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永生之城

那是一片靠近海的地方。

馬拉維城像飄落在離離荒原和泱泱汪洋之間的一枚黃葉，無邊壯闊的東非大峽谷，以及非洲第三大湖泊馬拉維湖，構成了它雄渾蒼茫的巨大背景。

我加快了“飛翼”的速度，掠過波濤起伏的馬拉維湖岸上，那道如銀色巨蟒般蜿蜒遠去的混凝土堤壩。

從中控臺的全息視界里，我可以清晰看到，那座有著四方露臺的15層塔樓——“永生之城”，是馬拉維城最高的建筑物。十幾輛紅燈閃爍的警車停在下面，密密麻麻的AI軍警正向樓里押送囚徒，我看不清其中有沒有蘭蒂斯，只知道她應該也在里面。

可“飛翼”不能向前了，視界上的紅色警告窗亮起，提示我，如果再靠近500米，會被多波段雷達鎖定。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停落在起降機坪上的四架“風雪”將迅速升空，對“飛翼”進行攔截。

我無助地盤旋著，內心絕望。

前方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守衛著全副武裝的AI軍警、尖牙利爪的AI窮奇，以及火力強悍的“風雪”無人機。我呢，孤身一人，帶著一艘民用航空器，以及幾頭沒有攻擊性武器的機器獵犬。實際上，情況更糟糕，現在不要說救人，我連自身都難保——“黃蜂”就要來了。

趕在《AI移民法案》頒發之前，鷹眼與黃蜂形成的天羅地網，正從人類聚居區向整個世界籠罩下來。它們指引著30萬AI軍警，在全球范圍無孔不入地搜索反抗者、逃亡者和漏網者。我估計，不到24小時，東非就會像萊姆小鎮上空一樣，出現密集的蜂群。

我要在這之前，盡快找到藏身之地，再想辦法救出蘭蒂斯以及幾百名最后的人類。法案將于10月1號正式施行，留給我的，只有7天時間。

我回到“人類之源”，那片希望已然破碎的廢土。

這儼然成了一場人類與AI之間，你死我活甚至同歸于盡的最后戰爭。

我定了定心緒，在兩掌間拉出一根納米磁流體“弦”，然后放開手，讓它在眼前展開一幅色彩清晰的虛擬光屏。我熟練地憑空敲擊著，一連串輕柔的沙沙聲，模擬著鍵盤時代的質感。很快，我像一名曲終的指揮家，將虛擬屏幕揉成一道繽紛的光影，揮向兩側的四頭異獸，伴著一聲呼喝：“去吧，尋找我們的家！”

草叢中的它們翻滾著一躍而起，如流星般馳入山谷，迅速消失在席卷而來的茫茫夜色中。

望著它們遠去的身影，和在最后一縷殘陽下閃閃發光的飛翼，我的流亡生涯有了一絲真切的希望。按照我預設的搜索條件，目標很快就會出來，綿延起伏的群峰峽谷間，總有幾處滿意的落腳點，可供選擇。

現在，我慢步走向飛翼，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夜沉沉睡去，在我飄幻的夢境里。

月光從“飛翼”帆船形的舷窗上輕靈飄落，如萬湖沙灘的霜雪一樣純凈。飛翼流線型的納米超流體艙壁，已經變形為一間四方的斗室，外觀上沒人能看出它是一部飛行器。

幾聲尖銳的呼嘯從耳邊匆匆劃過，我猛然驚醒，翻身躍起，“飛翼”的提示音應該響過多次了。此時，我察覺到自己連同整個飛翼都在奇異的飄蕩中，輕輕搖曳著。我手指單擊，將艙壁變得清晰透明，想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最先映入眼簾的，是AR虛擬信息窗上的一行文字：“馬拉維，漲潮了”。

馬拉維湖平均水深273米，卻有著世界絕無僅有的奇異景象——間歇性的巨大潮汐。湖水在2小時內的落差可達7米，這不亞于一場小型海嘯。在我四周，深黑色的洪流裹挾著道道恐怖旋渦，迅猛而詭異，村落、草原、山谷全然不知去向，只留下頭頂依舊燦爛的壯闊星空。

顯然，“飛翼”在漲潮期間再次變形，此時如漂浮在瀚海流波上的一葉孤舟。我關閉了艙內所有的燈光，不再要求飛翼標定位置和航向，在一片汪洋的密不透風的黑暗里，任由飄零，就像一個永無盡頭的浮華遺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