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翎,浙江溫州人,1983年畢業于復旦大學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學,分別在加拿大的卡爾加里大學、美國的辛辛那提大學獲得英國文學碩士和聽力康復學碩士學位,現定居于多倫多。張翎做過十七年聽力康復醫師,以此供養寫作夢。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張翎開始寫作,代表作有《流年物語》《余震》《金山》《雁過藻溪》《勞燕》等。小說曾獲得包括中國華語傳媒年度小說家獎、人民文學獎、開卷好書獎等在內的多種獎項。根據其小說《余震》改編的電影《唐山大地震》(馮小剛導演),獲得了亞太電影節最佳影片、中國電影百花獎最佳影片等獎項。她還是馮小剛電影《只有蕓知道》的編劇。
張翎老師是我的溫州老鄉,她的很多作品以溫州為背景,我讀來倍感親切。比如《雁過藻溪》,書中出現的藻溪、金鄉、平陽、鰲江、靈溪,是我成長中再熟悉不過的地標,在讀的過程中,書中的人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呈現出生動的畫面感。
疫情前,張翎老師經常回國,有時候因為新書出版回國宣傳,有時候回溫州老家探親。她先生是北京人,所以,每次回國,溫州和北京是她一定要到的地方。她來北京時,我們總要邀請她參加“六根”飯局(六根指李輝、葉匡政、潘采夫、武云溥、綠茶和朝浩月六人),和她有聊不完的天。
有一年,張翎老師應溫州大學之邀做駐校作家,在溫大做了很多和學生交流的活動。當時我正回鄉探親,應張翎老師邀請,參與她給中文系學生們做的“《勞燕》分享會”。這本同樣以溫州為背景的抗戰小說,我讀了不止一遍,讀后對這片鄉土在抗戰時期發生過的故事有了更深的認識。我問過父輩,他們在抗戰時期經歷過什么。父親說那時候他還小,有一天,爺爺奶奶帶著全家十幾口人,從鰲江鎮搬到鄉下一個很偏遠的村子,躲避飛機轟炸。我就出生在這個遙遠的村莊,等我長大后,全家又陸陸續續搬回了鎮上。
張翎老師如今旅居加拿大,主業是一名聽力康復師,但她的文學創作數量驚人,已先后出版五六十部作品。張翎老師說,故鄉是她取之不竭的創作源泉,哪怕小說的背景不是溫州,故鄉也是她每部小說的靈感落點。
故鄉是帶給人“定位”感的地方
綠茶:請您談談您在溫州時期的求學生涯和個人閱讀史。
張翎:我在溫州的求學生涯正好處在“文革”中,我十六歲就輟學參加工作了。少年時期,我接受的教育是非常不健全的。那時,我雖酷愛讀書,但手邊可以拿到的書極為有限,除了四大名著,就是零散幾本在社會上流傳的與革命史密切相關的中國小說和蘇俄小說。應該說我的閱讀史基本是在離開故鄉上大學之后才開始的。
綠茶:溫州在您的人生和寫作中無疑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也是您重要的文學營養之一,《雁過藻溪》《勞燕》《空巢》《玉蓮》等都與溫州有關,可否談談您的鄉土觀?
張翎:正像十月文藝出版社的總編韓敬群所說,“一個沒有離開過故土的人是沒有故土的”,鄉土的概念只是針對離人而言的。人不可能像孫悟空那樣從石頭縫里出生,總是需要有一種類似于根的歸屬感的。溫州對我而言,是讓我產生“根”的幻覺的地方。我之所以說“幻覺”,是因為從地理意義上來說,溫州早已不是我度過童年、少年的那個地方了。但從文化意義上來說,溫州又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帶給我“定位”感的地方。對溫州的回憶,充填著我每一個沒有被事務占滿的腦空間,成為我創作小說取之不竭的靈感源泉,那里也是我每一部小說靈感落地的地方,無論小說本身是否發生在溫州。
成為作家是我從小到大堅定不移的人生目標
綠茶:復旦求學對您的人生有著什么樣的影響和改變?
張翎:去復旦上學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獨自離開故鄉,也讓我第一次有了“故鄉”的概念。我第一次接觸到那么多不是鄉人的人,第一次見識到溫州之外的文化習俗。在復旦求學時我有過一些并不那么愉快的經歷,但總的來說,復旦外文系開辟了我閱讀的大門,把我原來單一語種、單一題材的貧瘠閱讀經驗,漸漸擴展到可以用兩種語言閱讀各種世界文學作品。現在想起來,那四年的求學經歷對我的碰撞和啟蒙意義非凡。
綠茶:您的文學啟蒙緣于何時?是什么契機讓您選擇成為一名作家?
