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非大裂谷不是山谷,而是平原。如果你愿意把它想象成一道寬闊到一望無際的海峽,就像沒有注滿海水的紅海,或是兩道山陵屏護的原野,就和現實中的模樣差不多了。
現在,這道縱貫東非的鬼斧神工般的“地球疤痕”,正在“飛翼”下方鋪展成遼闊——綠色的非洲東部草原與湛藍的馬拉維湖,同樣蕩漾著波浪。
有著“生命天堂”之譽的大裂谷生機盎然,孕育著不可勝數的動植物種,350萬年前的人類最早遺跡,也是在這里發現的。不得不說,時間是世界上真正神奇的東西,一秒鐘太長,一萬年太短?;蛟S出于對峰嶺外未知世界的好奇,或許源于一次大規模的部落戰役,或許由于冰河時代的環境所迫,人類七萬年前從大裂谷出發,在這顆星球上流離輾轉、橫絕海天,如今又回到起點。
前方等待著最后的人類的,依然是未知的命運。
“回來了?!蔽覍χ祟惡妥约狠p輕嘆息,手指在全息視窗上,點選自動降落模式?!帮w翼”側身減速,劃出一條輕悠的拋物線,在一片村落廢墟上方,倏然下落。
它是斯蒂法妮送給我的禮物。
斯蒂法妮·戴維斯的父親萊奧·戴維斯,是國家航天科工院首席工程師,人類“反義體同盟”的領導者之一。他曾組織數百名黑客,對“深淵”發起大規模攻擊行動,身份暴露后,在AI警察的重重圍困下投河自殺。
“飛翼”是他留給斯蒂法妮的遺物。
作為最尖端的陸海空三棲輕型飛行器,“飛翼”弧度流暢,輕盈飛行時宛若一雙銀灰色羽翼,給人一種科幻般的夢幻感,是人類Ⅰ級文明時代的又一件標志性產品。飛翼一共生產了13架,這架的編碼是“Hover M07”。它配備了航天級等離子體發動機(BM59)和可伸縮式底盤——“智能翼(Smart Wing)”,不僅飛行起來無聲無息,還會魔幻般悄然變形。
天漸漸黑了。
馬拉維湖靜靜躺在金色夕陽下,深邃湛藍的湖面,仿佛燃燒起一片炫目的火焰。
我從底盤緊貼地面的“飛翼”里探出雙腳,把它們落在雜草叢生的黃泥地上。村子里滿目瘡痍,除了圓形夯土墻的殘垣斷壁,就是倒在一片開闊處,碎成幾截的圖騰石柱。不知道多少人曾在這里生活過、歡鬧過、痛哭過,也不知道它已然破敗了多久,但可以肯定,那破敗會一直延續下去……在時間的行程上,荒蕪向來有始無終。
“人類之源”就在這片無盡荒涼之下的隱蔽地穴里。
蘭蒂斯和我提起,這里曾是人類“反義體同盟”的一個物資倉庫,一條地下河從下方流過,注入海洋般遼闊的馬拉維湖。隨著世界各地的反抗行動紛紛失敗,人們陸續撤到地穴,并賦予它這個無比貼切而又充滿希望的名字。
按照蘭蒂斯留下的坐標,我尋找著入口的位置。村莊的黃泥地上,到處是凌亂的腳印,有人類的,也有AI戰警的,后者居多。這讓我不必憑借虛擬光屏上,閃爍著的紅色圖標的提示,就很快發現了目標。
腳印最雜亂的地方,就是光標閃爍之處——那棵粗壯而枯死的猴面包樹。5人合抱的樹干上,灰黃色的樹皮被酷暑和暴風撕開的道道裂隙觸目驚心,有一個可容兩人并排出入、邊沿刮磨得十分光滑的巨大樹洞。我知道出事了,仔細觀察周圍的動靜,沒有冒然進去。
沁著花香的晚風滌蕩著整片草原,四頭異獸從“飛翼”中躍出,悄無聲響地伏臥在我身旁。
我的AI異獸們全身碳鋼骨架,裝配“獵戶座2.0”數據處理系統、紅外傳感裝置、納米超導離子體電池,在平原上的時速可達470千米。實際上,它們堪稱當代人工智能的一流杰作,是那些AI鴿子玩偶、AI水獺寵物絕難比擬的。它們每一條都比獅子更兇悍,可以輕松放倒一頭非洲水牛;卻比羚羊更敏捷,飛馳在懸崖峭壁如履平地。
是的,我的幫手到了。
我輕輕打個口哨,渾身雪白、形如山羊的“白澤”壓低脊背,后腿繃緊,縱身躍入樹洞。作為勘察型AI,在夏威夷時,動如脫兔、快似閃電的它,無論探路,還是尋物,總是第一個。
我是第二個。
納米激波燈光的照耀下,幽深而充滿血腥氣息的地道里,橫七豎八地倒著十幾具尸體,鮮血仍在從他們的胸腔和腹部汩汩流出。
屠殺應該發生不久。
蘭蒂斯呢,那個生死未卜的美麗姑娘。
“白澤”發現了異常,伏在一名鮮血淋淋的重傷者旁,一動不動。
那人顯然被野獸攻擊過,被咬得遍體鱗傷。看慘烈的傷口,應該是AI猛獸的真正王者——“窮奇”干的!在它面前,我可憐的異獸們,只是些不堪一擊的玩具。
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沒有救了,但一息尚存。
我趴在他耳邊,大聲問:“兄弟,告訴我,還有人嗎,他們去了哪?”
“永生之城,馬拉維……”他努力說出那幾個字,身體一沉,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