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視角下輿論偏見的生成邏輯和風險治理

2023-01-01 00:00:00李想

新聞論壇 2023年6期

【內容提要】算法作為數智時代的重要產物，以隱形的推送機制嵌入到輿論的演化中。在算法加持下，受眾被物化為個體，注意力成為稀缺資源，資本操控著公共議題的可見呈現，輿論極易產生偏頗。技術僭越將會導致社會價值偏向、公眾認知固化等諸多問題，對社會輿論的治理產生沖擊。技術并非信仰，輿論生態的維護不能只靠約束算法來完成，應從算法問責機制的確立、主流意識形態的維系以及公眾算法素養的培育等角度來規避算法風險，維持輿論生態平衡。

【關鍵詞】算法輿論" 偏見生成" 邏輯風險治理

“后真相”一詞最早出現在西方語境之中，表現為情感在先，真相次之的特點。后真相時代的發展與社會互動和媒介技術的碰撞有著密切的關系，其主張的核心思想是情感和立場比事實真相更能影響輿論，呈現出情感高于事實、偏見大于理性的網絡輿論特征。輿論作為一種社會合意，更易受到后真相時代非理性特征的影響從而產生偏頗。媒介技術的發展促使新聞傳播事業發生變革，輿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算法推薦作為數智時代的一種信息技術深深嵌入到公眾認知的形成和社會輿論的演化之中，成為影響輿論浪潮演變的潛在力量。

目前國內的算法研究主要集中在新技術與新聞規范、算法權力是否存在、算法信息是否可透明等方面。在人工智能時代，算法與大數據技術成為人們認知外部世界并形成主觀認識的重要手段。學者彭蘭認為新技術是一種新的生產力，但這并不意味著新聞業會越來越好，相反人們需要對新技術所帶來的風險產生警惕。[1]李丹珉等學者指出當下正處于“機械神話”的時代，社交機器人成為操縱輿論的主要方式。[2]究其根本，算法以無形的機制為受眾營造了一個擬態環境，商業與資本擴大成為行動者的主要行為邏輯，社會共識不斷分化，社會輿論在區隔中不斷分裂。

算法機制的內核在于對用戶數據信息的挖掘和處理，技術本身沒有立場，但卻容易被植入設計者的偏見立場，內含偏見的信息傳播在算法技術的加持下更具迷惑性和隱秘性，從而破壞輿論生態秩序，引發諸多社會風險。《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于2022年3月1日正式開始實施，該管理明確規定算法推薦服務提供者不得違規利用算法技術影響輿論的生成和擴散。因此，明確后真相時代算法引發輿論偏見的內在邏輯和風險隱患，探究算法與輿論之間的辯證關系，尋求有效的治理對策對于輿論生態格局的構建至關重要。

一、算法嵌入下輿論偏見的邏輯理路

社交媒體的出現改變了傳統輿論生成的內在邏輯，形成輿論主體多元化、議題呈現可見性的輿論生態。在信息爆炸的環境下，算法以其隱蔽性和過濾機制嵌入到輿論的生成和演變之中，但過于對輿論進行干預和控制也會產生一定的風險，技術被有意識的引導將會加速輿論偏見的形成。

（一）輿論主體：受眾物化與協同過濾

算法以隱形的推送機制嵌入到個體自身的日常議程設置當中，成為個體認知外部世界的基礎。以大數據技術為基底，算法將受眾群體細分為具有不同特征的個體用戶，將其行為數據化，用戶成為一個個透明體，算法機制通過抓取用戶數據來操控其行為。不少App根據用戶畫像定義自身特性，抖音以“記錄美好生活”為口號迅速打開年輕群體的市場，今日頭條以“你關心的，才是頭條”為口號強調用戶的興趣至上，用戶的偏好與傾向成為一個個靶子，算法通過瞄準這些靶子進行信息推送，無形之中操控著用戶的想法和媒介環境，從而控制著輿論的生成和演變。

同時，算法在“人媒”的基礎上推動網絡輿論圈層化的發展，以受眾對某一熱點議題的認同感為基底促使聚合行為的發生，作為中介的算法基于用戶之間的趣緣關系構建趣緣關系網絡并進行社會化推薦，算法推薦會依據圈群內部的特征進行協同過濾算法，同一圈層里的觀點愈發強烈并與其他圈層的差異性逐漸增大，從而推動輿論偏見的形成。

