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元老”張難先：只留清白在人間

張難先是近現代中國著名的政治活動家，他一生經歷了晚清、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時代。反清、反袁、反蔣，在政壇上活躍了六十多年。在翻云覆雨的動蕩時局之下，他做出了諸多貢獻，且能保持一生清白廉潔。他的高尚不會被塵封。

守清白廉潔的做人之道，不接受捐官

張難先，湖北沔陽人（現在的湖北仙桃市），生于1874年。那時，清王朝氣數將盡，正在風雨飄搖之中。張難先出生的時候，家境還算富足，張家在村子里開了一家雜貨鋪，經營雜貨、糕點，后來還增加了藥材、糟坊、制酒，生意還算興隆。張難先從三歲起就入私塾讀書，從六歲到十六歲，跟過五位老師，這使他得以博采眾長，言行不俗。

張難先十五歲時，父親因病過世，家境衰敗。不久，兄長、母親也相繼去世，家庭的擔子落到了張難先身上。1893年，十九歲的張難先完婚，結婚分家時，僅分得三畝薄田。

張難先家中的田產根本不足以支撐過日子，家中時常斷炊。到1901年的年底，張難先看到年關不好過，只得去賣書賣字。那時讀書人賣字是很讓人看不起的，叫作書春，被看成算命、看相一流。如果不是生活非常窘迫，讀書人是不會去做這個生意的。張難先迫于生計，不得不寫春聯出售。

張難先寫春聯和其他人不同，他總是先和要買春聯的人交談一會兒，然后琢磨一番，再提筆書寫，讓買春聯的人滿意。這被一位在一旁觀察的巫姓四川人看在眼里。這個人有些錢，也讀過些書，他非常看好張難先，認定張難先日后必有發展。按當時清朝后期的制度，可以用錢買官，清廷的說法叫捐官。這個人想出錢為張難先捐個官，可是竟被張難先婉拒了。他又找到張難先的弟弟張竺軒，告訴他愿意出錢為張難先捐官，要他勸勸張難先。

張難先對弟弟說：“我認為捐官不好，何況還是旁人出錢到朝廷做官。這種事不能做。”他愛讀書，在連續發生了義和團、八國聯軍、庚子賠款這些叫人倍感屈辱的事件之后，他意識到清廷的腐敗無能，不認可這個朝廷。他要清白做人做事，不接受捐官。

此前幾年，1898年農歷四月，康有為聯合在北京會試的各地舉人上書光緒皇帝，提出“變法成天下之至”。維新變法的橫空出世，令年輕的張難先開始注意到當時的國是。“戊戌變法”失敗后，張難先受康、梁思想影響，閱覽新書新報，漸漸生出了一番政治抱負。

不求升官發財，制止官場營私舞弊

為了糊口，張難先在別人的建議下，設館教學生。在沔陽辦學時，他接觸了《革命軍》《猛回頭》《警世鐘》等書刊，受到極大的震撼。

1906年，科舉考試停止。湖廣總督張之洞在湖南大辦教育，為反清培養大批人才。他主張派遣留學生，在督鄂期間派出留學生數千人，湖北成為留日學生數量最多的省份之一。張難先與這些人中抱有政治理想的志士仁人有諸多交往。是年，他受聘在沔陽仙桃鎮辦集成學校，任校長，傳播革命思想。

冬天，萍鄉、瀏陽、醴陵爆發起義，張難先赴省城與劉靜庵策劃響應。此時設在日本東京的同盟會總部聞訊派胡瑛、朱子龍、梁鐘漢返鄂聯絡，但因叛徒告密，劉靜庵、胡瑛等八人相繼被捕。張難先由仙桃鎮至武昌，避入友人譚少卿家。摯友石昌麟勸其去日本避難，并愿意出路費資助。張難先以被捕同志亟待營救為由而謝絕，并于當晚兼程趕回沔陽。不料在沔陽集成學校被捕，被押往武昌巡警道候審。

他在獄中大義凜然，其供詞令張之洞看后甚感驚異。第二年春，張難先因病被保釋出獄就醫。他續辦集成學校，秘密宣傳革命。嗣后，為了掩護革命活動，他在沔陽勤業蠶業公司任經理，并籌措革命經費。

1919年冬，張難先從《新青年》上得知半年前在北京發生了五四運動，希望之光又在心中點燃。又得知杜威、羅素來華講學，他于1920年正月，只身一人北上北京求學。1920年在北京時，張難先每夜都去北京大學聽課。在此期間，他先后結識了梁漱溟、蔡元培、李四光、胡適之、李濟深等，并經常與他們往來論學。

