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紅：收獲藝術與生命中的那抹紅

漂亮的藝術家

夏末的廣漢市，我見到了久聞大名的么紅，第一印象就是兩個字——“漂亮”，這位出生在沈陽的東北女人，個子高挑、眉眼濃艷。還未與之交談，便能隱隱感受到她身上透出的豪爽與她名字中的“紅”一般，有股熱烈的生命力蘊在其中。

對藝術家，大家往往都會有一種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即她一定出自藝術世家。但么紅其人，非也，是也。非也，是她的父母并沒有從事藝術，而是普通工人；是也，是她家也確乎富有藝術氣息。父親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哥哥喜歡拉琴，姐姐喜歡唱民歌。盡管是普通工人家庭，但么紅卻能在這樣一個充滿文藝氛圍的家庭中耳濡目染。因此，好嗓子的么紅從小就認定自己的未來應當跟這些有關聯，舞臺就成為她內心向往的地方，而家人也成為她從事藝術事業的堅定支持者。

中學時期的么紅開始學習音樂，并不算“早”，但剛剛好。過早地進行聲樂訓練，可能會破壞嗓音條件，甚至“揠苗助長”。對此，她也尤為語重心長地向未來學習者建議，音樂素質的培養可以從小就開始，聲音訓練遲點也沒關系。“該你吃那口飯，總歸要到你碗里！”

高中時，么紅就讀于沈陽音樂學院附中。在此之前，她一直利用業余時間學習唱歌。上世紀 80年代的音樂課可不便宜，一個月有四節課，每節課就要花五元錢。當時，么紅全家一個月的收入加在一起也不過幾十元，除去生活費便所剩無幾。每月二十元的學費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家人堅持讓她學習，支持她在音樂這條路上一路向前。

高中畢業前，么紅已經被保送到了沈陽音樂學院。但么紅同學的媽媽覺得幺紅是棵好苗子，便寫了推薦信，讓么紅去找郭淑珍教授試試。郭淑珍教授作為著名的音樂教育家，最不缺的就是好學生，而且被保送的么紅也本不用參加高考了，但她還是想試試。于是，從來沒離開過沈陽的么紅便拿著推薦信、揣著 300元“巨資”，坐火車連夜趕往北京。當晚，她在北京長椿街的地下旅館住下。第二天，么紅就敲開了郭淑珍教授的家門。“當時，老太太穿著睡衣接待了我。我跟她說，我唱您聽，看我有戲沒戲。有戲，我就考中央音樂學院。最后，老人家說，你考吧！”多少年過去了，么紅仍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后來，么紅放棄了保送資格，通過高考如愿以償地進入了中央音樂學院，師從郭淑珍教授并開始接受系統科學的聲樂訓練。么紅的音樂理論基礎很好，而且很聰明，別人在琴房里一唱就是四五個小時，而她往往一個小時就能完成。盡管如此，么紅依然非常刻苦，時刻以高標準要求自己。1991年，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央音樂學院聲樂歌劇系畢業的么紅進入了中央歌劇院，她從“跑龍套”的小角色開始，一直唱到了主角。

而今，么紅以高度凝練的音色、精確的技巧、過人的記憶力與不差毫發的音準折服了觀眾并享譽國內外。她曾獲全國首屆“歌王歌后”比賽二等獎、法國馬賽國際歌劇比賽第一名、文化部首屆全國聲樂比賽第一名、文化部第六屆文華表演獎、第十四屆中國戲劇“梅花獎”、中央國家機關“十大杰出青年”等殊榮。但這些成績對么紅而言，不過是自己專業精神的體現，并沒有什么可以驕傲和自滿的。她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拿運動員比賽來說，跑步決賽鳴槍起跑前，你觀察運動員的眼睛，看誰的眼神里透露著勢在必得，就差不多知道誰能拿冠軍了。這跟我們比賽其實也是一個道理，比賽不過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鼓勵和考量。實力這個事，別人不知道，你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嗎？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我不是業余選手，這是我的飯碗。”

