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俊龍：十七年后再出征

也是在東風航天城，十七年前，費俊龍與他的戰友聶海勝踏雪出征，環繞地球飛行七十七圈，歷時一百一十五小時三十二分，總行程三百二十五萬公里……飛天的神奇經歷，時?；厥幵谫M俊龍的腦海。

十七年后，接連下了兩場雪的東風航天城，氣溫零下二十攝氏度，跌破四十年來的歷史極值。而費俊龍還是一樣意氣風發，精神飽滿，只不過一頭黑發是臨行前悄悄染過的。從特級飛行員到特級航天員，這位年過半百的將軍再次擔任指令長，掛帥出征，向天行進。

薄鐵皮做的五角星

費俊龍1965年5月出生在江蘇昆山巴城鎮陽澄湖畔的費家浜。家庭條件還算優越，他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姐姐。

陽澄湖以盛產大閘蟹聞名全國，費俊龍從小就是抓蟹“能將”。一到星期天，他就去河里抓螃蟹，一小時能抓十來斤。上學時，費俊龍不僅品學兼優，還多才多藝。他擅長書法和繪畫，學校的黑板報都是他畫的。當時，蘇州地區舉辦中學生文藝比賽，巴城高中只有一個男生參賽名額，結果費俊龍過關斬將，獲得了這個名額。

那個年代的小男孩都崇拜戰斗英雄，費俊龍也不例外。他愛讀講戰斗英雄故事的書，愛看戰爭電影，經常照著小人書臨摹楊子榮、郭建光等英雄人物的畫像……

費俊龍的大姐夫是一名軍人。有一次他回家探親，穿一身嶄新的綠軍裝，軍帽上的五角星特別閃亮，姐夫英姿颯爽的樣子讓費俊龍好生羨慕。

費俊龍心想，我自己做一顆五角星，別在帽子上，那得多神氣！說干就干，他用尺子量了五角星的尺寸，用廢棄的鐵皮簸箕邊角料做了一顆五角星并刷上紅漆。接著，他又做了第二顆、第三顆……別在自己所有的帽子上，還把自制的五角星送給要好的同學。戴著自己做的五角星，費俊龍別提多驕傲了，儼然已經成了一名解放軍戰士。

姐夫送給費俊龍一套舊軍裝，費俊龍穿了好多年，磨破了就縫縫補補，衣服小了也舍不得扔。

1982年，空軍在昆山招飛。從小就熱愛軍營的費俊龍背著父母報了名，父母得知后沒有責罵他，只是鄭重地告訴他：“我們不會反對你的選擇，但是你一旦做出選擇，就一定要干好，要對得起你自己的選擇！”

當最好的飛行員

經過層層選拔，費俊龍如愿成為一名空軍飛行學員。

“既然想當飛行員，就要當最好的飛行員?！备赣H的教導時常在費俊龍耳畔響起。四年的航校生活，費俊龍加倍努力訓練，基本上每個科目都是第一個“放單飛”的。由于成績全優，在空軍第九航空學校初教機飛行期間，他比同期入伍的戰友提前三個月完成全部訓練內容，被留校任教，隨即進入飛行教員的飛行訓練。

空軍飛行員必須完成航空學校高教機訓練的全部內容且成績合格，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飛行員。因此，費俊龍又到位于大西北的空軍第五航空學校進行高教機訓練。由于訓練成績突出，畢業前夕，校領導找他談話，動員他留任飛行教員。

費俊龍服從組織安排，放棄了回到內地條件較好的第九航空學校任教的機會，選擇留在大西北，成為空軍第五航空學校的一名飛行教員。而當飛行教員，就要為祖國培養出最好的飛行員。

一次，大隊長給費俊龍分配了三名學員，并私下里告訴他，這三名學員的接受能力、模仿能力都比較差，只要能帶出一個，就很不錯了。費俊龍則鉚足了勁，暗下決心一定要把他們帶出來。此后，他放棄了全部假期，甚至推遲婚期給他們“開小灶”，一遍不行就來兩遍、三遍，直到他們全部聽懂學會為止。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三名學員，除一人因身體原因離開學校外，其余兩人都順利畢業。當費俊龍送他們登上離別的火車時，他倆抱住費俊龍泣不成聲，費俊龍也淚流滿面，淚水里有不舍，有喜悅，更有自豪。

在空軍工作近十五個年頭，費俊龍前后培養了近十名飛行員，其中有兩名留下任教。他個人也被評為空軍優秀教員，并連續三年被評為一級飛行技術能手。在擔任飛行技術檢查員時，他將各種事故歸類分析，編寫了一部題為《警鐘長鳴》的飛行事故調查報告。

這期間，費俊龍遭遇過一次險情：一次，他帶著一名教員試飛，由于油表出故障，飛機沒有加足油，返場途中油量報警燈亮起。這是非常危險的，一旦油盡，便是災難。費俊龍穩住心神，請示上級后，嚴格按照空中迫降路線降落，落地后檢查發現，油箱已經干了。費俊龍憑借沉著冷靜的心態和豐富的操作經驗化險為夷。