（二）輿論客體：可見呈現與注意力分配不均

丹尼爾·戴揚認為“可見性”是一種權力問題[3]，輿論生成的前提是該公共議題必須首先被看見或被呈現，無論是百度首頁的置頂時政推送還是微博熱搜置頂的硬新聞呈現，既是賦予公共議題可見性權利的體現，也是引導大眾進行注意力分配的過程。

在有關2021年7月鄭州和新鄉特大暴雨事件的報道中，輿論關注的程度呈現出巨大的差異：在微博有關鄭州暴雨的話題高達七千多條，同樣嚴重的新鄉暴雨的話題則僅有四千多條[4]，媒介通過選擇性呈現和算法的流量偏向在社交平臺上營造出擬態環境，身處其中的受眾只關注媒介強調的議題內容，并在算法潛在的引導下強化媒介固有的觀點，與客觀現實出現認知偏差。同時鄭州暴雨在7月14日便得到了媒體和公眾持續的關注，而新鄉暴雨則是于21日前后才引發了人們大量的熱議，無論是鄭州暴雨議題的可見程度還是受眾的注意力分配都表現出一邊倒的態勢。

在萬物皆媒的大背景下，算法承載著連接中介的作用，時刻對人、資源和環境這三個要素之間的關系進行調適。算法在嵌入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帶有算法設計者的主觀偏見，從表面上看，平臺給予受眾均勻的可見性流量，但信息傳播背后的黑箱操作夾帶算法使用者的價值偏向，受眾的注意力被分配到算法推送的熱點內容當中，加劇了信息繭房和輿論偏見的產生。

（三）算法使用者：追求利益至上與流量變現

互聯網平臺是順應時代發展和技術賦權下的產物，其自身的發展受到社會生產關系的制約，技術與資本的結合使平臺呈現出算法意識形態的特征，算法作為一種隱形的意識形態，其背后的資本化運行邏輯是弱化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凝聚力的重要原因。

作為網絡輿論發酵的重要場域，平臺通過對內容的選擇推送、事件的排序呈現以及信息的選擇過濾來掌握受眾注意力和平臺的流量分配，從而引導用戶的注意和輿論的產生，這一過程并非用戶本意的呈現，而是帶有平臺和算法技術應用者的主觀傾向。李普曼認為大眾傳播具有形成偏見的力量，算法機制在對受眾偏好的數據挖掘基礎上不斷地提供符合其興趣的信息，信息孤島由此產生，受眾原有的立場和觀點得到加固，在平臺制造的狂歡下放大自己的立場偏向，形成帶有偏見的輿論。

正如外賣平臺利用算法技術對外賣員進行勞動控制，短視頻平臺通過“看不見的手”控制創作者的流量分配和勞動回報，網絡媒體平臺同樣也在無形之中干預用戶的認知和制造虛假熱點，它通過隱蔽的算法機制向用戶植入規則，規訓用戶思維，制造信息繭房來強化偏見，偏見形成的背后是資本過度的商業謀利和平臺一味地流量追求。

二、技術霸權下輿論偏見的風險

凡伯倫于1929年提出“技術決定論”的觀點，他認為技術具有自主性，是決定社會變遷的唯一因素，然而在漫長的社會發展史中，科學技術固然是促進社會發展的主要動力，但人的主體性和其他社會因素也發揮著不可忽視的力量。并且過度崇拜技術會給人類社會的發展帶來隱患，馬克思曾認為：“機器具有減少人類勞動和使勞動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卻引起了饑餓和過度的疲勞。”[5]人們在利用算法技術獲取信息便利的同時也要對其帶來的社會風險保持警惕。

（一）價值偏差：主流價值觀的認同弱化

技術的發展推動社會邁入數智化時代，算法機制的嵌入使平臺或商業機構也掌握著部分引導權，平臺算法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傳統媒體的輿論引導功能，利益至上的機構或平臺對算法技術的利用影響著公眾主流價值觀和輿論生態的形成。

