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國家組建了拍攝各個藝術門類大師的題為《百年巨匠》的紀錄片的一個大型攝制組,他們邀請我擔任曲藝篇目的藝術顧問。制作這個紀錄片的目的是想通過給藝術大師們樹碑立傳,讓大家能夠清晰地看到這些藝術大師是如何走過他們的藝術人生,看到他們在本行事業奮斗的轍痕,從而昭示后人,繼承傳統。曲藝界要選一位大師,毋庸置疑地要選侯寶林大師。“百年巨匠”,侯寶林當之無愧,他的藝術造詣,他對相聲事業的貢獻,以及他在從藝做人方面留給后人的豐富遺產,讓我們曲藝后來人受益匪淺,也為中國的曲藝事業增添了非常明亮的光輝。
侯寶林先生的很多事情已是世人皆知,就像熟悉他的作品那樣,大部分觀眾朋友都已經了解了侯寶林的身世、歷史,包括他走過的一步一步的艱辛步伐,還有老百姓給予他的贊譽,以及國家授予他的榮譽等。那么,《百年巨匠》紀錄片要從哪個方面展現這位曲藝界大師的精神風貌呢?和專家學者、曲藝同仁一起探討和座談以后,我又翻閱了侯先生的大量資料,我覺得應該要找到能夠展現他光輝的靈魂性東西。侯寶林先生留給曲藝界和藝術界的魂是什么?思來想去,我想應該有三條,第一是文化自覺,第二是文化自尊,第三是文化自信。這三條用在我們今天的人們對自己的要求來說,應該不算什么新奇的事情,可是對從舊社會出生成長一路坎坷磨礪,然后擔起整個相聲事業改革大梁的侯寶林先生來說,在他身上展現這些精神卻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首先說文化自覺。侯寶林先生出生的年代,他成長學藝的那個環境,是一種身處社會最底層、魚龍混雜的文化氛圍。什樣雜耍、說唱賣藝、畫鍋撂地、街頭擺攤,在舊社會登不上大雅之堂,更說不上跟文化掛鉤了。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紛繁復雜的環境當中,侯寶林先生有一種自我的清醒,我們稱之為文化自覺。他有點看不上相聲節目當中那些迎合低級趣味的、庸俗低俗的東西,他更不喜歡那些在臺上互相扒罵貶低、說臟話出洋相來賺取廉價笑聲的東西。那個時候沒有人要求他,也沒有人限制他,他就是自覺摒棄他認為是低俗的東西,也很可能在他的這種文化自覺當中,隱隱約約地,他感受到了文化的這種文雅與低俗之分。于是他說的相聲被人們稱為干凈,天津人評價說人家侯老板的相聲“文明”,“文明”兩個字,在當時那個社會可以說是對侯寶林先生所講相聲特點的一種最高評價。
再說文化自尊。侯寶林身上有一股見大不小、見小不大的氣質。他見了大人物不畏縮、不諂媚,見了小人物不自傲、不張揚。跟侯寶林接觸多的人,在他們所寫的回憶錄里,我發現他們多多少少都回顧描述了在與侯先生接觸的過程當中,侯寶林的談吐嚴肅多于調侃,而且對各種事物進行分析時,總保持著一種文人的矜持,絲毫沒有沾染江湖上信口開河、胡說八道、自以為是的習氣。他討厭人們把相聲演員說成是“我就是您肚子里的歡喜蟲”,他曾經多次跟不同的人士表示,“我是演員,不是小丑。”在這里,他并不是對小丑或者丑行當有什么貶低的意思,而是他認為有些人一見他面,把侯寶林叫成“侯寶林兒”,他聽著不高興。也有人不分時間地點,動不動就跟侯寶林先生說,您給我們來一段,他聽到這樣的話,也非常地不以為然。在一次給大學生做中國曲藝的講座時,有人說侯寶林先生能不能即興來一段。侯寶林先生說,“我今天到這兒是給你們講課的,你們應該認真聽講課,你們要想聽一段相聲的話,我請你們到劇場來。”“我在劇場給你們來一段”,這里有拒絕,更有分野。他的這種自尊,得到的是大家共同對侯寶林大師的尊重,對相聲藝術的尊重。我手頭上有一些照片,從中可以看出,在侯寶林先生跟文藝大家一起相聚時,在一起閑談也好,聊天也好,或者是探討也罷,他總是中心,無論旁邊是畫家、作家、電影導演、電影明星,還是各行各業的現在所謂的大咖大腕。足可以證明侯寶林的這種文化自尊的精神,得到了各方面共同的認可。
最后談一談文化自信。侯寶林先生之所以具有文化自覺和文化自尊,主要是建立在他的文化自信上。對自己所從事的這門行當,他沒有單純看作是什樣雜耍,他認為這是藝術。既然是藝術,就必然有要走向殿堂的東西,他對這些東西情有獨鐘。他提倡要研究曲藝的歷史,呼吁要建立專門的曲藝研究的學術機構。他最早提出包含相聲在內的曲藝說唱藝術要有自己的學校,要有自己的專科,要培養自己的專業人才。他是最早和一些專家學者共同發起研究中國曲藝這個藝術門類的藝術家。他和知名的學者吳曉鈴交流,他和北大的汪景壽教授共同著書立說。他看到四川出土的漢代說唱俑時,只一眼就馬上跟大家說,這是我們中國曲藝的前身,他們應該是說唱藝術的表演者。他東渡日本,獻藝美洲,在他所有的演出和接觸的這些人士當中,他都建議和呼吁大家來研究中國的說唱藝術。侯先生說曲藝藝術從民間來,最受老百姓歡迎,可溯的時間很長,可考的東西很少,希望大家共同努力,為中國的曲藝打一個專業理論研究的天下。
今天想起來,這種文化自覺、文化自尊和文化自信,不正是侯寶林身上所體現的偉大精神,值得我們去學習和發揚的嗎?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