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多舛的朝鮮末代皇帝李坧

李坧是朝鮮封建王朝的亡國之君，一生命運多舛：一歲時就被立為世子，在父母與祖父的宮斗以及中日俄三國爭奪朝鮮的殘酷環(huán)境中長大，其母親閔妃（史稱明成皇后）為日本人所殘殺；1907年，李坧接替父親高宗登上帝位，三年后朝鮮被日本吞并；他一生無后，長期被日本當局軟禁，1926年4月在郁郁寡歡中去世，年僅五十三歲。

立世子風(fēng)波

1874年2月，綿延了近五百年的朝鮮李氏王朝第二十六位國王李熙的王妃——大名鼎鼎的閔妃，生下一位王子李坧。

李坧的父親李熙原只是與王位無緣的王室后裔，由于李坧的祖父大院君施盡政治陰謀，李熙才得以意外登上王位。李坧父母的婚姻完全是政治婚姻，李坧的母親閔妃入宮后，受到父親高宗的冷落。高宗與另一位李姓宮人于1868年生下了與李坧同父異母的哥哥李墡。閔妃入宮三年后才先后生下一兒一女，但都夭折了。就在李坧出生的前一年，他的父母聯(lián)手發(fā)起一場宮廷政變，將祖父大院君趕下臺，開始了名義上由父親親政、實際上由母親閔妃外戚集團掌權(quán)的時代。

李坧出生后的第二年，他的母親準備立他為世子（當時朝鮮是中國的藩屬國，王位繼承人稱世子）。但宮中最有權(quán)勢的大長輩——將李坧父親高宗扶上位的神貞王后趙大妃，卻主張立李坧同父異母的哥哥李墡為世子。李墡是高宗的第一個兒子，出生后就被神貞王后帶在身邊撫養(yǎng)，感情不一般。同時，李墡也得到父親高宗和祖父大院君的寵愛。當時朝鮮國王即位和立世子必須由宗主國中國批準，而當時清王朝傾向于按長幼順序立嗣，加之很尊重神貞王后，因此主張立李墡為世子。在這種情況下，李坧母親閔妃決定采取非常措施。

閔妃便派心腹赴中國，暗地用重金賄賂李鴻章等清廷重臣，同時賄賂了日本駐華公使，請他們從中幫忙斡旋。在花費了大量金錢后，閔妃終于達到了目的。

1875年，清光緒元年正月初一，清廷同意冊封李坧為朝鮮世子，李坧成為朝鮮李氏王朝建國近五百年來受封年齡最小的世子。

2月19日，還不待清廷正式批準，朝鮮王室就在昌德宮仁政殿舉行世子冊封儀式。直到8月，朝鮮使臣才啟程前往中國請封，清廷表示同意。1876年正月，清廷派遣使臣前往朝鮮，正式冊封李坧為世子。《清史稿》卷二十三·本紀二十三《德宗本紀一》記載：“丁亥，委散秩大臣吉和、內(nèi)閣學(xué)士烏拉喜崇阿使朝鮮，封李熙子坧為世子。”而李坧同父異母的哥哥李墡在立世子之爭失敗后，被封為完和君，不得不搬出昌德宮。

1880年，年僅十三歲的李墡得了天花，沒幾天便病亡。據(jù)朝鮮史料記載，李墡病亡的消息傳出后，一直撫養(yǎng)他長大的趙大妃悲慟欲絕，一度絕食。他的父親高宗自然悲痛。而李墡的母親李氏患了失語癥，長年郁郁寡歡。但朝鮮民間盛傳李墡并非正常病亡，而是被閔妃所害。朝鮮著名文人黃玹在《梅泉野錄》一書中記載：“己卯春，完和君墡卒。外間盛傳明成后倒植鲊甕，一云砧杵撞殺之。”

政治旋渦中的幼年生活

李坧出生后，備受高宗和閔妃疼愛。曾任上海朝鮮流亡政府總理的朝鮮文人樸殷植，在《韓國痛史》一書中記載：李坧出生后不久，高宗就特地下令以“增廣慶科”的名義舉行科舉考試，以示慶祝。由于兒子出生后身體不好，經(jīng)常生病，高宗和閔妃除了召集御醫(yī)進行醫(yī)治外，還遙祭金剛山，希望李坧平安。黃玹在《梅泉野錄》一書中記載：為了兒子平安長大，高宗和閔妃還將僧侶和巫師召入宮中為李坧作法祈福。

