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與羅淑：超越文學的情誼

女作家羅淑，生命止于三十五歲，其文學之路，只有短短兩年。盡管作品不多，但她逝世后，巴金為她編輯出版了三本作品集和一本翻譯集。她的第一篇小說《生人妻》，是巴金推薦發(fā)表的；她的第一部翻譯作品《何為》，是巴金委托翻譯的；她的筆名“羅淑”，是巴金為她起的；她的兩個孩子，是巴金撫養(yǎng)長大的。她與巴金是四川老鄉(xiāng)，比巴金大一歲，巴金稱她為“像姊妹一般的友人”。

一

羅淑原名羅世彌，1903年出生于四川成都。父親是讀書人，卻屢試不第。羅家有四個孩子：長子世安、女兒世彌、次子世儀、三子世澤。盡管自己屢試不第，羅父卻仍然十分注重子女教育，而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孩，世彌得到了父親格外的寵愛。父親從不用種種煩瑣的家規(guī)限制女兒，還親自給她講課，教授書法。小小年紀的世彌，不僅會作文，字跡也很工整。

1912年，為謀生計，羅父在四川簡陽縣老馬灣買下了六七口鹽井和熬鹽灶房，羅家舉家遷往此地。那年，世彌九歲。

從繁華的成都來到竹木蓊郁的偏僻山坳，鄉(xiāng)間的一切都讓世彌感到新奇與有趣。但漸漸地，她看到在這個方圓幾里的小山坳里，竟有那么多窮苦人——背煤挑鹽的男女腳夫、匍匐在地掙扎著向前爬的纖夫、拼死累活的鹽工灶匠、面黃肌瘦的放牛娃，只為活命，沒日沒夜地辛勤勞作。這些悲慘的畫面深深地印在世彌的腦海里，成為她日后創(chuàng)作的主題。

清末民初，社會動蕩，有志青年紛紛走出家門，到外面闖世界。羅家長子世安，堅決要到成都讀書，得到父親的支持。世安在成都考上了德文學校，并在學校結(jié)識了一位同鄉(xiāng)好友馬宗融。他沒想到，馬宗融有一天竟會成為羅家的成員。

馬宗融高大魁梧，熱情爽朗，比世安大七歲。二人既是同鄉(xiāng)又志趣相投，世安凡事都聽他的，稱他“馬大哥”。因德文學校突然停辦，馬宗融便帶世安回到了老馬灣。他們商定，以到重慶讀書為名，向各自的家長申請學費。

可拿到盤纏后，兩位青年根本沒去重慶，而是直接去了千里之外的上海。這下羅家炸了鍋，認為世安受了馬宗融的騙，從此對馬宗融恨之入骨。當時的世彌，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對這一切都懵懵懂懂。

馬宗融是個敢想敢干的人，他不顧家里和羅家的反對，又帶著世安去了日本，轉(zhuǎn)而奔赴法國留學，越走越遠。其間，世彌在家鄉(xiāng)完成了中學學業(yè)，考入師范學校。

羅父羅母因?qū)κ腊采米粤魧W的行為極為不滿，賭氣從不跟他書信往來。所以，與世安聯(lián)絡的家信，只能由世彌來寫。而在法國的世安，因忙著同一位意大利姑娘談戀愛，家信常常求馬宗融代筆。就這樣，世彌與馬宗融陰差陽錯開始了紙上傳書。世彌清秀的字體、流暢的文字，深得馬宗融欣賞。不知不覺中，他愛上了在他記憶中還是小姑娘的世彌。可世彌這邊卻沒有回應，只要看到信中有涉及感情的苗頭，她便以“要先完成學業(yè)”為由，轉(zhuǎn)移話題。

二

1929年，馬宗融回國，他并沒有馬上回鄉(xiāng)，而是留在上海，以翻譯為生。精湛的翻譯水平、熱情爽朗的性格，讓“馬大哥”在上海文學界小有名氣。一次，一位朋友召集聚會，巴金來了，見到了傳說中的馬大哥。他們相聊甚歡，立刻成了朋友。

