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中的抽象畫法

抽象主義的藝術反對傳統(tǒng)的造型法則，其中尚可以從形象中找到自然中的原型，這種繪畫風格通常稱之為“熱抽象”。與之相對，根本脫離自然的外在形式，以表現(xiàn)抽象精神為目的，更加概括更加簡化的圖像稱之為“冷抽象”。抽象主義作品的圖案或是由強烈的色彩和非寫實的、夸張的表現(xiàn)手法構(gòu)成的真實事物；或并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想象；抑或是用幾何圖形來表達對事物的感情。它有自己的表達方式，這一點是不能被寫實藝術所取代的，因此它受到了西方藝術家的崇拜，以致被稱為前衛(wèi)的藝術。

作為占有一定空間的造型藝術，從人們最早在器物上刻畫起，已歷經(jīng)上萬年。但它進入成熟期并相應地穩(wěn)定下來，才不過幾千年。從藝術的手法看，至少有兩種方式：一是寫實，二是抽象。寫實的方法后來通向了“現(xiàn)實主義”，即以典型的形象和環(huán)境來反映現(xiàn)實生活。由于所描繪的對象是看得見的實體事物，既有激蕩優(yōu)雅，也有喜怒哀樂，人們感到親切，產(chǎn)生共鳴，因此發(fā)展得特別快，形成了藝術的主流。漢畫像石中大量的歷史故事譬如“孔子見老子”等，主要是指這一種。

然而，寫實的方法雖然長于表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但是難以描繪出人們瑰麗的幻想，這就出現(xiàn)了想象和意象的內(nèi)容。諸如古代流傳下來的神話，對自然物的崇拜，以及對未來的幻想等，即是抽象的手法。有的作為現(xiàn)實主義的補充，有的獨立表現(xiàn)。在漢代，黃老思想盛行，特別推崇“伏羲女媧”和“西王母”。古老的神話傳說中伏羲女媧創(chuàng)造了人類，并開創(chuàng)人文，在畫像石中把他們畫成了“人首蛇身”，下身交纏在一起；兩人分別手持規(guī)矩，象征著創(chuàng)造世界，遠古的“圖騰”也是如此。

東漢時期正值讖緯之學盛行，各地官員為歌功頌德，專門搜羅一些奇聞軼事加以附會，視為“符瑞”。以后的《宋書》就編有《符瑞志》三卷，羅列了各種符瑞達97種之多，譬如麒麟等。用虛擬的形象代表某一抽象的概念，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并不鮮見。從“真龍?zhí)熳印钡健疤焐削梓雰海碎g狀元郎”，都屬于這一類。有的圖案為了突出事物的特點，使用了夸張非寫實的方法，而很多圖案只用點、線、面等幾何圖形來表達虛幻的空間和感情。這些都是區(qū)別于寫實主義的畫法，表現(xiàn)的是抽象的內(nèi)容。

以上所談想象和意象的方法，在藝術的初創(chuàng)時期即已產(chǎn)生，我們可以找出不少的原始藝術作為例證。實際上想象、意象的手法應該是抽象畫法的鼻祖，問題在于后來的發(fā)展。當繪畫成為造型藝術的主流之后，寫實的方法也被奉為正宗。因為寫實的藝術是直觀的，不但最符合視覺習慣，也易于理解所畫的內(nèi)容。與此相反，抽象藝術在理解上就要繞一個彎子，需要靠知識和聯(lián)想，并且還存在社會風俗和約定俗成的問題。它在藝術史上曾經(jīng)緊靠著古老的神話和傳奇，而意象和觀念的藝術便走向了標志和符號性的設計。

直到19世紀末，西方的現(xiàn)代派大師又祭起這面大旗，表現(xiàn)為繪畫時人們感到驚奇，以致被稱為“前衛(wèi)藝術”。實際上，在中國古代藝術史上，我們就已經(jīng)有了抽象藝術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比如青銅器上的許多紋樣：甲骨文、書法、繪畫，其中的圖案并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想象，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寫實藝術所取代。它們應是抽象藝術的鼻祖。下面，我們就以漢畫像石為例來說明這個問題。

圖1是山東沂南縣北寨村出土的漢墓畫像石：盤古開天辟地。圖中，盤古張開雙臂，抱著伏羲女媧。傳說中的伏羲女媧都是人首蛇身，兩神的手中分別拿著規(guī)和矩，表示創(chuàng)造和設計了人類社會。在伏羲和女媧中間，又畫了一個更大的神，那就是開天辟地與創(chuàng)造人類的盤古，表現(xiàn)出神話中的人是如何追根溯源的。

圖2是山東嘉祥縣武氏祠出土的漢畫像石：伏羲女媧。伏羲和女媧在漢代人的心目中既然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當然也是人類的保護者。伏羲女媧的形象變化也很多，但總的特點是一致的，就是人首蛇身，或稱人首龍身。人們對龍身看得很重，不僅代表神圣，而且象征著智慧和變化。蛇身交織在一起產(chǎn)生了一種生命流傳的活力。正因為與人長得不同，才更像被人崇拜的神。