1995年5月，費俊龍因連續安全飛行一千五百九十九小時二十二分的成績，榮立二等功。同年底，他成為單位里最年輕的空軍特級飛行員。當時的大隊長提到費俊龍，是這樣評價的：“費俊龍在天上飛，我丟掉話筒不指揮，他也能安全回來！”

備戰飛天路

1992年9月21日，黨中央作出發展載人航天的重大戰略決策，開啟了中國人叩問蒼穹的艱辛征程。三年后，第一批航天員選拔工作在空軍飛行部隊展開，費俊龍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費俊龍的岳父是一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老兵，后從事航天科研四十多年，深知航天事業的風險，特別是載人航天，人命關天。從老航天人的角度出發，岳父給了費俊龍許多有益的建議。愛人王潔也堅定地表示：“只要俊龍愿意，我就全力支持！”

王潔生在北京，長在北京。1991年，兩人喜結連理。那時，他們一個在甘肅，一個在北京。為了解決兩地分居問題，費俊龍試探地問她：“你隨我去大西北吧？”沒想到，妻子毅然放棄穩定的工作，瞞著父母拿了戶口本去辦遷出手續，隨軍到了大西北。

當飛行員精神常常高度緊張，有段時間，費俊龍習慣用抽煙緩解壓力。一天，妻子回家看到煙霧繚繞，板起臉來責問他。費俊龍笑著說：“你就讓我過過癮吧，我打算下一步就把它戒了?！逼拮诱f：“你要是真想當航天員，就別等下一步！”一聽這話，費俊龍當即把煙捻滅了。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摸過香煙。

經過層層選拔，1998年1月，費俊龍摘下飛行徽標，換上鑲嵌地球標志的金色航天徽標，如愿成為中國首批航天員。

來到航天員大隊，費俊龍面臨的第一道坎是基礎理論學習。課程既多且難，晚上12點前，他基本沒睡過覺，這個習慣一直保持至今。第二道坎是航天環境適應性訓練。這是一項非常艱苦的訓練。為了能盡快達標，訓練之余，費俊龍還給自己“加餐”。有一陣，妻子發現他總在家里轉圓圈，就問他在做什么。費俊龍回答：“馬上要考試了，要刺激刺激自己。”就是憑借這種“刺激刺激自己”的勁頭，費俊龍在轉椅訓練中取得了出色的成績。

神舟五號任務中，戰友楊利偉一飛沖天，費俊龍在祝賀楊利偉的同時，也將“神六”定成自己的下一個目標，訓練上更加努力。為熟悉飛行和操作程序，費俊龍經常鉆進飛船模擬器中，一待就是大半天。后來，一閉上眼睛，他腦子里都是座艙儀表、電門的位置；厚厚的飛行操作手冊，他能倒背如流。一次考核中，考官問：“大氣層內、外應急返回模式有幾種？”費俊龍不但說出了標準答案，還有理有據地進行了補充說明，在場的考官無不感到驚喜。

最終，費俊龍和聶海勝分到了一組。他們配合默契，即使一個眼神也能準確地傳達信息。教員們評價他們，整體工作效能實現了“1＋1gt;2”。終于，選拔結束了，計算機屏幕上，費俊龍和聶海勝的成績排在第一，順利入選神舟六號飛行乘組。

2005年首次出征

2005年10月12日凌晨5時，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問天閣，一向干旱的發射場突然降下瑞雪。當時，費俊龍心里有點忐忑，他祈禱千萬不要因為下雪影響發射任務。好在天公作美，發射前，雪奇跡般地停了。9時整，神舟六號飛船拔地而起，費俊龍、聶海勝攜手乘坐飛船進入蒼穹。

為驗證航天員活動穿艙程序和飛船多艙構型，神舟六號飛船增加了一個軌道艙艙段。17時30分，在聶海勝的協助下，費俊龍打開了返回艙和軌道艙之間的艙門，“飄”進軌道艙，他高興地對著鏡頭豎起了大拇指。飛行期間，費俊龍和聶海勝成功進行了四次穿艙試驗。

“神六”任務是我國首次進行多人多天飛行任務，在軌五天。到第三天時，費俊龍想，以什么樣的形式讓地面的科技人員和親人、戰友放心，告訴大家他們適應得很好呢？他就嘗試著在座椅上翻筋斗。這個動作看似簡單，但要在小小的飛船里展示，還是具有挑戰性的，需要控制好身體姿態，以防手腳磕碰飛船里的設備。費俊龍試了試，接連做了四個漂亮的“前滾翻”。完成后，他和聶海勝會心一笑。這個翻筋斗的動作也鐫刻進了萬千觀眾的記憶中。除了感受太空失重的奇妙，費俊龍一有空就趴在舷窗上回望地球，這顆蔚藍色星球的美讓他嘆為觀止。

“神六”飛船還第一次啟用了環控生保系統，吃喝拉撒睡都是試驗內容。早在地面時，他們就進行了大量的訓練。從執行任務前兩個多月，他們每天大小便都堅持到飛船模擬器中去處理，力爭在地面就把大小便收集裝置使用熟練。