李坧雖然身體不好，但從小聰明。兩歲時，宗主國清朝使臣來漢城冊封李坧為朝鮮世子，多年后，李坧對當年使臣撫摸他的情形都記憶猶新。黃玹在《梅泉野錄》一書中記載：“世子記性絕人，凡朝章、國故、山川、關(guān)防、錢谷、甲兵之簿，以及士夫門閥、譜牒、科宦年月，隨事臚列，歷歷不差。”李坧的性格也很開朗活潑，喜歡游戲，幼時常光著腳丫和宮人在宮廷花園里玩耍。

1882年，高宗和閔妃為年僅八歲的李坧選擇了閔氏家族中的一位女子為世子嬪，婚后的李坧還是一個少年。

1882年春季，數(shù)千名軍士發(fā)起反對李坧母親閔妃的“壬午軍亂”，士兵們沖進昌德宮追殺閔妃。閔妃在化裝成宮女逃往外地前，還費盡心機把李坧轉(zhuǎn)移到別宮隱藏。事變中，當李坧聽到再次執(zhí)政的祖父大院君宣布母親閔妃已死的消息后，至慟無窮。其實，這不過是大院君的政治手腕。后來清軍平定了兵變，躲在外地的閔妃回到宮廷，八歲的李坧親赴宮門迎接母親。《高宗實錄》中有記載：“中宮殿奉迎入闕時，王世子祗迎，以闕門內(nèi)磨煉。”由此可見母子情深。

1884年12月4日，朝鮮親日派在日軍的幫助下，在漢城發(fā)動“甲申政變”，駐漢城的清軍擊敗親日派和日軍，恢復(fù)高宗和閔妃執(zhí)政。1894年，覬覦朝鮮已久的日本借東學(xué)黨起義（甲午農(nóng)民戰(zhàn)爭）之機，悍然出兵朝鮮，強迫高宗和閔妃歸政于親日派的大院君。這一年，李坧二十歲。

在“乙未事變”中受傷

中國失去對朝鮮的宗主權(quán)后，高宗和閔妃看到俄國在“三國干涉還遼”中壓制了日本，于是，為了奪回權(quán)力，夫婦倆開始實施“引俄拒日”政策。1895年5月，夫婦倆在俄國公使的支持下，以策劃暗殺閔妃為借口，逮捕多名親日大臣，重新掌握了朝鮮大權(quán)。日本政府眼看自甲午戰(zhàn)爭后苦心扶植的親日政權(quán)垮臺，大為惱怒，決定用極端手段鏟除閔妃。

1895年10月8日凌晨，四百多名日軍、數(shù)十名日本浪人和日本訓(xùn)練的八百名朝鮮訓(xùn)練隊隊員沖進景福宮。閔妃的親信、軍部大臣洪啟薰和美國軍事教官戴伊指揮兩百多名朝鮮王宮衛(wèi)隊進行了頑強抵抗。但抵抗很快失敗了，洪啟薰戰(zhàn)死。日軍一路沖進李坧和高宗居住的宮殿，逼迫高宗在他們事先擬好的《王后廢位詔敕》上簽字，被高宗拒絕。此時，李坧從內(nèi)室出來保護性地撲向父親，卻被幾名日本浪人拉住，一腳踢倒在地，李坧的頭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一個日本人刺傷了他的手臂。

與此同時，另一路日軍則沖進閔妃的居所。日本作家角田房子所著《明成皇后——最后的黎明》一書記載：“暴徒們在一群被嚇呆的宮女中認出了閔妃并將其殺害。殺人者中的一人后來承認那是非常殘暴的行為，殺害明成皇后之后又對她的尸體施以了用言語無法形容的暴行。”閔妃倒在血泊之中后，嘴里還喃喃喊著兒子李坧的名字。

“乙未事變”后，漢城的各國公使都強烈抗議日本的行為。日本政府不得不把包括三浦梧樓公使在內(nèi)的五十六名兇手“逮捕”，然后宣判“無罪”放回日本。但日本方面一直不承認策劃了此次事件，對閔妃遇害的細節(jié)更是諱莫如深。20世紀60年代中期，當年日本駐朝顧問石冢英藏所寫的《石冢英藏報告書》被發(fā)現(xiàn)；2021年11月，當年日本駐朝公使館的助理、“乙未事變”執(zhí)行組成員的堀口九萬一當年所寫的信函在日本被發(fā)現(xiàn)，“報告”和信函內(nèi)容都證實了日本政府直接參與了暗殺行動，日駐朝公使三浦梧樓就是主謀和指揮者。