圖3是山東微山縣兩城鎮(zhèn)出土的漢畫像石：西王母與伏羲女媧。西王母原是古代傳說中的女神，似人也似虎豹，掌管上天的災疫和刑罰。到了漢代，就變成了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并轉(zhuǎn)化為長生不老之神。此圖的西王母形象為人首蛇身，表現(xiàn)出她神秘的法力。

圖4是山東沂南縣北寨村出土的漢畫像石：羽人（仙人）。羽人長著翅膀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人們想象的神仙是快樂的、瀟灑的、優(yōu)越的，她雖然出于虛構(gòu)，卻又為凡人所羨慕。

圖5是江蘇銅山洪樓祠堂出土的漢畫像石：云師。云師就是星云之師，即云神。此神腳踏云層，口吐云氣。

以上實際上也是抽象畫法的一種類型，他們既是想象中的神仙，和人類不一樣，但是部分的形象卻與人類相同，也屬于“熱抽象”的一種吧！

圖6是江蘇睢寧出土的漢畫像石：龍。龍是人們崇拜的神靈，在現(xiàn)實中沒有真正的龍，它是由獠頭、鹿角、鱷魚嘴、烏龜頸、蛇身等組成的一個抽象的神靈。

圖7是江蘇睢寧出土的漢畫像石：鳳凰。鳳也是人們崇拜的四神之一，在現(xiàn)實中沒有真正的鳳，它也是人們抽象出來的神靈。關于鳳凰的形態(tài)，據(jù)《爾雅：釋鳥》郭璞注，鳳凰特征是：雞頭、燕頷、蛇頸、龜背、魚尾、五彩色，高六尺許。

圖8是江蘇邳州燕子埠鄉(xiāng)出土的漢畫像石：麒麟。麒麟是中國“四靈”（麟、鳳、龜、龍）之首，百獸之先。《毛詩·正義》注疏中說：“麟，麏身、馬足、牛尾、黃色、圓蹄、一角，角端有肉，音中鐘呂。”《大戴禮》曰：“毛蟲三百六十，而麟為長。”傳說麒麟被命為天上星宿，成“五行之精”。麒麟世不恒有，屬無種而生，可活三千歲。麒麟生性溫良，“不履生蟲，不折生草”，所以被認為是“仁獸”。實際上，麒麟也是人們抽象出來的神獸。

在漢畫像石中存在很多這類人們抽象出來的奇異瑞獸。它們還有一種抽象的畫法，類似于畢加索的畫像。將人物或動物的形象變形，從而突出形象的特征。

圖9是山東沂南縣北寨村出土的漢畫像石：蚩尤五兵。蚩尤是黃帝時期的人，因為善于運用兵器，贏得了兵神的榮譽。為了突出它的特點，在此畫面上，刻畫了一種半人半獸的形象，非常魁梧，手上腳上甚至頭上都是兵器。

圖10是山東微山縣兩城出土的漢畫像石：神醫(yī)扁鵲。扁鵲是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醫(yī)學家。在此，扁鵲的形象抽象為喜鵲，喜鵲拖著華麗的長尾，體型矯健，但長著人的頭和雙臂，這就是一種標準的抽象畫法。

圖11是河南省南陽出土的漢畫像石：猿猴。夸張的神態(tài)，抽象的形體，不由得使我們感嘆漢代作者高超的抽象畫法。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在漢畫像石當中還有一批用點、線、面構(gòu)成的虛幻的幾何圖形，它到底表達的是作者哪些感情，或者是觀看者領悟出的哪些情感，我們都無從知曉，但它卻能和當代的冷抽象媲美，部分如圖12、圖13所示。

紋飾很多，由于篇幅有限，我們就不再列舉。

漢代畫像石的題材內(nèi)容非常豐富，為考古學、歷史學、社會學和美學的研究提供了廣泛而重要的資料。抽象畫法是之中的一朵奇葩，我們對漢畫像石的研究還遠遠不夠，值得繼續(xù)努力。

作者簡介：尹釗，男。1948年生，山東臨沂人。現(xiàn)為江蘇師范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歷任中國博物館學會會員，江蘇省收藏家協(xié)會理事，徐州收藏家協(xié)會副會長，徐州玉雕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徐州民俗研究會理事，徐州市首批文物專家?guī)斐蓡T。曾獲江蘇省教學成果一等獎，江蘇省樹勛教育科研成果三等獎，獲得徐州市和校級教科研獎勵20多項，被評為江蘇師范大學首屆教學名師；主持中國高教學會、江蘇省教育廳科研項目6項，先后承擔江蘇省特色專業(yè)主持人，江蘇省優(yōu)秀課程主持人，江蘇省精品教材主持人；在報紙、雜志發(fā)表收藏論文300多篇，出版專著、教材6部，其中包括《古代藝術品收藏與鑒賞》《收藏隨筆》。

余松延，女，江西新余人，江蘇師范大學商學院。有省級科研項目立項經(jīng)歷，是江蘇師范大學《古代藝術品收藏與鑒賞》教材科研項目的主要參與者。

萇樂，女，江蘇宿遷人，江蘇師范大學敬文書院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