10月17日凌晨，神舟六號飛船按計劃返回地球。費俊龍關上返回艙艙門時，心里默念：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還會回來。這次任務的順利完成標志著中國的載人航天進入真正有人參與的空間科學試驗新階段。當費俊龍、聶海勝微笑著從返回艙中出來，時任載人航天工程總設計師王永志激動地說：“他們的表現近乎完美！”

擔任航天員大隊大隊長、航天員系統副總指揮

從太空返回后，費俊龍在公眾面前鮮有露面。2009年4月，費俊龍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大隊長，這是首次由航天員擔任大隊長職務。一年后，第二批共五男二女七名航天員入隊。

對于新成員，費俊龍深感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第二批航天員成長很快，僅僅兩三年后，劉洋、王亞平先后飛上太空。費俊龍為大家感到高興的同時，也在思考擺在航天員大隊這個英雄集體面前的一個大問題——對待榮譽，如何保持清醒，在太空探索新征程上再創佳績？為此，費俊龍提出了“珍惜崇高榮譽，邁向更深太空”的口號，并將這一理念貫穿到大隊的管理建設中。如今，這句話成為航天員大隊的隊訓，鐫刻在航天員大隊公寓的門柱上，更牢記在每名航天員心中。

卸任大隊長一職后，費俊龍擔任航天員系統副總指揮，分管航天員選拔訓練工作。他的身份更加多重，既是參加選拔訓練的航天員，又是航天員選拔訓練的管理者，這讓他擔負了更大的責任，他也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只要遇到新的訓練科目，他都要第一個上。

雖然歲月不能抵抗衰老，但是在費俊龍身上，除了日漸增多的白發外，身體各項指標均保持優良，連體重上下浮動都不超過一斤。十七年來，費俊龍堅持自我約束和管理，訓練、鍛煉從不停歇，每周都進行三公里以上的長跑鍛煉，風雨無阻。在兼職管理崗位期間，為了不耽誤正常訓練，他經常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時間加練，這一切，只因為他心中藏著一個信念：重返太空。這個信念從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動搖。

隨著空間站任務的到來，費俊龍積極備戰，并入選神舟十五號乘組。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妻子和孩子將擔憂和牽掛藏在心間，一如既往地表示了理解和支持。但父母那一關，費俊龍犯了愁。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不能在父母身邊陪伴，一直是姐姐在老家照看父母。如今，父母均已八旬高齡，他擔心他們接受不了。費俊龍委托姐姐婉轉地告訴父母，父母很震驚，當即打來電話詢問：“這是真的嗎？”好在，后來經過溝通，父母都對費俊龍的工作表達了支持。由于疫情和工作的原因，費俊龍已經三四年沒和父母見面了，他答應父母：“等我完成任務就回去看你們?！?/p>

執行空間站任務需要學習、訓練海量的內容，費俊龍每天晚上復習當天課程到12點，第二天早上5點半起床預習新課程。除了睡覺，他幾乎都在思考工作相關的問題。

嚴謹細致是費俊龍給人的第一印象。對飛行手冊，費俊龍從文字表述到格式都逐一推敲，給教員提出了很多建議。對乘組和自己，費俊龍同樣要求嚴格。在訓練時，他要求乘組一定要考慮到天地差異。比如安裝零件時，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小配件，就合上包，將包固定，再拿一個，再合上。因為在太空，如果不合上包，配件就會飄出來，如果鉆到艙內設備里，就有可能帶來安全隱患。

水下訓練是最耗體力的一項訓練，而水下驗證試驗比水下訓練時間更長，更累人。巧的是，每逢水下驗證試驗，就正好輪到費俊龍。對此，他認為自己很幸運。每次，他都珍惜機會，身體力行，總結出寶貴意見，以提升正式訓練的效果。一次做水下驗證試驗，要驗證艙間電纜堵帽安裝工效，數十個堵帽需依次分組安裝。在安裝完第一組堵帽時，科研人員已經檢驗出工效不合格的地方，但費俊龍不想這么簡單地下結論，堅持要將各個作業點的堵帽全部安裝完，進行全面驗證和操作訓練。他穿著厚重的水下服，進行安裝堵帽這項精細操作，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把八組堵帽安裝完畢，累得筋疲力盡。出水后，他顧不上休息，第一時間向科研人員分享自己的體驗。在他的建議下，科研人員改進了設備的工效，并優化了操作流程。

比起神舟六號飛船，如今的太空家園寬敞舒適，還有著各種先進的設備儀器。能夠再次在太空欣賞美麗的地球家園，費俊龍很激動。他特別期待在中國空間站工作和生活，期待走出艙外，融入太空。值得一提的是，十七年前，費俊龍的兒子費迪還是一名十三歲的初中生，在“天地通話”時，他和父親約定，等父親回來后要一起釣魚。如今，費迪已成為神舟飛船研制團隊中的一員，擔任著載人飛船的調度工作。這次，他在位于發射塔架的工作崗位上送父親出征，也更加了解了這項工作的艱辛與意義。

十七年中，費俊龍常常仰望星空，尋找那一方魂牽夢繞的太空家園，盼望著，盼望著，他終于又回來了！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