1922年，孫中山先生再次組織平叛，討伐叛徒陳炯明。他聘任李濟深為西江地區軍政最高長官善后督辦。那時孫中山還沒有成立培養軍事干部的學校，李濟深深知辦軍校的意義，為了給粵軍各部和廣東海防艦隊培養軍事干部，在肇慶創辦了西江陸軍海軍講武堂。

當時各地軍閥割據，風氣極壞，請客、吃花酒、賭嫖、吸毒等在官場習以為常。李濟深鄙視這些。他是個有抱負的人，嚴于律己，奉公守法，勤儉樸素。他很需要同道一起做事，于是便邀請張難先到廣東與他共事。1923年7月，幾經周折，張難先終于收到了李濟深的邀請函，請其到廣東肇慶擔任西江善后督辦公署參議兼西江陸海軍講武堂教官。

李濟深常年帶兵在外，許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給留守的張難先辦理。1925年10月，張難先被任命為廣西榷運局局長，主管廣西全省重要稅收。他努力從財力、物力上支持黃埔軍校的籌建。

1927年1月，張難先赴廣州檢察院就職。他對貪污毫不留情，秉持堅決抵制的態度，使風氣為之一變。當時辦稅務的人中有不少人貪污，張難先決定徹查相關的賬目。有聲望頗高的人來說情，信和電報雪片似的飛來，張難先一概置之不理，不接受任何私下交易。黃岡厘廠廠長看到面對的是一個真正的反貪污大員，害怕得到香港躲藏了起來。

在辦案中，張難先發現外交部秘書長有敲詐行為。當時外交部部長正在俄國訪問，由秘書長代行部長的職務。張難先發傳票傳喚他來檢察院接受訊問，他不理會。張難先再三催促，他才不得已坐著汽車來了。經訊問，方知是某公司招股，他認兩千股，但沒有交錢，當時稱之為干股。在證據面前，一審他就承認了。張難先當即決定把他看押起來。張難先在檢察院僅僅任職幾個月，就震懾了官場，大大抑制了貪污行為。

鐵面無私的張難先得罪了不少人。有人為了報復他，故意散布謠言說他貪贓枉法，家中積聚了不少金銀財寶。一次在回家途中，張難先遭遇了土匪。土匪讓張難先把錢財都交出來，但是他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土匪不相信一個財政官員竟然拿不出錢，于是就和張難先打賭，如果搜出錢就把錢全部交出來；如果沒有，便放他走，而且還跪送三十里。結果是全部行李都翻了個遍，卻只有二十塊錢和一些破爛衣裳。土匪被張難先的清廉感動，于是履行承諾跪了下來。

珍藏“濟民青天”的錦旗

“青天”是人們對廉吏的尊稱，張難先也得過“濟民青天”的錦旗。他非常珍視這份饋贈。

1925年11月，廣東省政府決定組織行署，把廣東省分為六個行政區，每區設一個行政委員，對該區實行行政負責制。1926年1月，張難先被任命為瓊州行政委員，到海南島第一次獨立主持一方政務。

張難先到海南島，首先改革了從清朝沿襲下來的府、縣、衙門的各種陋習。他牢記孫中山的教誨：官吏是百姓的公仆。他自己經常青衣小帽，身處市井販夫走卒之中，并不介意一些舊的士大夫認為他斯文掃地，不成體統。他讓人撰寫了《告民眾書》，提高民眾對新政府的了解，令民眾遵守法令，支持新政府。

瓊崖共十三個縣，在軍閥盤踞的八年里，民不聊生，被迫為盜的人很多，社會秩序混亂。張難先明白，北伐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后方，政府派他主持海南島的政務，是想讓他穩定海南島的局面。他到海南時，發現土匪特別多，匪患影響了海南島的局面穩定，尤其是偏遠地區更為嚴重。

瓊東縣有個大土匪竟然貼布告，謊稱政府任命其為海南島游擊總司令，并設立機關收編土匪。張難先想出一計，命令瓊東縣縣長設宴宴請該匪首，并秘密準備汽車兩輛，精卒十名，在瓊東縣政府旁埋伏。該土匪一到，立刻予以綁縛，押上車，火速押送行署。

當時治理瓊州形勢嚴峻，不僅交通困難，余匪尚未肅清，國民黨內部還謠言四起。張難先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須排除各種各樣的干擾。那時，駐守在海南島的兩個師奉命參加北伐，只留了一個團。大軍離去，難免有不法之徒蠢蠢欲動。經過仔細思考之后，張難先把行署的事情全權委托給別人，自己親自挑選了十名忠勇衛士，帶著他們巡視各縣。與土匪周旋斗爭風險極高，但他做得有條有理，在兩個月時間里，破獲了十多起巨案，迅速平定了海南島的匪情，震懾了島內的土匪惡霸。