后真相時代，平臺算法抓取用戶娛樂化和情緒化的數據特征推送片面化的信息內容，主流意識形態受到侵蝕，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一定的沖擊。網絡水軍的大肆發展擾亂了輿論的自然生成，星援App作為一款刷流量的軟件，通過“人+機器人”的結合實現了微博的批量轉發，用戶僅需花費小筆金額便可實現微博上萬的轉發和閱讀量，影響著輿論浪潮的演變。同時算法的介入將受眾困在信息繭房當中，形成信息孤島，受眾原有的同質化觀點得到強化，具有相同觀點的受眾容易形成圈層，與異質化信息和其他圈層形成對立甚至產生輿論沖突，“算法機制導致基于共同體的共識無法形成，社會整體價值觀難以實現同步。”[7]

（二）算法囚徒：人機交互中的主體退場

“算法推薦機制主要指依托推薦系統技術，將數據、算法、人機交互有機結合，從而在用戶和內容等資源之間搭建個性化關聯的機制。”[8]算法推薦主要包括三個環節，首先通過挖掘和收集用戶的數據，建立用戶畫像，其次將內容根據用戶特征進行分類，最后根據用戶畫像推送相關信息，同時回避用戶不感興趣的信息。長期處于信息繭房的用戶對于現實世界的認知和決策逐漸變得片面化，內容推薦算法依據用戶需求的信息進行推送，一味地順從用戶的習慣偏好只會導致認知惰性，成為算法宰制下的囚徒。

算法以隱形的方式滲透到公眾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出現算法代替人認知事物、理解事物和發表想法的技術僭越局面。算法具有制造輿論的能力，議題的呈現和發展、公眾的參與和合意都會受到算法的干預，輿論作為社會的皮膚[8]，具有聯結社會成員的功能，如果算法制造的偽熱點擠壓了正常輿論空間，那么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就會被抑制，形成人機交互中主體退至邊緣化的局面。

（三）社會焦慮：網絡空間的信息混雜

“輿論是社會共識得以形成的重要機制，這不僅是在個人意見的表達層面、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層面，也是在輿論作為社會黏合劑層面的意義而言的。”[9] 互聯網平臺具有去中心化和去權威性的特征，信息傳播主體的模糊化和匿名性使公眾的話語權得到加強，在提供廣泛信息源的同時傳播主體更加復雜混亂。后真相時代下的公眾傾向于自由感性的表達，把關不嚴弱化了公眾的社會責任感和輿論擔當。算法技術的強大功能使其成為利益團體獲取私利的工具，社交媒體中流量造假、機器人水軍等行為致使輿論產生偏向。

“人工+算法”的輿論引導方式使關于國計民生的重要社會議題難以呈現并獲取關注，網絡空間呈現虛假熱點和泛娛樂化的流量傾向。網絡把關的有限性帶來更大的公眾焦慮，影響整個輿論生態，給社會共識的形成和治理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三、算法引發輿論偏見的規避措施

客觀與主觀、理性與感性本就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客觀世界是獨立存在的，輿論場域是自然形成的，但人為因素的干擾導致公眾對客觀現實產生認知偏差，算法價值超過主流價值，用戶驅動變為驅動用戶，嚴重破壞了網絡輿論生態。因此，必須辯證地看待算法的功能和價值，在算法技術和輿論引導之間進行調適統一，為輿論的自然生成和有序演變提供保障。

（一）完善算法問責機制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網絡治理“要以技術對技術，以技術管技術，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10]回顧江西“胡鑫宇失蹤事件”，事件的特殊性使其成為網民關注的焦點，算法基于對該焦點的計算給予事件持續的可見性和平臺熱度，與此同時自媒體為博取關注發布不實信息，網絡水軍打著“社會監督”的旗號大規模的炒作，據官方累計共清理120多種虛假信息[11]。算法既是輿論格局的建構者，也是輿論信息的分發者，內容失真和輿論偏見現象的背后是過于追逐利潤和流量的商業行為，這就需要建立算法問責機制來明確各方的責任。

