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與谷建芬：互為綠葉皆為根

歌詞作家王健與曲作家谷建芬雖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已相識，卻一別近二十年，當人生的秋季來到時，她們相逢在時代的春天里，從兒童歌曲《歡樂歌》到充滿濃郁東方氣韻的《綠葉對根的情意》，她們共同創作了四百多首歌曲，其中不乏膾炙人口的名曲——《歌聲與微笑》，伴隨我國第一個探月航天器“嫦娥一號”繞月飛行；電視劇《三國演義》（1994年）的插曲，留下的是“男人戲，女人歌”的美譽……

“月兒升起在天空，星兒在眨著眼睛。歌聲將伴你歸去，我的心是這樣不能平靜。”這首王健專為“谷建芬作品音樂會”作詞的《歌聲將伴你歸去》，不僅谷建芬譜曲后，在自己的個人作品音樂會終場時登臺含淚演唱，而且被王健收入1998年出版的《王健作詞歌曲選集》中，以詞代跋，表達對喜愛她歌曲的朋友，尤其是對相知相惜一生的谷建芬的留戀、不舍與告別。

“聚散皆是緣，離合總關情。”二人合作的《三國演義》片尾曲《歷史的天空》從20世紀90年代傳唱至今，谷建芬何嘗不能悟透生死聚散之道？可當2021年7月30日，九十三歲高齡的王健駕鶴仙歸后，八十六歲的谷建芬依然傷心至極。她說：“我失去了這一生最好的合作朋友。”

“知音世所稀”，王健與谷建芬便是中國當代音樂藝術的金蘭契友。

早年——春風遇知音

王健與谷建芬初逢在20世紀60年代。

1960年2月的一天，《歌曲》編輯部因需為即將到來的三八節創作一首歌而把王健叫了去。王健走進門，“看見一位中等身材，梳著兩條辮子，一雙大而嫻靜的眼睛的女同志”。她就是谷建芬。那年谷建芬二十五歲，王健三十二歲。于是，便有了她們合作的第一首歌曲《婦女進行曲》。

然而，時代的風雨讓她們一別近二十年，好在她們都挺過來了，當人生的秋季來到時，她們相逢在了時代的春天里。

20世紀70年代末，回歸藝術創作的谷建芬，正期待以音樂為大眾和時代而歌。一次，谷建芬出席一個文藝工作者的會議。會上，作曲家王酩因其為電影《小花》所作的插曲被視作“靡靡之音”而遭到批評。谷建芬便創作了《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來表達自己對這種既通俗易懂又廣為流傳的流行音樂的藝術立場。于是，對谷建芬的圍攻接踵而至。一時間，谷建芬成了問題人物。

此時，王健通過閱讀數千封給谷建芬的群眾來信，得出結論：谷建芬從未改變她為祖國歌唱、為人民歌唱的初衷，只不過在新的條件下，她想把歌唱得更好。然而，各方壓力終究影響了對谷建芬所創作的歌曲的演唱，這激發了谷建芬骨子里的剛毅與倔強。她變賣家產，四處籌錢，決意自己培養歌唱人才。

1984年，王健離休，開始了自己人生的新階段。同年，我國最早的流行音樂培訓班——“谷建芬聲樂培訓中心”應時而生。谷建芬要培養更多的演唱人才，去演唱這種老百姓喜聞樂唱的歌曲。對于此舉，王健傾力相助。她不僅在音樂培訓班中承擔教學任務，而且與谷建芬同聲相應， “歌難寫，但別無選擇，只有用歌聲回答”。

在她們眼中，流行歌曲不僅是表現手法的改變，也是觀念的開放，是人性的復蘇和大眾的需求。那時，王健家中有兩張床，一張睡覺用，另外一張床上放著她用各種本子寫下的隨筆和詩文。谷建芬最喜歡聽王健朗誦新詞，還常坐在床邊翻看她寫的詩文，并隨興挑出一些去譜曲。而當谷建芬出了新作，王健總是除其家人外的第一個聽眾。

