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希阿島的屠殺》為例看浪漫范疇的內涵

浪漫起源于中世紀“傳奇”（Romance）一詞。這里的浪漫主義泛指十八世紀晚期、十九世紀前半期盛行于全歐洲的思想文化運動。各國浪漫主義運動的興起體現在不同的方面：英國的浪漫主義主要體現在詩歌和風景畫的領域；德國的浪漫主義主要體現在音樂和詩歌的領域；法國的浪漫主義主要體現在繪畫、小說、戲劇領域，而繪畫則是最能表現文化藝術領域內爭取自由和解放的藝術實踐運動。

浪漫主義畫派是法國大革命思潮中的產物，大革命所倡導的“自由、平等、博愛”的思想，是被道德教化、具有教條性質的思想。隨著大革命的失敗，人們對啟蒙運動以來所宣揚的這種思想感到失望，內心充滿了對自由的追求與渴望。人類的天性傾向于抒發自己的情感，到了浪漫主義時期這種天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釋放，繪畫創作的主體由強調形式美的古典主義群體轉變為崇尚情感表達的浪漫主義個體。他們更加傾向于在繪畫中無拘無束地描繪對自由的渴望，盡情揮灑對生命的熱愛之情。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叛逆者”成為這一時期極具代表性的時代先鋒。籍里科、德拉克洛瓦等都是扛起法國浪漫主義旗幟的勇士，為了更大程度地踐行“解放人性”“追求自由”，他們強調藝術是個人主體情感、想象和天才自由發揮的產物，而不是對理性規則亦步亦趨的模仿品。他們決定打破古典主義繪畫作品中主角一直被王室貴族占據的局面，創造了作為畫面主體的平民主人公形象；同時，也對人物形象注入現實生活中所缺少的“人性”“自由”等思想情感，從而使形象更具當下時代的靈魂以及更強的感染力。

柯勒律治曾經說過：“假如能從外界制定規律，詩就不成為其詩，而墮落為機械的技巧了。”藝術自身的獨立意識已經成為浪漫美學的一個基本理念，也是浪漫藝術的追求。隨著與“古典”相區別的新范式的出現，代表天才自由的審美創造的浪漫主義藝術應運而生。

自從文藝復興時期拉斐爾創作出了神圣優雅的圣母形象，就一直被后來的藝術家模仿，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更多的是失去自我的照搬照寫，龐大的模仿團體奠定了古典主義在歐洲處于正統地位的基礎。年少時的德拉克洛瓦所接受的同樣是古典主義的創作方法，深受其優雅線條和輪廓的影響，并且以此為基礎創作了自己的代表作《自由引導人民》（圖1）。從畫面中可以看出人物造型遵循著嚴謹的古典主義要求，透過畫面中高舉三色旗的女神形象，可以看到挺拔的身軀以及身體上強烈的外輪廓線，給人以力量感和神圣感，在此我們仍然可以感受到其古典主義神性的格局。后期德拉克洛瓦拋棄了古典審美范式的重負，將其自身的個體創造性與能動性充分發揮，在作品中流露真情，從而創作出代表情感的作品《希阿島的屠殺》（圖2），這幅作品在為他開辟了一條全新道路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許多爭議。原因是他為希臘人民繪制了不屬于他們的衣服，對于這個問題德拉克洛瓦沒有給出過多的解釋。通過作品中對希臘人民無助、悲痛的表現以及衣服的裝飾，可以感受到他更多是想表達對希臘人民的同情以及對戰爭的反抗。就服飾問題而言，從某些方面可以被看作德拉克洛瓦天賦才能最真實、最不可模仿的表現。天才獨創的個別特性代替了古典的普遍適用性，不強調普遍的代表性而只關注個體獨特的感受性，這是對古典主義迷夢的放棄，是對古典理性體系的反抗，也是個人自我生存價值、自我意識的進一步覺醒，是尋求個人獨立解放的一種心聲，這是尋求審美獨立的美學，也是弘揚主體性的美學。比較兩幅作品，可以看出古典主義的崇高、神圣在他的作品中慢慢減淡，逐漸地向浪漫主義的個性解放、情感抒發靠攏。

