人在這一理論指導下,認識到:“中國人民一方面遭受國際帝國主義者的壓迫,另一方面又遭受中國軍閥的壓迫。外國帝國主義者在中國的權力決定了中國軍閥的存在,因為后者是帝國主義列強的走狗,所以,中國的民族運動應該是既反帝又反軍閥?!?41)李大釗《在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第二十二次會議上的報告》(1924年7月1日),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第1頁?!爸袊伯a黨不僅領導無產階級組成工會作經濟爭斗,并且要組織小資產階級、農民、小商人而領導他們革命。”(42)蔡和森《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中國共產黨的發展及其使命》(1926年),《蔡和森文集》(下),第804頁。這些認識相較中共一大前后關于中國革命對象、革命同盟者等問題的理解有巨大進步。此外,通過對比中共一大和中共二大政治綱領,發現中國共產黨人關于中國社會性質、革命性質以及革命戰略等問題的分析都日趨成熟。如關于革命性質,中共二大宣言指出,“加給中國人民(無論是資產階級、工人或農人)最大的痛苦的是資本帝國主義和軍閥官僚的封建勢力”,強調“只有無產階級的革命勢力和民主主義的革命勢力合同動作,才能使真正民主主義革命格外迅速成功”(43)《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6-77頁。。這從一定程度上為我們展現了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面相,拉開了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序幕。
綜上,學界對于成則人《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中譯本鮮有研究。本文主要對其傳入的語言版本問題進行了分析,加強了對其傳入時間的論證,闡述了它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上的作用等。深化對《第三國際議案及宣言》的考證和探討,對于我們了解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初步傳播,以及在新時代進一步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等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