張翎: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我似乎很難準確說出最初的文學啟蒙點。我小學、中學的教育基本都是在“文革”中完成,人文底子很貧瘠。但從我稍稍記事起,我就對文學和寫作充滿好奇和興趣,語文和作文課從一開始就是我最喜歡的課程。盡管由于政治、社會及個人謀生等各方面的原因,我的文學夢想經過了幾十年的困頓掙扎才得以實現,但成為作家是我從小到大堅定不移的人生目標。閱讀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是復雜的——既是我汲取文學營養的一大源泉,也把我推入對自己寫作的失望,甚至絕望之中。因為越多深入世界文學庫藏,我越感覺自己離一個好作家的目標非常遙遠,遙不可及。
讀過的每一本書都可能在某一點上影響我
綠茶:書房是每位讀書人、寫作人的精神角落,您是如何構建自己的書房世界的?
張翎:我的書是在幾十年不斷搬家的過程中留下來的一些難得的紀念品。在長達二三十年的一段時間里,我都處于相對漂泊的狀況,在多個城市居住過,經常搬家,我的書是一路走一路丟的。我并未特別在意過書房的構建,直到這幾年我才有意識地對現有的書進行歸類整理。我的書房也是我的辦公室、我的寫作空間,所以我對這個空間的考慮,更多的是在采光、安靜程度、冷暖合宜這些較為實用的方面上。我希望這個空間是家中自成一體、最少受到打擾的地方。
綠茶:作為華裔作家,您的書房里中文書和外文書大概是什么比例?
張翎:我的藏書大致分為兩大類:資料工具型和文化營養型。按語種劃分,中文書大概占三分之二,英文書占三分之一。但從作家國籍劃分,外國作家占的比例較大,因為中文書中有許多是各種語言原著的中譯本。
綠茶:在您的閱讀史和寫作史中,哪些作家會持久留在您的閱讀列表中?
張翎:現當代中國作家可能會有魯迅、沈從文、丁玲、蕭紅、張愛玲、余華、阿城、莫言、王安憶、張煒等;外國作家有海明威、馬爾克斯、納博科夫、卡爾維諾、君特·格拉斯、薩拉馬戈、阿摩司·奧茲、薩爾曼·拉什迪等。這些名字是隨意泛上心頭的,沒有經過認真思考,既不全面也不完整。
綠茶:您的文學和思想底色來自哪些方面的影響?有沒有具體的代表人物或作品?
張翎:很難定義哪一個作家或哪一本書具體在哪一方面影響了我,但我讀過的每一本書都有可能在某一點上影響了我。最近我反復讀的作品有《愛與黑暗的故事》(阿摩司·奧茲)、《午夜的孩子》(薩爾曼·拉什迪)、《我們的祖先》三部曲(卡爾維諾)、《鐵皮鼓》(君特·格拉斯)、《乞力馬扎羅的雪》(海明威)等。
綠茶:請您分享幾本書房里最“寶藏”的書。
張翎:我很羨慕那些擁有珍貴的孤本、善本書的藏家,但我自己的書架里沒有什么特別值得夸耀的“寶藏”。如果一定要挑一本特殊的書,可能就是集莎士比亞所有作品成一體、帶插圖和注釋的《莎士比亞全集》燙金本。這是一位朋友在一家古董店淘來送給我的。它占著書架一個特殊位置,但我很慚愧,這樣的書我是很少會拿來閱讀的,它的價值更多是在觀賞上。如果非要再找一樣可以略微夸一下口的,大概是一些作家簽名本,其中齊邦媛的《巨流河》、龍應臺的《大武山下》、哈金的《等待》、陳若曦的《堅持·無悔》等,都是作家親自贈予我的。
換語種寫作其實是換一種思維模式和文化氛圍
綠茶:我聽說您剛剛寫了一本英文小說,可否談談這部小說,以及為什么選擇用英文寫作?
張翎:這本書的名字是Where Waters Meet (暫譯《水相連之處》),以溫州為背景,是寫戰爭和社會變遷帶給人的記憶和創傷,可以視為《勞燕》的姐妹篇。這本書得到了加拿大國家和安大略省兩級的藝術基金。我剛簽署了這部小說和《余震》英譯本兩本書的“聯體”合約,目前定下的推出日期是2023年2月。
選擇用英文寫作的原因是多重而復雜的,其中之一是想在這個年齡段給自己一個新的挑戰。從中文到英文,不僅是換了一個語種,也是換了一種思維模式和文化氛圍。我寫了二十幾年中文小說,現在轉到英文創作,從遣詞造句到結構布局,都是很不一樣的經歷。這個過程刺激著我,讓我感受到人的可塑性其實遠比自己想象得要大。
綠茶:您會關注和書寫當下這場席卷全球的大瘟疫嗎?
張翎:這場曠日持久的瘟疫波及全球,在我居住的多倫多城里,我們已經經歷了五波疫情高峰、數輪社交限制令。疫情修訂了詞典,改變了審美,重新定義了人際關系,沒有人能逃開去。我最近的一部中篇小說《疫狐紀》發表于《北京文學》2022年第5期,講述的就是發生在多倫多的一個疫情故事。
綠茶:您如今生活的加拿大,那里有什么樣的文學土壤?海外華文作家有自己的文學圈嗎?
張翎:我有寥寥可數的幾位“同溫層”朋友,我們可以談得很深。海外作家有很多個文學圈子,生氣盎然,充滿激情。但我基本上是一個獨行俠,習慣于獨處。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