聚會散了，馬宗融意猶未盡，又約巴金到附近的咖啡館坐坐，抑制不住地要向這位新結(jié)識的朋友吐露心中的秘密。

馬宗融說自己正在追求一個朋友的妹妹，那姑娘還在成都讀師范，從未正面回應過自己的示愛，這讓他十分苦惱。他嘆了口氣說：“咳，姑娘的心思真是讓人猜不透！不過，最近姑娘又有來信，主動讓我?guī)兔Υ蚵犓绺缭诜▏那闆r，并且第一次稱呼我‘馬哥’。你幫我分析分析，這是不是希望的曙光？”馬宗融自說自話地嘮叨著感情上的事，不讓巴金插嘴，直到客人都走光了，咖啡館也準備打烊，他們才起身。臨別時，馬宗融還一再說：“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世彌的這封信，像一針強心劑，讓馬宗融欣喜若狂，他立刻回到簡陽老家，去見心愛的姑娘。

此時，世彌二十六歲，剛從師范學校畢業(yè)，家里正張羅著讓她嫁給一位師長。她抵死不從，打定主意要嫁給一個志同道合的讀書人，而馬大哥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羅家父母對馬宗融更加不滿，認為他不僅“拐走”了大兒子，這一次又要“拐走”女兒。但世彌心意已決，不顧父母反對，執(zhí)意要嫁給馬大哥。她不要聘禮，也不帶嫁妝，拎著一個小箱子，興高采烈地跟著馬宗融去了法國。

到法國后，兩人很快結(jié)婚。世彌先是在里昂大學補習法語，之后又學習教育學、心理學等課程，次年生下女兒馬小彌。

日本侵華后，馬宗融夫婦迫切地想回國，為祖國做點事情。1933年，他們帶著小彌回到上海。馬宗融受聘于復旦大學，世彌則在上海郊區(qū)的南翔立達學園農(nóng)村教育科教書，兼任小學部主任。

三

1934年，巴金從北平返回上海，又見到了馬大哥，并且第一次見到世彌。在巴金眼里，這位留學法國的朋友之妻，是一位“在外貌上看不出一點鋒芒”的女性，但是“她有一種吸引力，可以把許多朋友拉到她身邊，而且使他們互相接近了解”。

當時，單身的巴金在上海定居下來后，住所與馬家距離不遠，他與幾個相熟的朋友經(jīng)常到馬家做客，暢談文學、理想及眼下生活。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世彌出面招待。巴金說：“她的客廳仿佛成了我們的會所。”“她像長姊似的給我們解決問題，使我們得到安慰和鼓舞。”

當時，由于創(chuàng)作任務重，巴金不得不中斷車爾尼雪夫斯基《何為》（現(xiàn)譯作《怎么辦》）一書的翻譯。馬宗融夫婦得知后，表示愿意承擔此任。短短一個多月，世彌就將洋洋灑灑的譯稿交給了巴金。后來巴金才知道，由于馬宗融工作忙，《何為》整本書的翻譯都是世彌一個人完成的。多么流暢的譯文啊，巴金不禁為世彌的翻譯才能感到驚訝。

一天，世彌交給巴金一篇她寫的小說手稿，羞澀地說，這是自己第一次寫小說，算是練筆吧。巴金很詫異，雖然他們經(jīng)常見面，但世彌從未透露過正在創(chuàng)作小說的信息。世彌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身邊的朋友都不知道端莊、賢淑的馬大嫂私下里還在創(chuàng)作。看完這篇小說，在翻譯才能之外，巴金又被世彌的文學天賦所折服。他沒想到，馬大嫂竟有如此的文字掌控能力。

這篇小說名為《生人妻》，講述的是四川鄉(xiāng)下一個賣草人不得已賣妻的故事。世彌用純樸無華的文字，寫出了一對貧苦夫妻的相濡以沫，刻畫了兩顆善良純潔的靈魂。巴金太喜歡這篇小說了，他稍做修改，在原稿上署上他替世彌起的筆名“羅淑”，便將稿子交給了編輯朋友靳以。小說在1936年《文季月刊》第一卷第四期上發(fā)表。

《生人妻》發(fā)表后，引起文壇廣泛注意，胡風、周文、沙汀等文學見解和審美標準各不相同的作家，竟然都異口同聲地表示贊賞。作家李健吾說：“等我發(fā)覺友誼圈子中間不聲不響跳出一位我所景仰的作家的時候，我的蒙昧好像一種過失，惶愧而又喜悅。”