張難先的無畏與清廉令他深得人心，海南島老百姓稱他是張青天。他離開海南島時，當地百姓自發制作一面大錦旗，上面寫著“濟民青天”幾個大字，敲鑼打鼓地給張難先送去。張難先很珍視海南島百姓的情誼，但他覺得自己在海南島做了應做之事，不值得張揚。直到20世紀60年代，人們回憶這段歷史，對張難先在瓊崖的治理依然贊不絕口。

“兩袖清風而來，兩袖清風而去”

湖北是辛亥首義的地方，經濟在全國舉足輕重。1928年1月，國民政府委任張難先為湖北省財政廳長。3月11 日就職，他以“兩袖清風而來，兩袖清風而去”為上任的座右銘，決心不徇私茍且，一門心思管好湖北的財政。他剛一接任，便有熟人托上門來，以求在財政廳謀一職位。但是張難先對誰都不破例，任人唯賢。

湖北厘金局弊端最為嚴重，他便大力整頓。湖北厘金的征收是沿用清朝巡撫胡林翼制定的局卡制度，張難先上任不到半年就把這個制度廢除了。他主張整頓統稅，改訂稅則，把收稅標準公之于眾。新稅則初稿出來之后，張難先召集漢口各界商人詳細討論。僅用二十多天就完成公示。公開印刷了一萬冊，發到各局、卡、商會，允許商人個人購買。官員不能再亂征稅了，稅收交由社會監督執行。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任用廉吏，嚴懲貪污。在他擔任湖北省財政廳廳長期間，任用賢能，罷免貪官污吏。好友推薦來的人，親朋故舊，他也從不隨便任用。有一次，白崇禧委托張難先為胞弟白崇勛找份工作，張難先回復說干部的任用是要經過考核的，并沒有顧及白崇禧的顏面。無奈之下白崇禧只好另覓渠道給弟弟找了份工作。但是白崇勛仗著自己的身份，尋歡作樂，魚肉百姓。事情傳到張難先那里，他二話不說就辭退了白崇勛。免除了白崇禧至親的肥缺，許多人替他擔心，但他依舊我行我素。

在張難先當湖北省財政廳廳長期間，他聽說江漢關有個官吏依仗權勢，營私舞弊，對商賈小販尤加壓迫，商人運貨過關，無不怨聲載道。而此人本性狡詐，舞弊手法甚巧，被害者往往隱忍，不敢外揚。懾于他背后的勢力，無人敢于檢舉，故取證頗難。張難先略施一計，他喬裝為蛋販，布衣草鞋，親自擔兩筐雞蛋過關。官吏見是鄉下人，故伎重演，找各種借口四處為難他，強迫他繳納各種額外的苛費。張難先唯命是從，把手續辦完，拿到證據后，不動聲色返回財政廳。不日，這個官吏就被革職法辦。

張難先擔任湖北省財政廳廳長半年之后，財政大有起色。財政好轉了，有了一定的財力，張難先便有實力做他想做的大事了。那時湖北省沒有自己的省銀行，許多事情操作極不方便。為了解決湖北的財政困難，促進全省經濟的發展，張難先籌備成立湖北省銀行。1928年7月1日，經湖北省政府決定成立湖北省銀行籌備委員會。張難先從財政撥出一百五十萬，經過四個月的準備，湖北省銀行于11月1日在漢口江漢路二十八號正式成立，任唐有壬為行長，王漸磐為副行長。從此湖北有了自己的銀行。

一盆清水和一面明鏡

1930年12月初，蔣介石召見張難先，要任命他為浙江省政府主席兼民政廳廳長。浙江是蔣介石的老家，他不愿意別的派系的人插手浙江的事情。張難先從不依附于某個派系，他與李濟深私人關系非同尋常，卻不與他私下結黨，與其他的派系更不沾邊。任命張難先讓蔣介石少了不少擔憂。此外，他知道張難先任湖北財政廳廳長僅半年就把財政極其困難的大省變得略有盈余，竟還辦成了湖北省立銀行及武漢大學，意識到他確是一位難得的治國良才，就在1930年年底，給了張難先浙江這個政治舞臺。