她們沒有工作室，只有谷建芬的一間創作、用餐、待客等兼用的“一品屋”。她們倆和谷建芬的先生邢波三人，常常一盤花生米，幾杯薄酒，對談到深夜。王健曾用“千年燕都埋心事”的詩句塵封自己的坎坷遭遇。可在一品屋，她與谷建芬燈下談心，談者因真而動心，聽者因情以淚相伴。谷建芬后來深情回憶道：“我們合作的作品，除了《三國演義》外，基本都是從王健‘擱在床上的詞’里選的。”而面對“群眾歌曲、通俗歌曲、流行歌曲、藝術歌曲、交融雜糅”等各種對谷建芬歌曲的分類與定性，王健撰文說：“更富科學性的總結、分類也許是未來的事吧。”

歌曲是詩歌與音樂互補共生的藝術。就一般創作規律而言，往往是先詞后曲。雖然王健說“我很少對谷建芬提示什么”，但以她對谷建芬的理解，那一首首歌詞在沒有譜曲前便已滲透著谷建芬的音樂氣質與風格，好似詞中已有曲。谷建芬則不僅從王健的歌詞中明白了詞作者的訴求，而且用自己的音樂語言升華了王健詩文的意境。

在她們的合作中，最具靈犀之通的是先曲后詞的作品。這種創作模式在現代歌曲創作中屬于比較不易的一類。曲在先，就要求詞作家對音樂的意蘊心領神會。王健曾深有感觸地將為中外名曲填詞稱為“痛苦而甜蜜的工作”。而兩人這類創作的代表作品，可首推她們創作于20世紀80年代初的藝術歌曲《生命的星》。

那天，正在鋼琴上彈著一個調子的谷建芬對王健說：“填首詞吧。”“填什么呢？”“就寫我們自己的心境吧。”

于是，帶著鉛筆抄下來的旋律回家后，王健開始哼唱起來。“邊寫邊唱”是王健獨特的創作方式。她在自己的小屋里不知來回踱著步唱了多少遍，可怎么都覺得這個旋律完全不像谷建芬之前那些明朗、親切的短歌，而是彌漫著一種凝重與滄桑感，她甚至感到其中透出一種“悶在心里發不出來的那種勁”。王健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咖啡，夜已深，靈感終于襲來，她們倆相似的人生經歷在王健眼前浮現與升華。

1928年，王健出生在北京。七年后，谷建芬出生在日本大阪，六歲隨父母回到祖國。少年時，她們就播下了喜好文藝的種子。王健從中學時期開始在報紙上發表作品，1948年肄業于天津河北師范學院音樂系。1952年，谷建芬考入東北音專（今沈陽音樂學院），主修作曲。青年時，她們同樣潛心苦讀，即使面對生活的艱難，也矢志不移。可當她們以厚實的專業素養準備振翅遠飛時，迎接她們的卻是二十年的困境與旋渦。政治上的撥云見日，對久在寒冬盼春歸的姐妹倆來說，化為一種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迫切心境。

王健的歌詞被谷建芬的旋律引發出來：“當我少年時候，我曾經苦苦追求。但那生活的浪花，洶涌的浪花，卻把我帶進了滾滾激流。我走過了漫長的路，尋找我那失去的夢。如今你終于回到了我身旁，啊，生命的星，請你不要離我去遠方……”

歌詞并未停留于回首歷史，而是呈現出對理想強烈的追求。當王健填完兩段詞，一種特別的喜悅涌上心頭，她迫不及待地要與人分享。住在斜對門的女翻譯家里的燈仍亮著，王健便把她“敲”出來，哼起這首《生命的星》，對方聽后一語中的：“你們中間有一種神奇的默契。”