當我們回顧名家的藝術生涯時，總是慣于以“苦”為入口，好奇在其不為人知或“跑龍套”的時光里，他們是如何堅持下來的。但在談及往日那還未成名的時光時，么紅的回答雖令人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確乎跟她的性格和態度如出一轍。她撇了撇嘴，只字未提一個“苦”字，淡淡地說：“那不是很正常嗎？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你剛進圈子，憑什么就要人家高看你一眼，還不是得靠你自己的實力說話。我能到哪兒，就到哪兒。”在中央歌劇院從事人才培養工作的么紅認為，初入社會的學生也好、演員也罷，都不要被這種“委屈”“不受人賞識”的態度裹挾，認為自己“苦”，而是要先從為人處事開始來慢慢成長。“這個很重要，很 多 人沒有這種意識，他們以為來了劇院就可以當演員，不是這樣的。”畢業只是意味著你有了一定的學識，有了學識可不一定有文化。文化底蘊才是藝術煥發光彩的關鍵，而人要想有文化，得泡在藝術里慢慢浸潤，吃得苦還要有靈氣，這可急不來。

不追求“完美”

么紅的好嗓子，用歌劇界術語說，叫“漂亮得無可匹敵的花腔”。

么紅的嗓音高亢甜美，極富氣勢，具有非凡的震撼力。她對角色的理解和演繹，更是入木三分。

么紅出演過很多經典角色，問及有無代表角色，她回復自己并沒有特別的鐘情或偏愛，而是用心地對待每一個角色，一碗水端平才是本事。

1993年，么紅在莫斯科大劇院導演安西莫夫執導的威爾第歌劇《弄臣》中飾演吉爾達，以出色的表演和美妙的歌聲大獲成功；2001年6月，她在北京紫禁城午門與世界三大男高音同臺演出；2002年3月，她主演歌劇《蒼原》；2005年5月，她在法國、德國參演由張藝謀執導的普契尼歌劇《圖蘭朵》，并飾演柳兒；2006年5月，么紅在中國歌劇《杜十娘》中成功塑造杜十娘，同年10月在西安舉辦的“圣典西安”與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何塞·卡雷拉斯同臺演出；2007年2月，她在瑞士蘇黎世歌劇院與上海歌劇院合作的普契尼歌劇《圖蘭朵》中再次飾演柳兒；2008年10月，在張藝謀國家體育場版《圖蘭朵》中第三次飾演柳兒。

么紅所扮演的角色之所以總能大獲成功，也是因為她能精準把握角色的性格核心所在。人是不完美的，藝術也一定要留有余地。一個角色的塑造和完成一定不會是完美無瑕、毫無破綻的，否則就太過空中樓閣、脫離實際了。 這也涉及藝術的真實與生活的真實，而對這個問題，么紅有自己的理解。“人性本身并不都是完美的，人們有矛盾、有掙扎、有懦弱，這些才是人性中最為真實的東西”，所以在舞臺上塑造角色時，更要注意對角色性格的塑造和靈魂的把握。

么紅認為，本來就沒有完美的人，而完美也一點兒都不感人，適當的“不完美”是對人性復雜性的體現，反而最為打動觀眾。所以，不追求絕對“完美”的文藝工作者，才是真誠的。在表演中，幺紅的確追求技藝上的不斷精進，以臻完美，但在角色的性格塑造和情感演繹中，她奉行“不完美”，正如“萬物皆有裂隙，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藝術無門檻

歌劇集音樂、舞蹈、戲劇、文學等于一體，有“藝術皇冠上的璀璨明珠”之稱，么紅半生跟歌劇為伍，自然是將歌劇融進了血肉、刻進了骨子里。“我覺得唱歌劇挺好的，它解決了音樂和人之間的關系。”不了解歌劇的人會覺得其陽春白春、曲高和寡，但在么紅看來，歌劇就是一門藝術，而藝術就沒有門檻可言。

