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徐州琴書作品中女性形象塑造及意義

徐州琴書源于明代小曲，舊稱“絲弦”“唱揚琴”等，是以徐州方言演唱、具有濃郁鄉土氣息的地方曲種。徐州琴書的曲牌豐富、唱腔優美、曲目眾多，有著深遠的藝術淵源，與蘇州評彈、揚州評話等俱為江蘇較為知名的曲種。徐州琴書題材廣泛，語言生動有趣，人物、情節刻畫細致入微，能生動地表達徐州地區民眾的傳統觀念、喜怒哀樂、內心渴望、理想追求等，可謂是記錄、展現徐州地域性文化的立體畫卷。

而觀摩這幅畫卷，無論古今虛實，我們都可以看到豐富多彩的女性形象，她們或聰明伶俐、能言善辯，或果決勇敢、意志堅定，或端莊姝靜、溫婉善良，或刁蠻任性、潑辣難纏……這些形形色色、搖曳多姿的女性形象多在不同題材的徐州琴書作品中起到了應有的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不同創演者對女性作用和地位的思考。

一、徐州琴書作品中女性形象分類

每個人物都是一面“棱鏡”，能在不同的“光照”下分解出不同的“性格光譜”。但在這“性格光譜”中較為顯眼的顏色，就是一個人物的“性格主色”，構成了在其他人眼中一般形象的基礎。而描畫藝術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是要從“性格主色”著手的。就此而言，根據徐州琴書中女性形象的身份、性格、品質等人物特點，筆者大致將其分成四類：一是追求愛情的癡心女子，她們有的勇于沖破世俗偏見，努力追求美好生活；有的卻為世俗枷鎖所累，將自己的一生全然托付于婚姻。二是具有市井色彩的平常婦人，她們或受封建禮教束縛，自身命運悲慘而不會反抗；或者有著平民式的算計和佞妄。三是胸懷大義的巾幗英雄，她們果斷堅毅、不怕犧牲，為國家興盛、人民幸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四是機敏聰慧的智慧女性，她們秀外慧中，巧用頭腦和言語維護自身和他人的權利與自由，善于運用屬于女性的善良伶俐化解生活中一個個矛盾與危機。

（一）癡心女子

兒女情長是藝術作品的重要主題，徐州琴書也不會例外。在中國的帝制時代，婚姻多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有自由戀愛與婚姻，于是婚姻、愛情題材的作品便應運而生。愛情中的癡男怨女，有的忠貞不渝、情比金堅，有的難成眷侶、凄美斷腸，有的背信棄義、令人發指。其中，癡心女子負心男的故事占了很大比重，《詩經·國風·衛風·氓》有云：“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便揭示了在愛情中，女性往往是較為弱勢的一方。《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木石前盟”人盡皆知，徐州琴書《紅樓夢·寶玉探病》一節中，黛玉臥病瀟湘館，不顧自己病情加重，“一心思念寶玉我的表兄”，既擔心他幾天不見“把妹妹一旁扔”，又擔心他“這幾天忽變冷，你也著涼傷了風”，塑造了一個寄人籬下卻愛著寶玉表兄，但終究遭到無情打擊而香消玉殞的悲情林妹妹的形象。與《紅樓夢》原著相比，徐州琴書中對林黛玉的演繹是十分生活化、接地氣、深入人心的，更能讓普通百姓在聽書中感受到她的悲愁喜樂。

既然有為愛肝腸寸斷的林黛玉，便也有剛烈忠貞、努力為自己爭取愛的角色。徐州琴書《蘇三告狀》中的蘇三，雖經歷了被迫與心上人分離、被賣給別人為妾、被栽贓殺人、被屈打成招等一系列極度悲慘、屈辱、不公之事，但在公堂上遇到當初的愛人王金龍的時候，仍然鼓起勇氣，出其不意地要狀告王金龍。蘇三將往事一一述說，想試探王金龍到底變沒變心，是不是始亂終棄的浮華浪子。令人欣慰的是，王金龍并沒有因為自己身份地位的變化而忘記與蘇三的感情，只是礙于王法森嚴，才無法當場相認。蘇三最終沉冤得雪，有情人終成眷屬，成就一段佳話。

