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陸：在太空驕傲地“歌唱”

四十六歲的張陸在成為航天員十二年后，終于代表祖國出征太空，浩瀚宇宙將留下他的燦爛軌跡。“汗水伴著孤單和平淡，我還會仰頭望著天，那個夢讓我一往無前。”這是張陸給自己寫的歌，也是他追夢歷程的真實寫照。

三代人的價值觀

1976年11月，張陸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市洞庭湖畔的漢壽縣。洞庭湖豐富的漁產資源養育了千千萬萬的湖南人，張陸的父母就是從事漁業的農民。提到自己的家庭，張陸記憶最深刻的是老屋門口掛著的那塊“勞動致富”的牌匾，這個牌匾的背后是一家人的辛勤努力。

張陸五歲那年，父親帶著全家從農村遷到縣城創業，在公社搞起淡水養殖。那時，父親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力氣是花不完的。”靠著這股能吃苦的勤快勁兒，短短幾年，他們家就成為公社里排名靠前的萬元戶，于是公社獎勵了這塊匾。

排行老大的張陸從小勤勞懂事，六歲起就幫家里干活。那時，爺爺每天拉著板車到市場上賣魚干。他們家門口有處陡坡，每次，張陸都幫爺爺把板車推上坡。小小的他揮舞著鐮刀，每天能幫父母割二百斤草喂魚，還會洗衣做飯。一次，母親在搬魚筐時不小心扭傷了，手沒辦法使力。那段時間，張陸每天起床后就幫助母親刷牙、洗臉、梳頭。母親的頭發長，他學著電視中的樣子，給母親編當時流行的《紅燈記》中“李鐵梅”的麻花辮。后來，張陸的零花錢甚至學費，都是他利用業余時間釣魚抓蝦掙的。

“我們祖孫三代正好見證了祖國發展的三個不同階段，我們都深深感恩黨和國家給予我們的幸福生活。”張陸說。在爺爺的年代，毛主席帶領人民打江山，成立了新中國，讓農民有田種，有飯吃。這讓爺爺非常感恩，只要掙了錢，幾乎一半都會捐給災區，每年，組織都會把大紅花或者獎狀、獎品頒給爺爺。父親趕上了改革開放，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父親信奉“只要肯吃苦，就能過上好日子”，家庭越來越幸福美滿。張陸成長在祖國蓬勃發展日新月異的時代，他自豪地說：“爺爺對黨和國家的熱愛，以及父親的勤勞讓我從小耳濡目染。我的價值觀就是航天員大隊門口那八個大字，‘祖國利益高于一切’！”

只讀過幾年小學的母親非常重視孩子們的學習。“好好學習，才能成為有用之才。”這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張陸所在的小學學風特別淳樸，家長可以把孩子送到老師家免費吃住，順便補課。就這樣，張陸在他的班主任周文毅老師家一住就是兩年多，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張陸有一副好歌喉，小時候的理想是當一名歌手。初中畢業后，他考上了常德藝術學校。從沒學過聲樂的張陸，在考試時清唱了一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一下征服了考官。但母親得知后堅決反對，她希望張陸讀高中，考大學。這一次，張陸聽從了母親的意見。他進入漢壽縣第一中學念高中，并被選入學校的聲樂特長班。

在校期間，張陸出黑板報，參加文藝活動。以他為主編排的歌舞《龍舟情》，曾被送到市里參賽，后來，《龍舟情》不僅在常德電視臺播出，在中央電視臺三套也播出了。在學校每年的元旦晚會上，張陸都會為大家獻歌，《英雄贊歌》《今天是你的生日》等都是他的拿手曲目。文藝舞臺上的張陸自信又大方，就在他全力備戰藝考時，一紙飛行員招生通知從天而降，到達他所在的縣城，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

幾乎每個男孩小時候看著飛機從蔚藍的天空劃過時，都會充滿飛行的渴望，張陸也不例外。當學校公布了招生通知后，同年級二百多名男生全都報了名，張陸也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了。沒想到，經過三輪選拔后有三人入圍，其中就包括張陸。

這個結果出乎張陸的預料。張陸的身體素質和體能都不是最好的，于是從那時起，他每天晚上都從學校跑步回家，再做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拉力器、臂力器也各做一百個。他日復一日地堅持，體能提升了不少，為后來的軍校生活打下了基礎。