目前我國出臺的《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強調對用戶數據安全和算法的運行過程進行監管和問責，相關管理部門應利用大數據技術的捕捉和回溯特性對算法背后的責任相關方追究連帶責任。算法問責機制在輿論演變之前能夠起到輿情預警和日常監管的作用，及時應對偽輿情的產生。平臺應及時搭建算法自動化決策的全程監管機制，在輿情演變之時追溯信息源頭，判定各方責任，形成全程有責、分層分責的算法問責機制，保障輿論生態的健康有序。

（二）重視多元主體的算法素養提升

張愛軍認為“資本權力注入算法后，其意識形態輸出的核心目的是賺取利潤，而公共權力主導下的算法，其意識形態輸出的核心目的是維護社會穩定。”[12]算法技術所引發的社會風險歸根結底在于算法設計者所夾帶著的價值偏向，算法設計者應堅守“以人民為中心”的設計理念，算法應成為人民的工具而非資本超額謀利的商業工具，增強算法設計者的道德素養和社會責任感，加強對算法自動化決策的人為控制，從源頭防范算法風險。

公眾作為輿論主體，其自身算法素養的提高和個體行為的規范對于輿論偏見的治理至關重要。政府、平臺及主流媒體應充分開展算法素養培訓讓用戶深入了解算法的相關知識，在享受算法帶來便利的同時明確可能帶來的社會風險和隱患，形成對算法依賴的防范意識。同時公眾應保持對算法的警惕能力，增強對信息的辨別能力和對信息環境的批判力，目前抖音、小紅書等App均已設置關閉個性化推薦功能，用戶應合理利用個性化推薦功能，提高自身的主體性和能動性，防止成為算法技術的附庸。

（三）以主流價值觀引導算法

張康之認為技術與意識形態相互交織[13]，當算法夾帶主觀價值偏向時便不可避免地帶有意識形態的屬性。算法并非完全無益，秉持“雙為方針”的設計原則并以主流價值觀為導向的算法機制能夠對輿論起到正確的引導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用主流價值觀引導算法，在輿論引導的過程中應建立以主流價值為導向的算法推薦模式，加大主流輿論權重，針對不同的用戶數據進行輿情推薦。引入“人工+算法”的輿論引導方式，在熱點議題呈現之前對輿論走向進行研判，在滿足用戶個性化需求的基礎上突出強調社會主流價值觀，保持算法與輿論引導的同頻共振，使主流價值觀和主流意識形態成為信息傳播的核心內容。

現如今，不少媒體紛紛走出舒適圈，以算法為中介整合社會信息，凝聚社會共識，其中人民日報推出的“黨媒算法”“主流算法”與商業算法不同，它將算法視為承載主流意識形態的工具，央視新聞研發的“總臺算法”將主流內容與算法技術相結合，提高算法服務于主流媒體的可能性和正向引導輿論的能力。人作為技術的使用者和主導者，要充分認識到主流價值是保障人類社會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條件，主流媒體要充分利用算法在輿論引導方面的優勢，強化大局意識和價值意識。

四、結語

智能技術的滲透一方面促進了新聞傳播業的變革，另一方面也帶來了焦慮和恐慌。新聞工作者會不會被機器人取代？算法技術會形成更好的輿論生態還是更壞的輿論生態？用戶驅動算法還是算法驅動用戶？如今人們已經邁入到嚴重依賴算法的數智化時代，算法以無形的力量參與到網絡輿論的生成和演變之中，影響著輿論的走勢，公眾尚未完全認識到隱形力量背后的算法黑箱及其帶來的社會風險，深陷于技術帶來的便利之中。

算法引發輿論偏見歸根結底取決于人的行為合理性。馬克斯·韋伯將人的“合理性”行為分為“工具合理性”和“價值合理性”，二者的區別在于“前者注重目的和手段、注重以計算和預測后果作為條件來實現目的，后者則注重行動上無條件的價值，是主觀上不考慮后果和條件的行動”[14]。在操縱算法的過程中，價值理性往往被弱化，“合理性”的偏向將會影響算法操作的結果，算法風險究其根本在于智媒體時代工具理性的擴張和價值理性的忽視。技術并非社會的主導力量，人作為技術的主導者和操縱者應辯證地看待算法的價值，在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之中找到動態平衡，規避技術最大化帶來的社會風險，最大程度地發揮合理性作用，形成理性、有序的輿論生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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