但不論是凄切哀婉的林黛玉還是追求愛情的蘇三，甚至包括《孟麗君》《白蛇傳》《劉二姐算卦》《沖喜》《雙鎖柜》《祥林嫂》《李二嫂改嫁》等作品中的女性，她們的生存土壤或者說部分生存土壤仍然被封建禮教的砂礫覆蓋著。結局無論凄婉還是美滿，她們仍然是弱勢的一方。而當代徐州琴書，則因為創演的根系深扎在新社會新時代的土壤中，反映夫妻互幫互助、共同建設家庭的作品逐漸增多，展現出了新時期新社會女性的地位。

（二）平常婦人

古往今來各類的文藝作品中，總是少不了平常婦人的點綴，她們雖然多為次要人物，卻往往特色鮮明、性格突出，是激化矛盾、推動故事發展的重要一環。而在講述婆媳關系的類型作品中，部分婆婆又以刁蠻難纏、不近人情甚至心腸惡毒的形象出現，以傳統琴書作品《小姑賢》為例，婆婆老王婆跟媳婦蘇小姐“沒結緣法”，看蘇小姐橫豎不順眼，做飯時對兒媳百般刁難，讓她鍋前邊烙餅，鍋后邊炸糖糕，鍋左邊煎雞蛋，鍋右邊炒豆芽，還要在同一鍋里燒碗湯。兒媳說難以做到，老王婆就對其又打又罵，還在兒子王登云面前惡人先告狀，以死相逼非讓兒子把兒媳休回娘家，將一個蠻橫、霸道、無理攪三分的惡婆婆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有欺壓的一方，便有受迫害的一方。如《白海棠割肝救母》中的白海棠，自幼讀過《列女傳》，三從四德，十分賢良，嫁給金郎為妻后，賢惠持家，孝順知理，任勞任怨，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媳婦。但她的婆婆受壞心腸的王婆挑唆，對海棠充滿厭恨，不僅惡語相向，而且不時拳腳相加，而白海棠沒有任何反抗，悲悲切切說如果真是自己做錯，被打死也不冤枉。老太太氣急攻心臥床不起，白海棠沒有任何怨言，問婆母怎么才能治病，婆婆說喝人肝湯便能好，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會死，海棠還是為救婆母甘愿自割肝臟。雖然該作品在過去是被歌頌“孝道”的，但在如今看來，這種偏頗的愚孝舉動完全不能被提倡。白海棠不敢也不知道拒絕不合理要求的懦弱表現，讓人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三）巾幗英雄

徐州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兵連禍結、戰燹焚野的“不義戰”與不畏橫暴、抗擊外寇的“義戰”皆有，也因此生發出無數動人的故事。“義戰”戰爭題材的徐州琴書作品多以歷史上的真實事件或虛構事件為基礎進行創作，其中的女性形象雖無法完全像須眉男兒一樣不畏刀斧奮勇殺敵，但是她們憑借自身有勇有謀、意志堅定、心思細膩等特點，與敵人斗智斗勇，在戰爭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徐州琴書《韓英見娘》講的是姑娘韓英和赤衛隊抗擊“白匪”，突圍過程中不幸被捕的故事。韓英即使被匪徒用酷刑折磨得遍體鱗傷，也不愿屈服，面對彭霸天抓來自己母親以要挾她屈服的奸計，韓英含淚向母親交代后事：“為革命流盡鮮血也榮光，為革命砍頭只當風吹帽……兒死后你要把兒埋在高坡上，將兒的墳墓向東方。兒要看紅軍凱旋歸，兒要看紅旗迎風揚，兒要看祖國大地變新樣”，一個不畏強暴，為革命甘愿獻出年輕生命的女英雄形象就這樣樹立了起來。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們更加不能忘懷為今天的幸福生活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前輩。近年來，徐州琴書著力以革命人物、革命題材來表現崇高的革命情懷，傳遞正義感、責任感和使命感，打造出了多部傳播正能量、謳歌真善美、體現愛黨愛國愛人民高尚情懷的優秀紅色題材作品。《楊開慧·訣別》中，楊開慧與幼子毛岸英被捕入獄，面對敵人的嚴刑拷打，楊開慧絕不叛變革命。而對年幼兒子的殷殷囑托和聲聲教誨，既表現出她身為母親的不舍和悲傷，又表現出她作為戰士的堅強和信念。《小推車之歌》中，小芳是婦救會會長，她在新婚之夜跟丈夫商量用自家的小推車給前線送軍糧，遭到丈夫大壯反對。第二天婆婆劉大娘前來解釋，小芳才知道當年大壯的父親便是以送貨為名，推著小推車走街串巷偵察敵情送情報，最后被敵人發現后捐軀，血染小推車。大壯覺得小推車是念想，才不愿用推車。心結解開，夫妻兩人雙雙赴前線送糧。