初戰(zhàn)成功，激發(fā)了女作家羅淑的創(chuàng)作熱情，但同時她很冷靜，依舊秉持嚴謹慎重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寧肯少而精，也不愿意多而濫。對作品不滿意，她就一遍一遍地重寫，直到自己滿意了才交給巴金。所以，在此后兩年里，羅淑只相繼發(fā)表了《劉嫂》《橘子》《井工》等有限的幾篇小說。作品雖然不多，卻仍引來文壇一片叫好聲。

四

1936年秋，不安定的教書生涯迫使馬宗融到廣西任教，羅淑便帶著女兒和兩三篇未完成的小說原稿離開上海，與丈夫一起來到桂林。此時已是全面抗戰(zhàn)前夕，政局動蕩不安。

桂林的文化生活比上海差很多，沒書沒報，羅淑感到非常寂寞。她一邊寫信給巴金，希望他能寄一些報刊來，一邊提筆創(chuàng)作。她十分信任巴金，在信中寫道：“我寫好了三篇小說，但總覺得不滿意，現(xiàn)在關在抽屜里，想等你來看了再說。一再失信，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但文章不好，拿出來也沒意思。”“我的東西總要你給我看一遍，然后再拿出去發(fā)表。”

巴金原本也有去桂林的打算，羅淑在信中像姐姐一樣叮囑他：“桂林天氣冷熱多變，你來至少要帶一件御寒的衣服。這里買東西真是貴得夠可以。我們有許多地方還沒有去玩過，等你來了一同去吧。”

1937年夏，羅淑懷孕。馬宗融考慮到桂林的醫(yī)療條件畢竟有限，于是把羅淑送回上海待產(chǎn)，并租了一所環(huán)境幽靜的房子安頓妻女，隨后便獨自返回了。雖然有孕在身，但羅淑仍有諸多創(chuàng)作計劃，她打算在這所丈夫安排好的清幽住所里一邊待產(chǎn)，一邊寫作。

誰承想，馬宗融剛離開上海，“八一三”的炮聲就響起。還在途中的馬宗融心急如焚，連連發(fā)急電回上海。羅淑擔心丈夫此時重返上海會遭遇危險，便與丈夫商定，她帶著女兒到湖南衡陽與丈夫會合，然后全家一起去成都。

彼時的上海已陷入戰(zhàn)亂之中，一切交通工具都斷絕了，巴金和朋友擔心羅淑母女的安危，走了很長的路去看望她。火車票更是極難買到，巴金和弟弟費盡周折，才設法幫羅淑買到一張。9月8日，巴金兄弟到車站送別羅淑母女。火車車廂擠得水泄不通，小彌只能被巴金從窗戶遞給車廂里的羅淑。巴金擔憂地看著火車徐徐遠行才離開車站，沒想到，這一別，竟是他與羅淑的永訣。

費盡周折，一家人終于到達成都。馬宗融到四川大學教書，心力交瘁的羅淑則居家待產(chǎn)。雖然產(chǎn)期臨近又患有心臟病，但羅淑沒有放下筆，間或為報刊寫一些短文。其間，羅淑夫婦十分擔心巴金在上海的安全，不斷給巴金寫信，催他早日來成都。

1938年2月9日，羅淑生下兒子馬紹彌，產(chǎn)后便發(fā)起高燒。她患了產(chǎn)褥熱，卻被庸醫(yī)誤診。2月27日，羅淑三十五歲年輕多彩的生命畫上了句號，被葬在成都老西門外馬家的家族墓地里。

五

巴金怎么也不相信羅淑的死是真實的消息。幾個月前他們在上海火車站話別，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怎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沒了。在硝煙彌漫的年代，羅淑沒有死于炮彈或刺刀，竟然死于一個庸醫(yī)的誤診。這不僅是一個人生命的逝去，更是文學夜空里一顆耀眼新星的隕落。巴金難掩心中的無限惋惜，思念割痛了他的心，他想為羅淑做些什么。

巴金開始寫紀念羅淑的文章，而這文章卻是他“想不到會來寫的文章”。他寫道：“這一個友人的死給我留下的空虛，到現(xiàn)在還不曾被填補。記憶逼迫我寫，悲痛逼迫我寫。”