高考后別人的錄取通知書都陸續送達，只有張陸的遲遲不見送來，父母等得有些焦急，甚至對兒子考飛行員不抱希望了。但是張陸對自己有信心，每天忙完家中的事情后，依舊會拿上魚竿興高采烈地去洞庭湖畔釣魚。1996年8月的一天，飛行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終于姍姍來遲，全家喜出望外。父親跟他說：“在部隊好好干，多吃苦！”作為一個農民，父親可能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這句“多吃苦”貫穿了張陸的軍旅生涯。

飛行不是享受，而是勇敢者的事業

從沒離過家的張陸換了兩趟火車，花了近六十個小時才來到遙遠而陌生的北方。那時的張陸不會想到，自己竟自此離家數十年。

來到空軍長春飛行學院后，很多學員一下子傻了眼。都說飛行員的生活非常精彩，但事實是，十個人住一個房間，進學校的第一頓吃的是泡面。張陸想起臨行前父親的囑托，心想：我來這兒，不是為了享受，是為了圓自己的飛行夢。他調整心態，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在張陸的眼里，為了實現飛行夢而經歷的訓練都不算苦，無論是每天跑一萬米，還是冬天與同學們一起挖地窖、卸煤，或是參加有一定危險性的跳傘訓練。

從一名飛行學員到一名真正的飛行員，大約需要四年時間的訓練，其間要經歷多輪選拔和淘汰，最終能飛出來的不到百分之二十。就算最后成為一名飛行員，也要不斷地改裝新機型，隨時有被淘汰的風險。

1998年4月，張陸結束了一年零八個月艱苦的體能和理論訓練，成為一名預備飛行員，進入初教團訓練一年。當他第一次駕駛初教-6飛機飛到近兩千米的高空時，他看到晴空萬里，陽光燦爛，崇山峻嶺盡收眼底，朵朵白云飄浮其間。

“要問飛行員愛什么？我愛祖國的藍天。”俯瞰祖國錦繡河山，張陸從心里唱響那首飛行員的戰歌——《我愛祖國的藍天》。他想象此刻自己是一只翱翔藍天的雄鷹，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教員帶他邊飛邊做上升轉彎、橫滾、筋斗等各種特技飛行動作。“感覺如何？”教員詢問。“挺好！”張陸激動地回答。“準備返回！”教員突然來了一個倒扣動作，張陸整個人隨著飛機翻轉過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哇”地一下，張陸吐了。這是他唯一一次在飛行中嘔吐的經歷。

此后，張陸苦練飛行技能，一年后，他從眾多學員中脫穎而出，順利結業，并作為學員代表在結業儀式上發言。隨后，張陸在高教團飛了一年殲教-5機型。畢業時，領導找他談話，希望他能留下來當一名飛行教員。而張陸早有打算，他渴望當一名戰斗機飛行員，守衛祖國的藍天。

飛行，是勇敢者的事業。飛行時難免會經歷大大小小的特情，考驗的就是飛行員的飛行技能和心理素質。“起飛危險，著陸難”是飛行員常說的一句話。飛行員有起落航線基本科目的考核，別看這是基本科目，很多人因為這個科目而遭到淘汰。起落航線高度低、時間短、動作多、難度大、風險高，一旦發生重大特殊情況，處置時間和余地都非常小，需要飛行員在短短幾分鐘內快速全面科學地分配注意力，迅速修正各種偏差，精準操作飛機，對正跑道，調整速度，進入著陸。在一次次苦練起飛、著陸的過程中，張陸積累了經驗和信心，這讓他在面對特情時，能夠沉著應對。

一次，張陸在進行夜間飛行，剛起飛不久，突然聽到“哐當”一聲，機身開始劇烈搖晃。張陸判斷，可能是撞鳥了。鳥要是進入飛機進氣道，可能會導致發動機葉片損傷，甚至發動機停車，飛機墜毀。張陸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穩住駕駛桿，減小飛機仰角，檢查發動機參數，幸好發動機轉速、溫度均正常。他迅速跟指揮員報告情況，指揮員讓他保持好狀態，上升高度恢復到正常航線飛行。此時考驗的就是飛行員的心理素質，如果緊張，操作紊亂，加上是在夜間飛行，很可能發生危險。張陸集中注意力，按故障預案操作，最終平穩著陸。事后檢查發現，飛機進氣道被大鳥撞了一個直徑二十厘米左右的大坑，萬幸的是，鳥沒有卷入發動機。