光影明暗突出情感

浪漫美學對于情感的表達與想象的抒發是比較強烈的。對于抒情詩人來說，在不超越一定范圍的前提下，他的自身主體就是一個完滿自足的世界；對于藝術家來說，在想象與情感占主導地位的前提下也會聯系一定的社會現實，無論是哪種情況，抒發情感的表達都是對古典范式理性的反叛。

德拉克洛瓦認為，最美的作品莫過于那些表現藝術家純粹想象的作品，而不是那些基于模特的作品，所以他的作品一般取材于歷史真實事件，并在具體創作過程中進行主體重組。對于油畫藝術來說，最重要和最關鍵的語言要素之一就是光， 對光影適當地進行強弱對比， 便可恰如其分地表現畫面中主要形象的藝術意蘊以及藝術家的內在情緒。西方的藝術家們認為光照現象是自然的再現，因此往往會在油畫作品中創造出符合畫面及其主觀情感的光與影。德拉克洛瓦曾說：“繪畫是任何其他藝術不可能引起的。這種印象，是由色彩的一定的安排，光與影的變化，總之一句話，是那種可稱之為繪畫的音樂的東西……”

《希阿島的屠殺》是德拉克洛瓦具有代表性的一幅油畫作品，在一定意義上明確了德拉克洛瓦的創作風格及創作理念，同時也鞏固了他在浪漫主義繪畫領域的地位。在《希阿島的屠殺》這幅畫面中，明暗對比是比較強烈的，此時的明與暗不只代表著正義與邪惡的對抗，同時也代表著情感與理智的互相平衡。畫家通過光影分散的技法將畫面分成了兩部分。前景是光線集中的主要位置，被光線所包圍的是塑造得極其生動的希臘民眾，面對土耳其侵略者慘無人道的劫殺，他們無力反抗。為了表達對希臘人民遭遇的同情，畫家在畫面右上方的位置為他們安排了象征希望的暖色調光芒。光影同體，陰影的表現是與光線并行的。在光線襯托下的陰影尤為突出地表現了希臘人民的鮮血鋪紅的地面，以及侵略者肆無忌憚的屠殺與掠奪的悲慘場景。背景由天空中透出來的幾條光線所照亮，地面上的暗部運用大筆觸的熟褐色來塑造，光影的強烈對比下，黑暗雖然籠罩著大地，但是光明永遠會劃破天際，降臨人間。

在此畫中，畫家用浪漫主義慣用的象征手法，以光線的明暗對比著重表現殘暴的侵略者強加給希臘人民慘無人道的災難；柔和的光線和沉郁的色調，在對立又統一的氣氛中營造出緊張感與悲劇感，體現了畫家對于人類命運和人道主義精神的關注。除此之外，在這幅作品中，通過代表理智的陰影的充分表達，將蘊含情感的光線進行了中和，從而更加全面地表達了主體的情感。

色彩表達自由

對于《希阿島的屠殺》這幅作品，我們在感嘆德拉克洛瓦以光線明暗對比塑造了有震撼力的畫面，從而表現出他對于人性無聲的闡發之余，還可以很直觀地看出作品當中出現了各種不同的顏色，每種顏色都有自己獨特的含義。畫家通過不同顏色的組合運用，從而抒發自己的情感。在當時以素描和柔緩微妙的明暗色調為主流的情況下，對于“濃墨重彩”的運用不僅是對古典主義的反叛，同時也是對時代壓迫的反抗，更是追求抒發情感、表達自由的一種表現。