見到這首把旋律詮釋得入木三分的歌詞，谷建芬樂不可支，在《生命的星》后加了一個副標題：自己的歌。這首小詠嘆調，經歌唱家施鴻鄂傾情演繹，既如泣如訴又激情豪邁，似乎將一代人的故事匯聚成生命的巨大海浪，從大海深處洶涌而來，拍向岸邊，又呼嘯而去，勢不可當。

80年代——綠葉大地同耕耘

20世紀80年代初，從夢魘中醒來的人們忙于傾訴自己的“精神內傷”。可王健以“不為傷痕遮望眼”的胸襟和赤子情懷，寫下《你問我》，谷建芬含淚將之譜成曲，表白她們共同的心聲：“你問我為什么憂愁，卻又是這樣歡樂。你問我為什么不語默默，心兒卻似烈火。讓我用深情的話兒回答你，為了我親愛的祖國，為了我多難的祖國。”音樂旋律雖然并無奇特之處，節奏也平緩，卻似一縷輕煙在人們心中飄過，淡雅而優柔。

谷建芬與王健都特別愛大海。在她們的創作中，以大海為主題的有十首以上，包括表達對大海的贊美與感恩的《大海，我不會忘記》《大海的賜予》，將自己喻為大海的女兒的《海灘的石子》，向大海深情傾吐的《海訴》等。王健第一次走進谷建芬家時，谷建芬就一口氣唱了四首由王健作詞的關于大海的歌曲。

《媽媽的小屋》是王健與谷建芬80年代中期的合作作品。歌詞把仁愛之心比喻為媽媽的小屋。“雪花紛飛，北風刺骨，我急忙奔向媽媽的小屋……世界雖然那樣寬廣，最依戀的還是這間小屋……”谷建芬譜曲后，為人遮風擋雨、永遠溫暖的小屋音樂形象令人心醉。歌曲不僅以“大實話”給歌壇帶來一股溫馨而充滿人情味的音樂之風，同時，在王健和谷建芬母愛般的關懷下，時延燕、毛阿敏、萬山紅等一批歌手成長起來，有些人甚至成為中國流行音樂的翹楚。

1986年全國青年首屆民歌、通俗歌曲大選賽舉行，谷建芬與王健決意讓時延燕拿《媽媽的小屋》去參賽。半決賽賽場設在東方歌舞團的一間大廳。那天，評委們都入席了。王健在候場處對時延燕囑咐了幾句后，便悄悄在賽場最后的木梯上坐了下來。臺上，谷建芬親自用鋼琴為時延燕伴奏。整個大廳靜極了，深情的歌詞，婉轉輕揚的旋律，仿佛人間之天籟。休息時，兩位藝術家欣然接受了同行對歌曲成功的祝賀。

歌曲《歌聲與微笑》的創作，最體現谷建芬與王健的默契。1986年8月30日下午，王健收到了上海電視臺的約稿信。信中說，為了舉辦首屆上海國際電視藝術節，要求寫四到六句歌詞，并且要能體現“友誼、合作、交流、發展”的“八字方針”。當天黃昏，王健去郵局拍電報，把寫出的四句歌詞——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明天明天這歌聲，飛遍海角天涯。明天明天這微笑，將是遍野春花——發往上海。收報的姑娘瞪大了眼睛，因為她從未收到過這樣浪漫的電文。

在拍完電報幾天后，王健到谷建芬家玩，看到她的鋼琴譜架上有一首剛譜好曲的歌，正是《歌聲與微笑》，但沒有注明歌詞作者。王健問谷建芬：“誰向你約的稿啊？”“上海電視臺。他們寄來好幾首歌詞，都沒有注明作者的名字，讓我挑一首譜曲，我就選中了這首。”這種奇妙的默契讓王健感嘆：匿名也沒擋住合作，這是心有靈犀啊！