（四）智慧女性

帝制時代的陳腐倫理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女性應該一心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女性的巧慧是不可能被陳腐的倫理壓制和束縛的。所以在最接地氣、最有煙火氣息的說唱藝術中，我們常常能看到不受拘束、機敏聰慧、伶牙俐齒、心直口快的女性形象。在傳統的徐州琴書作品中，此類女性角色常常以巧妙解決難題、爭取男女平等、維護女性權益的形象出現在舞臺上，《呂洞賓戲牡丹》中的白牡丹便可視為此類女性的典型代表。神仙呂洞賓掐指算出蘇州白牡丹有仙氣，于是興沖沖去蘇州戲弄白牡丹。他設計刁難萬全藥店的白掌柜，白掌柜束手無策無法招架，無奈告知女兒白牡丹。聰慧的牡丹聽出來此人是存心刁難，便來到藥店，巧借藥名，隔簾與呂洞賓答對，不僅說得呂洞賓啞口無言，還借故事罵了呂洞賓，使其狼狽不堪。此外，《小姑賢》中的小姑王翠花、《西瓜情》中的劉大娥、《清心酒》中的張秀蘭等也都是此類型女性，她們與人斗智慧、賽聰明，人物性格十分鮮明，相關的文辭語句和故事情節也都通俗易懂、詼諧幽默。

在近年來的徐州琴書作品中，具有聰明才智、能頂半邊天的女性形象更加屢見不鮮。《丹桂飄香時》中的老田一家生活幸福美滿，女兒田小丹聰明伶俐、人見人愛，可天有不測風云，福禍一起光臨了這個普通家庭。田小丹收到清華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同時，媽媽突然查出疾病，需要換肝保命。女兒田小丹毫不猶豫提出捐獻肝臟給媽媽，父母萬般糾結，最終在女兒的堅持下完成了手術，可謂“母女肝膽常相照，一個‘孝’字紅滿天”。總的來說，新作品中更積極地表現出了女性勤勞、善良、聰慧、有主見的積極向上的風貌，更體現出女性地位的日益提升。

二、徐州琴書作品中女性形象的演變

徐州琴書作為一種地方曲種，其中的人物形象必然是深深扎根于它出現、演變的那片土地，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時代特征和文化特征。徐州乃五省通衢之地，方言是北方官話，文化上受孔孟之道影響頗深，崇尚仁、義、德、信、禮、道。但隨著正統的儒家文化被皇權閹割而扭曲為“犬儒”思維，儒家經典思維也被異化為異常壓抑的綱常倫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如父權夫權等對女性有形無形的束縛與壓抑，既表現在現實中，也同步反映在徐州琴書等的作品中。其中的女性形象，固然有我們上文提到的勇于追求愛情的蘇三和巧辯機智的白牡丹，但從本質來上來說，她們仍然是舊時代不公正天平上弱勢的一方，她們的堅韌和智慧仍然是在或隱或現地點綴夫權、父權。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各個歷史時期，從蘇區、抗日根據地、解放區到整個中國大陸，中國共產黨一直致力于提高婦女的社會地位，真正讓婦女發揮出“能頂半邊天”的巨大作用。徐州琴書作品內外的女性形象特征和女性演員數量也隨之產生了融合變化。越來越多的女演員登上舞臺，以“自我”的形象和理念合理闡發作品中“超我”的女性形象，努力追求本身價值和藝術價值的雙重提升。我們衷心期待在今后的舞臺上，能有更多的優秀女演員立在舞臺上，展現出更多更積極向上的優秀女性藝術形象。

參考文獻：

[1]魏云彩：《徐州琴書》，百花文藝出版社，2019年出版。

[2]鮑震培：《清代女作家彈詞小說論稿》，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出版。

[3]《中國曲藝志·江蘇卷》，中國ISBN中心，1996年出版。

（作者：江蘇省曲藝家協會駐會干部）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