閔妃被害后，與母親感情深厚的李坧在之后的幾個月中，一度陷入母親被害的陰影中不能自拔。《高宗實錄》中記載：“事變后，高宗在日本人的強迫下，下詔廢閔妃為庶人。李坧聽后更加悲憤，在父親下詔廢后當天，他就憤而上疏，向父親辭去世子之位。高宗為平息兒子的怒火，只得再次下詔特賜閔妃嬪號，算是對兒子的不滿有個回應(yīng)。”

日本出于殖民朝鮮的需要，強迫朝鮮人民改變祖宗習(xí)俗并易服斷發(fā)。在日軍發(fā)出“留發(fā)不留頭”指令后，李坧和父親高宗率先斷發(fā)。

登上皇帝寶座

1896年2月11日夜，李坧隨同父親高宗秘密從景福宮逃往俄國駐朝鮮公使館避難，史稱“俄館播遷”事件。躲進公使館后，高宗下旨將親日內(nèi)閣成員全部免職，其中定為“逆賊”的五人，不是被打死就是逃亡日本。高宗隨后建立了親俄政權(quán)。不久，高宗和李坧離開俄國公使館還宮。

1897年10月13日，高宗李熙宣布建立“大韓帝國”并即皇帝位，成為朝鮮歷史上第一個皇帝，李坧也成為朝鮮歷史上第一個皇太子。高宗追封閔妃為“明成皇后”，并為閔妃舉行國葬，中國對朝鮮的宗主國地位自此終結(jié)。

高宗開始有意識地培養(yǎng)兒子，1898年，高宗親自任“大韓帝國”大元帥，統(tǒng)轄陸海各軍，皇太子李坧被封為“大韓帝國”陸海軍元帥。在此期間，朝廷內(nèi)親俄和親日的兩派內(nèi)斗非常嚴重。1898年9月13日，宮廷御膳廚師孔洪植和金鐘浩將下有毒藥的咖啡進呈給高宗，高宗聞后感到不對勁，于是放下杯子沒有喝，可李坧卻喝了幾口。不一會兒，李坧突然昏倒在地，高宗急命侍醫(yī)搶救。李坧經(jīng)搶救僥幸活了過來，但此后一直體質(zhì)孱弱。高宗派人調(diào)查后，把宮廷御膳廚師孔洪植和金鐘浩抓起來下獄待審，誰知當晚二人被滅口。事后查明，這一切都是宮中的俄語翻譯策劃的，背后由俄國公使館操縱。

這期間，宮廷內(nèi)又起風(fēng)波，“大韓帝國”建立后一直沒有皇后，一些大臣上疏要求高宗立純獻皇貴妃嚴氏為皇后。閔妃去世后，高宗也很寵愛嚴氏，但他考慮到如立嚴氏為皇后，必將傷害李坧的感情，故沒有同意大臣們的建議。

1904年11月，世子嬪閔氏去世。1907年1月，三十二歲的李坧迎娶十三歲的尹氏，尹氏成為新皇太子妃。

1904年，日本取得日俄戰(zhàn)爭勝利后，強迫朝鮮簽署了《日韓新協(xié)約》，朝鮮失去財政和外交大權(quán)。1905年，日本又強行通過了讓朝鮮形同亡國的新條約《日韓保護條約》。

1907年，高宗遣密使前往荷蘭海牙參加第二屆萬國和平會議，準備控訴日本對韓國的侵略。日本方面得知后強迫高宗退位。在日本的威脅下，高宗不得以宣布由皇太子李坧代理軍國大事。但日本方面仍不罷休，竟將李坧代理聽政儀式轉(zhuǎn)變?yōu)楦咦诘亩U讓儀式。

1907年8月27日，三十三歲的皇太子李坧在當了三十二年的儲君后，正式即“大韓帝國”皇帝位，改元隆熙，是為朝鮮王朝最后一位君主——純宗。李坧即位后，日本強迫朝鮮簽訂第三次日韓協(xié)約，朝鮮司法權(quán)被剝奪，軍隊也宣布解散，朝鮮亡國的腳步越來越近。