游子思鄉是引起王健與谷建芬強烈心靈震顫和情感共鳴的又一題材。兩人的經典之作《綠葉對根的情意》就屬這一主題。一次，王健看到鋼琴家殷承宗出國前夕的一段采訪，記者問殷的心情，他回答：“人走了，心留下。”王健被殷承宗那份對祖國深深的依戀所打動，寫出了《綠葉對根的情意》。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一天，谷建芬來到王健在東四八條五十二號的八平方米小屋。在放著王健各種新作的床上，這篇《綠葉對根的情意》的詩體日記引起作曲家強烈的共鳴。谷建芬將自己作為一個歸國華僑的生命感悟，化作了飽含深情的旋律。這首充溢東方式的款款深情而又十分通俗的歌曲，是游子對祖國激情飛揚的韻致，又表達了兩位藝術家對慈母的感恩之情。

1987年，毛阿敏參加南斯拉夫貝爾格萊德國際流行音樂節，選擇演唱《綠葉對根的情意》。王健為她準備了五頁紙的詳細的演唱提示。谷建芬和毛阿敏一起去到南斯拉夫，她不僅在專業上精心指導毛阿敏，還為她設計了高領無袖長旗袍配白披巾的造型，將毛阿敏打扮成一位典雅而清麗的東方少女。來自王健與谷建芬亦師亦母的關懷，化為毛阿敏強大的驅動力。在那次比賽中，毛阿敏獲得三等獎，成為我國首位在國際流行音樂大賽中獲獎的歌手。谷建芬的作曲獲第四名。這首歌也成為我國首個在國際流行音樂大賽中同時獲得創作獎和演唱獎的作品。

1989年，王健以《歌緣》為題敘說她與谷建芬的創作故事。在這篇文章中，她仔細分析了谷建芬的創作風格，字里行間表達著對谷建芬在藝術上執著追求的敬意。而對于自己，她由衷地說道：“若不是與谷建芬重逢，就沒有這十年的友誼合作，便沒有我們的這些歌。”谷建芬則常說：“王健是我的良師益友，沒有她這個最佳合作者，我也不會寫出好歌。”

90年代——歷史天空共織錦

20世紀90年代，王健與谷建芬迎來了她們藝術合作的精品與高峰時期。

1991年，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開拍在即， 總導演王扶林決定，以原作的卷首語、明朝學者楊慎《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為詞，征求曲譜。結果，谷建芬的譜曲一舉中標。王扶林授命谷建芬組建音樂創作班子，提出的要求是“古今契合，雅俗兼備，立足當代觀眾審美需要”。

組建創作班子時，谷建芬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健。王健以“臨淵履冰”的忐忑心情接受了邀約，開始花大量時間看劇本、看原著、看《三國》學會的論文集，認真做筆記，每天都在思考人物的性格、作為，給每位主要人物寫小傳。當時，谷建芬因骨折臥床養傷。她在病榻上讀原著、查資料，并不斷重寫自己已經過五關斬六將、被大小領導認可的作品。谷建芬認為該作品還沒有完全到位，而她要的不僅是中標，更是精品。就這樣，兩位女藝術家與一千多年前的歷史和英雄牽起了手。當時，這樣的人選遭到很多人的質疑，他們認為，女性很難做好《三國演義》這樣題材宏大的音樂。但谷建芬和王健沒有因為這些質疑而退縮，她們選擇了迎難而上。

《三國演義》的第一集《桃園三結義》開拍前，分集導演蔡曉晴要求王健和谷建芬先寫出一支歌，以便演員們在歌聲中表演。這打破了一般電視劇插曲先看樣片后創作的先例。而要提前找準插曲人物的音樂形象，自然增加了詞曲創作的難度。王健一遍又一遍地閱讀原著中“桃園結義”一段，還在房間里一個人演起戲來。經過反復思考和醞釀，她對谷建芬說：“桃園結義的故事在群眾中影響廣泛，它是忠義、友誼的象征，是義結金蘭、生死不渝的典范。這一拜，揭開了三國幾十年戰爭的序幕。”谷建芬贊同地說：“就抓住‘這一拜’來寫。”于是，經典畫面誕生了。桃林中，伴著劉歡動情的演唱，劉備、關羽、張飛舉杯結義：“這一拜，春風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臺。這一拜，報國安邦志慷慨，建功立業展雄才。這一拜，忠肝義膽，患難相隨誓不分開……”