還有一次，張陸前往大西北執行長途轉場飛行任務。這次任務是一次嚴峻的考驗，轉場團隊一行八人要前往甘肅天水的修理廠，接回四架飛機。整整一個月后，團隊才駕駛飛機返回，途中降落加油又遭遇惡劣天氣，一等就是一個月。一般飛行員停飛一小段時間后，要進行飛行恢復訓練才能執行任務。面對停飛一個月和長途飛行容易迷航的雙重挑戰，張陸和他的團隊硬是靠著一張中國地圖，安全地把飛機開到了目的地。

在太空歌唱

2003年10月15日，神舟五號飛船搭載航天員楊利偉一飛沖天，實現了中國人登上太空的千年夢想。當時，張陸和愛人新婚不久，兩人在一個路邊小店和許多人一起觀看了神舟五號飛船返回的直播畫面。當楊利偉從返回艙里出來時，人群簇擁著他，歡呼聲、掌聲不絕于耳，這一盛況看得張陸熱血沸騰，心里止不住地羨慕和神往。那時的他想不到，十九年后，他能夠圓夢太空。

2009年，第二批航天員選拔開始。這一消息讓所有熱愛飛行的人蠢蠢欲動，已經是某團空戰射擊主任的張陸毫不猶豫地報了名。憑借十年的飛行經驗和良好的心理素質，張陸過關斬將，以優異的綜合素質成為第二批航天員隊伍中的一員。2010年5月，他和其他六名戰友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在航天員大隊門口，“祖國利益高于一切”八個大字赫然映入張陸眼簾，也鐫刻進張陸心中。從此，張陸踏上了為國出征、逐夢九天的征程。

看到首批航天員十數年如一日的訓練，“一生只做一件事”的精神深深感染了張陸。“我也要刻苦訓練，隨時準備接受黨和人民挑選，為祖國出征太空！”從此，張陸開始了從飛行員到航天員脫胎換骨般的鍛造。在三十多歲的年紀重回教室，張陸要在一年時間里學習三十多門理論課程，不僅有高數、英語等基礎學科，空氣動力學、飛船設計原理等專業學科，還要會觀天象，熟悉地理地貌，了解植物特性以及醫學知識。如今為了應對空間站階段的長期駐留，航天員們還要學會扎針、輸血，甚至做小型手術。

身體素質極好的張陸，最忌憚的是超重耐力訓練，覺得最有意思的是野外生存訓練。最初，張陸的超重耐力訓練成績是二級，相當于良好。但航天員選拔是優中選優，要想實現飛天夢想，必須每門課都達到優秀。于是，張陸到處請教首批老大哥。結合他們的經驗和自己的親身體會，經過多次訓練，他理解了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如何呼吸，成績也達到了一級標準。

水槽模擬訓練是航天員訓練中時間最長、體力消耗最大的一項訓練。水下訓練服相當于一個人形飛船，是剛性結構的。張陸的肩比較寬，他每次把自己的兩只胳膊塞進服裝里或者脫下服裝，都要費九牛二虎之力。

進入航天員大隊的十二年間，張陸很少過完整的周末，連愛人想讓他陪自己去天安門廣場看一次升旗儀式的愿望，都沒能實現。其間，張陸僅回過兩次老家，加上疫情的原因，他已有五年沒見過父母了。

2019年年底，張陸成為執行神舟十五號任務的備選航天員，開始進行針對性強化訓練。備戰空間站任務這些年，張陸所在的神舟十五號乘組地面訓練課時最多、覆蓋面最廣，乘組成員之間進行了充分的磨合。就拿跑步來說，為儲備體能，每隔一天，乘組就要跑一次三千米，大家相互陪伴和監督，風雨無阻。后來，他們不管是同時跑還是先后跑，都能做到步調完全一致。經過長期訓練，他們的體能和心肺功能都得到很大的提高。

面對任務，張陸充滿信心。他說，這是他執行任務的黃金年齡，無論心理、身體還是能力，都已經做好足夠的準備。對于太空半年駐留期的業余生活，才藝頗多的張陸早有安排——寫寫書法，唱唱歌，他對自己的太空生活充滿向往。

張陸猶記二十六年前，青春年少的他面對考官的提問：“為什么放棄當歌手的夢想，選擇當一名飛行員？”他意氣風發地回答：“如果我選擇當一個歌手，我永遠不可能有機會駕駛飛機飛翔在祖國的藍天，但是如果我選擇當一名飛行員，我會在藍天驕傲地歌唱。”

那時的他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在遠離地球四百公里之上的太空歌唱。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