1930年12月12日，張難先離開南京，經上海去杭州上任。他并未帶家眷，只有一個仆人同行。他依然是一身布衣，不進一等車廂，和平民百姓一樣在三等車廂。經一天一夜到達杭州時，只見車站軍警密布，氣氛緊張，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疑惑間，只見一群達官貴人、名門貴媛，都面向車頭方向緩緩而行。火車停穩后，張難先隨同乘客下車，達官貴人都擁向了一等車廂。原來，這些人知道新上任的浙江省政府主席要乘這次列車到達，便齊聚車站歡迎。他們等在一等車廂旁，直到人走車空，也未見新省府主席一行下車，只得在惶惑中離開車站。

而這時張難先已悄無聲息地來到省政府。當時在杭州市臨湖處有一幢別致的黃色別墅，占地約七千平方米，名為澄廬，站在二樓的涼臺上可以將西湖全景盡收眼底，是西湖最為奢侈的別墅之一。它原本被作為省政府主席官邸送予張難先，張難先堅決不接受，并于第二天派人另找房舍，租賃安家。

張難先把家安在一幢很舊的小二層樓，但亦非獨住，還有其他房客，樓里樓外都不見警衛。當時給新任的浙江省政府主席定的官俸是六百元，另有四百元公費。而張難先自己則只領俸金，不取公費。他的夫人日子過得極其節儉，毫無養尊處優的官太太惡習，一家人一個月開銷只有一二百塊錢。

1931年秋天，宋美齡要帶母親到杭州游玩。蔣介石致電張難先請其予以接待，可張難先卻外出 “檢查”工作去了。宋美齡只好自己帶著老母親游玩。臨走前，她將所花一萬三千元的單據交給張難先，讓他報銷，可張難先卻把這筆賬壓了下來。

不久，蔣介石到浙江視察。抵杭時，張難先率省府官員和駐軍將領等一眾，到機場迎接。蔣介石講得正起勁，身旁的張難先忽地站起來，拿出單據說要報銷。眾目睽睽之下，蔣介石非常尷尬。他鐵青著臉，厲聲說：“誰開支，誰負責！”張難先一聽，馬上畢恭畢敬地向蔣介石彎腰，說：“蔣委員長廉潔自律，是黨國的楷模，令張某佩服。我代浙江省一千多萬人感謝您！”蔣介石回去后，訓了宋美齡一頓。

之后，宋美齡對張難先耿耿于懷，曾特地派人到杭州調查他是否真如傳聞的那樣清廉。宋美齡還親自到張難先家中，希望能找到張難先的罪證。可當宋美齡走進張難先的破家時，看見張難先的妻子正在納鞋底，她穿著布衣，雙手因為干活已長滿了老繭。張難先身著一件長布袍，頭戴一頂小布帽，腳蹬一雙青布鞋，沒有官員常見的金絲眼鏡，西裝革履，藏呢禮帽。看到張難先家中的情況，想到國民黨官員貪污腐敗之風盛行，宋美齡心里還是將信將疑。張難先拉開旁邊的簾子，指著里面的牌位說：“我早已為自己立下了生死牌位，這一生絕不貪財，也不貪色，只為百姓做事，若出錯，自己當自盡，誓為天下百姓而死……”聽了此話，宋美齡心里是五味雜陳，對張難先敬佩不已。之后她多次向蔣介石提出建議，要重用張難先。

張難先當浙江省政府主席期間，做出不少政績。浙江沿海要防海潮，興修錢塘江口大堤是工程的關鍵，張難先為之付出諸多努力。他把關注點放在最低層次的社會保障、經濟救助、教育醫療上。1931年開始籌辦上海中山醫院。雖說是公立醫院，但是當時國民黨中央政府沒有投入，所有的建院經費都要由社會捐助。張難先得知后就召開會議，決定捐助上海中山醫院兩萬元。1931年，浙江發生特大水災，張難先積極組織救災工作。在他主政時期，采取了一系列禁煙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利于社會風氣的好轉。

張難先后來決定辭官回鄉養老。杭州的百姓得知這個消息之后，自發地來為他送行，每家門前都放著一盆清水和一面明鏡，表示對其無私的肯定。

1946年11月，張難先被選為“國大”代表，赴南京參加國民大會。那時從武漢到南京開會的旅費實際上只需要六元多法幣，而湖北省民政廳給張難先送去了一百元法幣。會剛開完，張難先就立刻派人將一百元法幣如數歸還給民政廳。湖北省民政廳的官員不敢再把錢給張難先送回去，只得把錢“繳歸國庫”。

1948年5月，蔣介石當上總統后，電請張難先任“國策顧問”，張予以謝絕，并將聘書、薪俸領條退了回去。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1954年秋，張被選為湖北省人民代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屆常務委員會委員。此后，第二屆、第三屆會議時張難先均被選為主席團成員。1955年后，張難先長期住在北京。1968年9月11日，張難先深夜在北京謝世。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