接著，赤兔馬之歌、諸葛亮出山歌、關羽單刀赴會歌……一首首或古樸凝重或深沉豪放的歌曲被創作出來。插曲與劇中的三國英雄并駕齊驅，留下“男人戲，女人歌”的美譽。王健和谷建芬用實力證明，女性不僅可以寫出大氣磅礴的音樂，而且豪邁之余，還更富溫柔與悲憫。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在創作中，王健和谷建芬不僅表達了對英雄的敬仰，也抒發了對生逢亂世、命運不得自主的女性的關注與同情。凄美動人、如泣如訴的《淯水吟》表達的便是對以鄒氏為代表的，在亂世中甚至沒有名字的女性命運的哀嘆。

《三國演義》里女性的戲份不多，美艷絕倫又頗具隱忍和犧牲精神的貂蟬是其中女性形象的典型。谷建芬與王健在分析人物性格時，不謀而合地“心疼”她并為她惋惜。王健在《貂蟬已隨清風去》中嘆道：她不惜“辜負了錦繡年華”“錯過了豆蔻青春”，是“為報答司徒大義深恩”，才“拼舍這如花似玉身”。字里行間蘊含著對這個悲劇女性的深切同情。谷建芬看到歌詞后十分激動，說：“我要用音樂為她哭出來。”于是便有了這首凄涼而深情的《貂蟬已隨清風去》。總制片人任大惠三次看片，聽到這首歌時，三次流淚。這首歌也被總導演王扶林評價為“有詩意，意味濃，感受到英雄和烈女的風骨”。

一支支歌曲贏得了劇組的喜愛。本來導演計劃《滾滾長江東逝水》既作片頭曲也作片尾曲，后來改為只作片頭曲。1993年夏，王扶林跟谷建芬商議，要新創作一首片尾歌，不再唱某一個人物，也不是再現某一次戰役，而是要整體反觀這一段歷史。

王健一改往日快速創作的習慣，一稿又一稿地構思與提煉，用一個半月時間，修改六次，完成了《歷史的天空》的創作。歌詞不僅將盛衰興亡、離合聚散的歷史賦予哲學概括——“興亡誰人定，盛衰豈無憑，一頁風云散，變換了時空……”，也因眼淚與歌聲相伴——“長江有意化作淚，長江有情起歌聲”而顯得有情有義，悲天憫人，尤其是以“歷史的天空閃爍幾顆星，人間一股英雄氣在馳騁縱橫”作結，頗具智慧地將沉湎于劇情的觀眾喚回現實。谷建芬心生共鳴，將千種思緒萬般感嘆化為剛柔并濟、感慨與壯麗并存的旋律，加上毛阿敏委婉、厚重、深沉的演唱，整首歌曲顯得雄渾豪邁，被聽眾譽為“歷史詠嘆歌曲的精品之作”。

《三國演義》歌曲，因詞曲精湛以及與電視劇高度契合，被視為繼1987版《紅樓夢》后中國電視劇音樂的又一經典力作，贏得了觀眾“聽完片尾歌再換臺”的最高評價。誠如總導演王扶林所言，“這些歌曲將隨著觀眾的承認逐漸確立其自身的藝術價位”。

晚年——離合總關情

如果將詞曲比作夫妻，谷建芬與王健用歌曲《愛情的品格》的回答是：“它是相親相依的歲月。它是同甘共苦的旅程。它是兩顆火苗一起跳動，是兩朵浪花一起奔騰。”正是因為這種情，她們夕陽無限好，最是近黃昏。