他又想到了羅淑的丈夫馬大哥，這對恩愛的夫妻結(jié)婚九年來幾乎沒有分離過。巴金寫道：“如今一只殘酷的魔手卻把她抓了去，永遠不放回來，留下他一個人帶著那個聰明可愛的小彌和一個新生的孩子。在那間空闊的屋子里，八歲的小彌天天嚷著要‘媽媽’，新生的孩子又無知地啼哭著等著人喂奶。做這樣一個父親，不知道會費掉幾多的心血。”

羅淑逝世后，巴金拿出羅淑的《何為》譯作手稿，請人裝訂起來，又為它加上了一層藍色油布的硬殼封面，扉頁上還鄭重地署上“巴金藏”字樣，以此寄托對羅淑的思念之情。

羅淑生前曾答應巴金，自己編好作品集后交給巴金出版，但“‘死亡’阻止她做完她所計劃做的一切事情”，而馬大哥一時還不能從悲痛中掙扎出來，這時若讓他來整理亡妻的殘稿，無疑會增添更多的哀思。面對羅淑留下的一堆殘稿，思前想后，巴金決定親自整理編輯她的作品，為早逝的友人出版作品集。

從1938年羅淑逝世至1941年，巴金先后為羅淑編輯了三冊短篇小說集《生人妻》《地上的一角》《魚兒坳》和一本翻譯集《白甲騎兵》。彼時正值抗日戰(zhàn)爭時期，巴金自己的生活也動蕩不安，從昆明，到重慶，又到桂林，伏案編輯時，飛機甚至在頭上盤旋，子彈四處飛濺。即便是在這樣惡劣的戰(zhàn)亂環(huán)境中，巴金仍一字一句地讀完了羅淑寫得頗為潦草的手稿。他重視和尊重羅淑留下的一切文字，不愿意損害原作。有些作品是未完成的初稿，巴金便更加認真地編輯校對，力求最大限度保持文章的原貌。此外，他還為每本作品集寫了后序。

巴金對朋友的深摯情感、對作者遺稿的處理方式，令人由衷感動。而羅淑有巴金這樣的友人，真正可以瞑目了。

在編輯羅淑文稿的過程中，巴金感悟到：“死并沒有毀掉一切。生命也不是在一瞬間就可以滅亡的東西。”在一個細雨如絲的寒夜，巴金攤開羅淑的遺稿：“那些頗為潦草的字跡，還訴說著一個善良仁愛女性的心的跳動。甚至躺在最后的安息地里，她還發(fā)出正義的喊聲，為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呼吁。我們能說她已經(jīng)死去了嗎？她的作品活下去，她的影響長留，則她的生命就沒有滅亡，而且也永遠不會滅亡。”

1941年，巴金回成都探親，與馬宗融相約一起為羅淑掃墓。在一叢矮樹編成的短籬圍著的墓地旁，他感覺仿佛來到了分別四年的朋友的家，羅淑就在內(nèi)室休息，他和馬大哥則像往常一樣，在廊下交談。巴金不禁感嘆：“世彌在這里多好！將來可以在這里種些名花，放些石桌石凳，以后朋友們來掃墓，在小園中坐坐、談談，仿佛世彌還在我們身邊。”

六

羅淑去世后，為了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馬宗融續(xù)娶了羅淑的一位朋友。她雖然對馬家父子悉心照顧，卻無法代替羅淑在馬宗融心目中的位置。

抗戰(zhàn)勝利后，馬宗融回到復旦大學教書。他積極投身于“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的民主運動洪流，引起校方強烈不滿，很快被解聘。恰好臺灣大學同意聘用他，馬宗融便帶著全家離開上海，遠赴臺灣。巴金特意到碼頭送行，幫忙扛著箱子，一直把老朋友送到船上。此情此景，使他想起1937年9月在上海火車站為羅淑母女送行的一幕，不禁唏噓。

在臺灣，馬宗融患上了嚴重的腎炎，渾身水腫，站立都很困難。他十分想念大陸的親朋好友，迫切地想回上海。巴金寫信勸他，先在臺灣把病治好。馬宗融卻執(zhí)拗地表示“愿意死在上海”。1949年初，馬宗融帶著兩個孩子，被人抬著，登上了返回上海的輪船。當見到前來接他的巴金時，他第一句話便是“我又看到你啦！”。

