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瓦多,全名萬圣灣畔圣薩爾瓦多,是巴西巴伊亞州的首府。城如其名,薩爾瓦多位于大西洋沿岸萬圣灣的一個半島上,2017年人口約490萬,是臨近地區的經濟和文化中心。在葡萄牙統治時代,這里曾經是巴西的殖民地首府,接納了大量奴隸貿易運送的黑奴,薩爾瓦多也因此打上了不可被抹除的殖民烙印。從萬圣灣對岸望去,城市鮮明地分為上下城區兩部分,上城區光鮮亮麗,高樓鱗次櫛比;下城區則是蔓延的大片貧民窟。然而,殖民時代也使這座城市成為不同種族的大熔爐,從來素有黑羅馬(Roma Negra)之稱。從薩爾瓦多的獨特文化土壤中誕生了大量后來成為巴西文化名片的事物,從桑巴到卡波耶拉,再到赫赫有名的巴西狂歡節。每年的2月-3月前后,從大齋期前一周到大齋首日(即圣灰星期三),都會舉辦對應的歡慶活動,這也是地球上參加人數最多的狂歡慶典。
然而,這一切的喧鬧和弗朗索瓦·杜蘭并沒有什么直接上的聯系。薩爾瓦多大學的校址位于萬圣灣對岸的伊塔帕里卡島,從這里到主城區需要搭乘輪渡,在海浪里顛簸上半個小時。不過,這種地方對他而言,也算是落得清凈。安頓下來之后,他便著手準備實驗的相關事項。相關部門履行了他們的承諾,以最快速度通過了他的申請。于是,1977年9月,在南半球逐漸回暖的春天里,弗朗索瓦·杜蘭在他的女兒莎拉身上完成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神經電極植入術。當局麻藥的效力逐漸褪去,弗朗索瓦懷著忐忑的心情,讓莎拉試著握緊她已經失去的右手。整個實驗室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莎拉試了試,沒有反應。弗朗索瓦讓她試著再更用力一些,還是沒有反應,示波器上只有凌亂的噪聲。弗朗索瓦又讓她試著想象同時緊握雙拳,這次,在旁邊的實驗臺上,一個作為臨時替代品的機械臂微微顫動了一下。
一位名叫亨德里克的實驗助理最先發現了端倪。他驚叫起來,手指向那臺機械臂的液壓桿。當弗朗索瓦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成功時,實驗室里已經幾乎要被歡呼和尖叫聲淹沒。弗朗索瓦大笑著,幾乎要跳起來去擁抱莎拉,但在看到她身上層層疊疊的輸液管后又回過神來,慢慢地退了回去。
莎拉此時則一直躺在手術床上。在束縛綁帶和局部麻醉之下,她并沒有力氣轉過頭去看實驗臺上發生的事情。然而,從父親的臉上,她讀出了實驗成功的消息,非常艱難地,她慢慢地向弗朗索瓦擠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她是上天賜給我的天使。為了看到她的笑容,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打破人世間的一切成見與法則。”
一直到多年后他提筆在回憶錄中寫下這句話的時刻,這個笑容都掛在弗朗索瓦的心上。此時,距離莎拉同時失去母親和右手的那個下午,已經過去一年有余的時間。現在,看起來這個家庭在付出巨大的代價之后,終于將生活扳回了正軌。此時他們還不知道,在面前等著的,是何種顏色的歲月。
弗朗索瓦成功的消息不脛而走。在一些人眼中,他變成了又一個偉大進步的締造者,一個為所愛甘心付出一切的父親。但在更多的人眼中,他為了一己私欲鉆了監管的空子,在自己年幼的女兒身上做這樣激進的實驗,而且還妄圖將其推廣出去作為一種激進治療手段,其心可誅。想要采訪他的人和在他門前抗議的人都多到踏破了門檻,弗朗索瓦不得不選擇搬家去更遠的地方以躲避這些目光。然而,后來被稱為薩爾瓦多“黃金歲月”的年代,才剛剛開始。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盡管有無數人對之不屑一顧,弗朗索瓦依舊接診了幾十位前來訪醫問藥的患者。他們大多曾經是健全人,后來因病殘疾,而弗朗索瓦的技術讓他們看到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追尋的東西:回歸“正常”生活的希望。出于輿論和道德的顧慮,弗朗索瓦對患者的資格審核極其嚴格,只有近期因意外而導致肢體殘疾,以至于嚴重影響生活的患者才能進行手術。手術之前還要完全告知副作用和風險,并進行反復確認。其實,神經電極植入術本身并不復雜,任何一個外科醫生在了解原理之后都能勝任。棘手之處在于手術過程中必須進行的血液亞銅離子以及其他各項指標監測,以保證病人不會因為副作用再次致殘,甚至死在手術臺上。1979年,弗朗索瓦的學生布魯諾·席爾瓦畢業,在海灣對面的薩爾瓦多市區開了一家診所,專營神經電極植入業務。在后來的幾年里,更多的學生從他的實驗室畢業,這些學生開設的診所又培養出新的醫生,產生更多的診所。到1983年時,薩爾瓦多可以開設神經電極植入術的診所和醫院已經以井噴般的速度增長到77家。這還只是在政府管理部門登記的診所數量,下城區貧民窟中開設相關手術的黑診所更是難以計數。這些診所良莠不齊,有些是弗朗索瓦的親傳弟子,或者背靠大醫院,有完善的患者審核和生命監控機制;有些則扎根貧民窟,或者干脆是自學成才,面對不同需求的病人來者不拒。很快,就連薩爾瓦多的普通人,也享受到了神經電極植入術的福祉。菲利普斯等人在1998年的的一項研究認為,截至1987年,薩爾瓦多的健全受術者可能超過1.5萬人。這些人中的大多數是為了新潮、時尚而接受手術的年輕人,改造程度從植入一顆意識控制的攝像頭到一個或多個機械臂不等。少部分則是幫派成員、風俗業從業者甚至碼頭搬運工,他們希望接受這種手術能帶來某種工作上的便利。這些被稱為“改造者”的人逐漸在薩爾瓦多形成了一種新的文化體系,從世界各地吸引到了越來越多的成員,甚至有了自己的聚居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