由于李坧一直沒有子女，李坧同父異母的弟弟英親王李垠被冊封為皇太子。同年11月13日，日本方面強迫李坧和皇后、太子移居昌德宮，太上皇高宗則獨自移居德壽宮，并將皇太子李垠送到日本留學(xué)，實則為人質(zhì)。

悲慘退位

1909年10月26日，日本特使伊藤博文在哈爾濱火車站遇刺身亡，日本朝野叫囂要立即吞并韓國。1910年8月，日本在有著“朝鮮秦檜”之稱的李完用等人的合謀下，強行通過《日韓合并條約》，正式吞并朝鮮。

樸殷植在《韓國痛史》一書中記錄了李坧被迫退位的細節(jié)：“1909年8月21日夜，李完用和尹皇后的伯父尹德榮謁見純宗，要求他同意合并。純宗不同意，尹皇后在一旁大哭不已，而尹德榮則威脅李坧，如他不同意日韓合并，會有‘赤族之禍’，純宗不得已只得答應(yīng)。李完用和尹德榮走后，李坧夫婦再度掩面痛哭流涕。”

1910年8月29日，純宗皇帝李坧退位。延續(xù)五百年的李氏王朝及僅存十四年的大韓帝國畫上了句號，朝鮮就此亡國。李坧退位那天，和父親高宗抱頭大哭。日本把李坧的稱號從“大韓帝國皇帝”降為“李王”，并將其軟禁在昌德宮。

1917年，日本為毀掉景福宮以便永久統(tǒng)治朝鮮，竟放火燒毀昌德宮，隨后又以修復(fù)昌德宮為由，先后拆毀景福宮四千余間宮房。對此，無力阻止的李坧只得嘆息。

1919年1月，高宗去世。3月1日出殯那天，上街示威人數(shù)達到三十萬。“三一”運動迅速席卷整個朝鮮，參加人數(shù)達二百萬，占當時朝鮮人口的十分之一，成為朝鮮近代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抗日獨立運動。

父親去世后，李坧心如死灰。《朝鮮絕唱：一個弱國的滅亡和末代王室命運》披露：“他變得異常迷信。他開始深信人死后是有魂靈的，人們是可以向死去的親人傾訴心聲的。他經(jīng)常到高宗生前的寢宮和高宗、閔妃死后歸葬的洪陵，面對空明長誦不已。后來王宮里有了電話，他便命人架設(shè)了通往高宗昔日居所和陵區(qū)的專線電話，每逢他因身體不適不能前往時，便令侍從接通電話，把話筒對著被認為是高宗魂靈寄居之所，然后身著素衣，正襟危坐對著話筒輕聲訴說起來。凡看到這種場景的侍者無不動容。”

1926年4月25日，常年忍受精神痛苦的李坧病逝于昌德宮，終年五十三歲。

李坧臨終前，將自己的姑父、大院君的女婿趙鼎九喚入宮中，口述了自己的遺詔。四個月后，美國《新韓民報》刊載了該遺詔：李坧明確否認自己承認《日韓合并條約》，字里行間充滿亡國陰影下內(nèi)心的悲涼。

李坧去世后，他的遺孀純貞孝皇后在宮中終日憂傷愁哭，二十年幾乎沒有出過景福宮。1945年日本投降后，她被逐出景福宮，流落街頭以乞討為生，后來受朝鮮王朝遺老的接濟，才勉強度日。1961年樸正熙上臺后，她終于得到妥善安置，1966年病逝，終年七十二歲。

李坧無后且一生凄涼，這使他成為朝鮮民眾同情的對象。他的去世引發(fā)了朝鮮民眾心中的亡國之痛，大批民眾聚集在漢城附近的山中，整夜哭號不已。民眾掀起聲勢浩大的“六·十萬歲”反日運動，但被日軍鎮(zhèn)壓。

李坧逝世一個多月后，1926年6月，中國著名詩人朱自清先生為悼念李坧這位命運多舛的亡國之君，寫下著名長詩《朝鮮的夜哭》：

西山上落了太陽，朝鮮人失去了他們的君主。太陽臉邊的苦笑，永遠留在他們怯怯的心上。太陽落時千萬道霞光，如今只剩了朦朧的遠山一桁。群鴉遍天匝地的飛繞，何處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責任編輯/王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