在這幅畫作中，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暗黃色和深紅色。畫面中的天空和地面都被暗黃色所籠罩，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場景，給人一種無法呼吸的壓抑感，從而產生想要從這個環境中逃出去的想法。暗紅色的運用在這幅畫面中顯得觸目驚心，這里的紅色代表的是血腥、恐怖、戰爭、屠殺。畫面最靠前的位置是一把帶血的匕首，這是希臘人民反抗侵略者的象征；匕首右邊是一位老婆婆癱坐地上，身上披著一件暗紅色的衣服，我們不知道衣服原本就是紅色還是被鮮血改變了本色；在她的右邊是一位躺在鮮血里無法動彈的年輕母親，盡管背部受傷，鮮血浸滿衣衫，通過她掙扎的雙手我們可以看出她偉大的母愛之情；陰影里有一個身披紅色衣衫手里拿著金屬武器保護自己的女人，臉上布滿了不知是屬于自己還是別人的血污；她的對面則是一個手持火槍的男人，盡管勝算無幾，但是她依然在對抗著；騎在紅色馬鞍上兇狠殘暴的侵略者，馬后還拖著一個被擄少女，紅色長裙險些滑下，流淌的血液透著一絲哀傷和凄慘。雖然希臘民眾無力與強悍的侵略者抗爭，但是他們沒有放棄，沒有屈服，畫面中每個人物的目光都投向遠方，那是對和平的向往，對自由的渴望。遠處的地面鋪滿了暗紅的赭石，就像是鮮血干涸后所留下的印記；代表戰火燃燒的濃煙運用了灰色和朱紅色，充斥了整幅畫面的背景；在這濃重的顏色旁邊畫家還用了大面積的綠色裝飾畫面，綠色代表生機，代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般頑強的生命力。畫家用藍色點綴被濃重的黃色云彩籠罩著的天空，像是要將這沉悶、壓抑的黃色天空撕裂開，讓陽光普照大地，為希臘人民帶來希望。

在德拉克洛瓦名作《自由領導人民》中，運用了同樣的象征手法。自由女神手中的藍、白、紅三色旗是法國大革命的象征，寓意平等、博愛、自由。受傷的仰頭工人的腰帶同樣也使用了三色旗中的紅色，有著自由的象征意義。作品中對于顏色象征的多重表達展現了人們對于自由來臨的熱切期盼。

透視、構圖突出理智

浪漫范式強調用情感統治理性、代替理智，雖然是對古典范式的反叛，但往往也會迷失價值。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浪漫主義畫派在透視和構圖方面對情感表達進行了一定的調控。西方藝術作品多采用焦點透視法則，符合人的視覺原理，講究一定的科學性。在情感與理性相結合的情況下，就可以充分展現藝術家的獨特情感。《希阿島的屠殺》這幅作品有明顯的焦點透視的特點，畫面中所有的事物都遵從近大遠小的規律以及它們最后都相交于一點從而消失于畫面的法則，以此創造出畫面延伸的空間感。

依據焦點透視的原理，畫家把復雜的場面分為近景、中景、遠景三個層次。前景主要刻畫了人物的動態和驚恐的神情，中景表現的是侵略者殘忍殺害希臘民眾并拋尸的場景，冒著濃濃黑煙的遠景則將畫面的悲劇性加強。從近到遠，無不表現了戰爭給希臘人民帶來的災難。

通過前景人物所處的位置，可以看出畫面中所采用的是倒三角形的構圖方式，這種構圖方式既不像圓形構圖缺乏棱角，也不像方形構圖那樣呆板，在一定意義上打破了古典主義所追求的對稱、嚴謹和完整。另外倒三角形有一種不穩定感，在這幅畫面中，老婆婆作為三角形的頂點向下，顛覆了金字塔構圖重心向下的穩定構圖，增加了畫面的緊張感。

時代的進步推動著思想的發展。浪漫內涵也隨著人們追求自由、解放天性的思想不斷地改變。在對浪漫內涵的詮釋方面，詩人與畫家采用了不同的方式。浪漫主義畫家在作品中，以強烈的明暗對比和豪放的筆觸表達情感，以鮮明的色彩訴說處于被壓迫人民對自由的追求，以帶有科學性的透視與構圖突出理性與感性的平衡。這種充滿激情的表現方法不只體現了浪漫范式對于古典范式的突破，同時也強調了浪漫美學對新奇和人生意義的追求。

作者簡介：陳慶玲，女，漢族，山東菏澤人，碩士，煙臺南山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研究方向：藝術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