關于藝術沒有門檻，么紅跟我分享了這么一個故事。歌劇《茶花女》是意大利浪漫主義作曲家威爾第“通俗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也是世界歌劇史上最賣座的經典作品之一。1956年10月24日，中央歌劇院在北京天橋劇場首演了歌劇《茶花女》，在當時引起了熱烈反響。為了一窺西洋歌劇的風采，通州群眾甚至趕著大馬車去天橋劇場看《茶花女》，而當“茶花女”這一角色最后“死”在臺上時，觀眾都潸然淚下、泣不成聲。這一事件讓么紅深感，藝術是情感上的連接和感官上的延伸，跟高低貴賤、貧富差異什么的沒有任何的關系。么紅也尤為反感一些人把音樂、歌劇等藝術跟社會地位掛鉤，在她看來，這是對藝術本質的玷污。藝術首先來自老百姓，最終也要走到觀眾中間去。

誠然，藝術是沒有門檻的，但藝術家和文藝工作者確乎是有門檻的。首先是技藝上的門檻，其次是涵養上的門檻。

技藝上的門檻怎么跨？么紅認為，應專精于演繹自己擅長的曲目和角色。么紅的恩師郭淑珍當年就跟她說，無論唱什么一定不能唱陌生的作品，要唱就唱你爛熟的東西。么紅就此確定了方向。古今中外的聲樂作品浩如煙海，女高音行當里更數不勝數。而身為女高音演唱家的么紅深知珠玉在前，如果自己唱得太爛，砸的就是自己的招牌。么紅很享受演唱歌劇時的美妙感受，而舞臺藝術，尤其是歌劇的魅力往往只有在現場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只有現場參與、親自感知，才能真正被其中藏蘊的藝術魅力所感染。所以，哪怕在錄制自己的音樂專輯《DIVA》時，么紅都沒有選擇封閉的錄音室，而是在中央歌劇院的小劇場。在她看來，舞臺是演出場地，在舞臺錄制出來的是有劇場效果的，那種空間感反而比錄音室的效果更好，“甚至翻譜子的聲音都很珍貴”。

涵養上的門檻怎么跨？么紅認為重中之重在于文化的積累。想在藝術天地獨占一隅，就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理論和實踐兩手抓。對于當下的藝術創作者來說，做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是關鍵。我們強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得到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但必須得有個“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前提，這前后的順序很重要。么紅認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可以跟歌劇藝術進行聯合，這就是一種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需要年輕一代的歌劇人，在守正的基礎上做好創新，創作出老百姓喜聞樂見的作品才行。

么紅目前負責中央歌劇院的藝術創造和人才培養工作，盡管責任重大、事務繁忙，但她堅持為年輕的歌劇人和文藝工作者提供展示能力的機會和發揮才藝的舞臺，盡力給予他們足夠的成長空間。在中央歌劇院的 32年，是么紅人生中的“黃金時期”，她對歌劇院有著非同尋常的深厚感情。作為歌劇院的“老人”，么紅現在就想為國家培養人才、為劇院出好的作品，領著有門檻的年輕藝術家去創造更優秀的沒有門檻的藝術。

筆者隨記

訪談一開始，么紅只是回答著一些常規的采訪問題，大多是關于“對角色的印象”“今后的事業規劃”“得獎的感受”等，但后來，我們也聊到了一些問題外的“有意思”的事兒。

訪談那天的天氣很好，我倆就坐在湖畔的小亭子里，看著肥大的金魚在碧水里游蕩、感受陽光穿過樹林間隙灑在臉上。幺紅很喜歡大自然。在訪談時不止一次地贊嘆末暑的爽朗天氣和美好景色。在么紅眼里，時間和空間有獨屬于各自維度的浪漫與意義。空間是記錄回憶的載體，時間是留存美好的媒介。末暑，意味著夏天的終結、秋天的開始，四時輪替，時光又一輪流轉。

么紅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訴我，人生也如四季交替，須珍惜黃金時期。身體會隨著年紀的增大而慢慢衰老，這是戰勝不了的自然規律。一定要抓住年輕的美好時光去努力奮斗，這一時期或許是人一生中最漂亮的、最有魅力的階段，可不要荒廢了。

在么紅看來，自己過了人生中的黃金時期，強調著后生可畏。但真金不怕火煉，越是歷經時間的考驗，她的音樂成就越顯珍貴。因為收獲了生活與藝術中獨屬她的那抹“紅”，歲月只會為她添加更多的魅力，不會折損一絲一毫的光彩。她的人生，更會因著藝術的流淌，永遠璀璨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