谷建芬說，平時她走在街上，當老百姓說他們都是聽著她的歌長大的時候，她無法不激動，不感慨，不感謝。而感慨與感恩，也是王健一生“春蠶吐絲情無盡”的動力。她們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這種既真誠合作又自由行走的藝術追求，為她們迎來各自藝術生涯的新高峰。

在音樂創作中，王健除了與谷建芬合作，還與王莘、王酩、王立平、徐沛東、溫中甲、李一丁等近三十位曲作家有過合作，并為一批中外名曲如《思鄉曲》《春江花月夜》《荒城之月》等填過古色古香的詞。為《三國演義》創作十一首歌曲似乎沒有讓王健滿足，2003年，她又接受了史詩大劇《楚漢風云》的作詞邀約。當時，王健已七十六歲高齡，但她不愿放棄這難得的機會，與作曲家章紹同合作，再次寫作了歷史題材的作品。

晚年的王健一直堅持一個人旅行。她喜歡背一個雙肩包，拿一根青竹竿，沿途進行人文探訪，抄錄優美詞句。王健說：“孤獨是一種財富，我性格自由散漫，不受拘束，我平時喜歡獨自旅行。我要抄寫所有的對聯、石刻、文字。我到揚州抄了五十副對聯；我在泰山，從山腳一直抄到山頂，兩個字也抄。”王健對于孤獨的闡釋帶有一種強者的英氣，這讓她在藝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她不僅出版了多部歌詞集，而且在2001年到2014年間創作出版了“花引”系列五部作品。這些作品中既有精練的抒懷小品，也有古體詩和現代詩，還有緬懷弘一法師的《夕陽山外山》和紀念嵇康的《廣陵散》等劇本。王健出眾的古文功底與率真的情感再一次在作品中實現了“古今契合，雅俗兼備”。

晚年的谷建芬則將全部心血傾注于《新學堂歌》的創作。

2004年秋，谷建芬在一次與會休息時，與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吳儀聊起音樂。吳儀的一句“給孩子們寫點歌吧”的囑托，深深觸動了此前忙于成人歌曲創作的谷建芬。于是，古稀之年的作曲家開始專注地為孩子們“尋找失落的音符”。

她在古代詩詞中優中選精，將詩詞的音韻美、語言美融于音樂旋律，為孩子們潛心創作。從2005年開始，她決意“譜詩成曲”，寫出五十首獻給孩子們。

奈何事常逆己心。2015年，谷建芬的老伴邢波因心臟病離她而去。2016年，小女兒谷千惠突發腦動脈瘤，從發病到去世僅僅十六天時間。雙重打擊讓谷建芬悲痛到了極點，她一度患上了抑郁癥，甚至連鋼琴都不會彈了。已將《新學堂歌》寫到第四十九首的谷建芬，怎么也寫不出來了。直到2017年，也許是痛定思痛，她終于領悟：“有種幸福叫放手，有種苦難叫占有……”當谷建芬終于寫出最后一首歌時，她深有感觸地說道：“這首《有無歌》，是《新學堂歌》中我體會最深的一首。”

進入耄耋之年后，通常都是谷建芬去找王健。王健耳背，打電話聽不見，兩人必須見面聊。她們有約：“要是不見面的話，就互相寫信。”

2021年7月30日，王健去世。家人因擔心谷建芬太傷心，沒讓她去見老友最后一面。谷建芬便著手整理兩人合作的作品及合作過程中的一些珍貴資料，希望能結集成書。她認為這是對老友最好的紀念。

音樂是上帝送給人類最美的禮物。海涅曾說：“話語停止的地方，音樂就開始了。”而音樂開始時有文學相伴，這就是王健與谷建芬的知音人生。

“回首望一望，望望結伴同行的足跡。是你，用友誼的長弓，讓沉默的弦唱出美麗的歌曲。是你，用串串閃光的音符，照亮我生命的四季。為了一份感激，這段歲月里你給予的欣喜。為了一聲祝福，祝福中深深的期冀，留給你，也留給我自己……”這分明是王健在用歌詞向谷建芬呢喃細語。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