由于兵荒馬亂，回到上海的馬宗融仍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病情一天天加重。1949年4月10日，馬宗融腎臟嚴重衰竭，彌留之際，因為夜里戒嚴，他無法被送往醫(yī)院急救。昏暗的燈光下，小彌、紹彌姐弟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父親咽了氣。一位優(yōu)秀的翻譯家，就這樣在戰(zhàn)亂與貧困中悲涼地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

馬宗融去世后，巴金夫婦收留了馬家一對孤苦伶仃的兒女。當時小彌十九歲，紹彌十一歲。

姐弟倆住進位于霞飛坊的巴金家時，巴金家里的生活也不寬裕——稿費來源斷絕，又沒有積蓄，現(xiàn)在突然增加了兩個孩子，生活頓時陷入捉襟見肘的窘境。實在沒辦法時，巴金的夫人蕭珊甚至把自己的一條金項鏈剪了一段拿去賣。而一旦經(jīng)濟上有了好轉(zhuǎn)，她又會帶著孩子們到上海最著名的“紅房子”吃西餐。

紹彌小學畢業(yè)那年，拿著學校發(fā)的履歷表為難，他不知道怎樣填才好。回到家中，紹彌將履歷表交給巴金，巴金看后，拿起筆，在相關欄里填下“李堯棠父執(zhí)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職員”，寫完，巴金又關照了一句：“你以后就這樣填。”五十年過去，馬紹彌一直這樣填寫自己的履歷表。

巴金夫婦的率真大方，溫暖了兩個失去父母的孩子的心。小彌參軍前，紹彌到北京讀高中前，都住在巴金家。巴金夫婦像對待親生兒女一樣細心照顧著兩個孩子，把他們撫養(yǎng)成人。

在馬家姐弟心中，巴金并不是什么名人，而是他們至親至愛的“巴金伯”。巴金伯對他們也不是一味嬌慣，而是既慈愛又嚴格。馬宗融帶兩個孩子從臺灣回上海時，孩子們的繼母沒有跟他們一起回上海，小彌對此一直心懷怨恨，巴金則勸她做人一定要大度，多體諒繼母。巴金不僅希望孩子們成長為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才，更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人，原諒人，帶著愛心而不是怨恨去生活。

紹彌在初中階段十分調(diào)皮，不僅不用功，還愛惡作劇、打架、逃課、和老師頂嘴。蕭珊有次對紹彌說：“要是你真就是我兒子，我一定會打你屁股！”后來，紹彌被姐姐接到北京讀高中，巴金提醒他，不要忘記你是馬宗融的兒子，一定要努力成為有用的人才。此后，巴金還多次寫信鼓勵紹彌。

小彌從干校回京后，曾有好幾年找不到工作。她情緒低沉，想嘗試翻譯尋找出路，便向巴金伯求助。巴金幫小彌聯(lián)系翻譯大家葉君健、鄒荻帆、汝龍等，請他們指導她，還親自教導小彌：“翻譯無秘訣，腦子清楚點，認真苦干，就過得去。”從事翻譯工作需要閱讀大量名著原文，小彌在干校勞動時，巴金就給她寄了不少書，而且同一本書英、法文原著各寄一本，這對小彌學習外語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小彌曾一度萌發(fā)經(jīng)商念頭。巴金聞訊大吃一驚，夜不能寐，立刻回信勸她不要胡思亂想，“還是坐下來，翻譯幾本書，然后寫一點東西”。他還將自己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送人的《狄更斯全集》送給小彌，表達對她的期望。在巴金等長輩的幫助下，馬小彌刻苦鉆研，翻譯了多部世界名著，并受到好評。

20世紀60年代初，紹彌從北京鋼鐵學院畢業(yè)，后在首鋼任工程師。

馬小彌在《關于母親的點滴回憶》中寫道：“感謝巴金伯伯，是他發(fā)現(xiàn)了母親的創(chuàng)作才能，以極大的熱情，鼓勵她改稿，使她的創(chuàng)作有了發(fā)表的機會。”作為創(chuàng)作成果豐碩的名作家，巴金對一位剛起步的女作家的遺作如此精心收集、整理并出版，在文壇被傳為佳話。不僅如此，收留馬家的兩個孩子更體現(xiàn)了巴金的情懷，他對羅淑夫婦的情誼早已超越了文學。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