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全中國”：中國發光學奠基人徐敘瑢

毫不夸張地說，正是因為有了發光學及其應用，才有了人們的現代化生活。而在中國提起發光學，就不能不提徐敘瑢。他倡導建立了我國第一個發光學研究室，組建了我國發光學會，開創了我國第一個發光學專業，培育了我國發光學科的主要骨干，引領我國發光學研究走向世界并在國際舞臺上熠熠生輝……他本著“照亮全中國”的堅定信念，一生矢志不渝，當之無愧為我國發光學科奠基人。

二十八歲時立志“照亮全中國”

1922年4月23日，徐敘瑢出生在山東濟南的一個書香望族。祖父徐世揆曾得誥封奉政大夫之銜，熱衷興辦教育，在當地頗有聲望。其所出三子俱由家塾蒙學受教，又進京深造，后各自投身教壇或政壇。其長子徐中昂，也就是徐敘瑢的父親，曾是晚清舉人，后擔任山東省立第五中學（臨沂第一中學前身）第六任校長，山東堂邑、嶧縣縣長等職。詩禮傳家、尚學重教的家庭氛圍，培養了徐敘瑢一以貫之的求知求學之心。在臨沂孔子廟小學完成啟蒙教育后，徐敘瑢進入山東省臨沂中學學習。

1937年，日寇全面侵華，占領山東。初中畢業的徐敘瑢，毅然與近千名同學踏上了徒步南遷之路。從河南到湖北，過秦嶺，經棧道，抵達四川綿陽……顛沛流離的逃難途中，徐敘瑢吃苦耐勞，抄錄教務書刊，刻寫鋼板油印講義，制作教具甚至是磨豆漿，他都“來者不拒”，由此掙得的錢款都用作了自己的路費和借讀各地學校的學費。最終，徐敘瑢輾轉至四川國立六中完成學業，并于1941年順利考入西南聯大物理系。這條道阻且長的求學之路磨礪了徐敘瑢求知求學的耐心、恒心和決心，而無時無刻不對國家危亡的擔憂逐漸化為拳拳報國之心，為他日后投身科研提供了不竭的動力。

西南聯大時期，徐敘瑢與后來的“中國科技眾帥之帥”朱光亞、“兩彈元勛”鄧稼先成為同班同學。四年時光，徐敘瑢依舊勤工儉學，半工半讀地完成了學業，先后受教于吳有訓、饒毓泰、周培源、吳大猷等著名物理學家。畢業后，徐敘瑢短暫地在一家光學廠工作過，后來前往北大物理系擔任助教，并在饒毓泰門下攻讀研究生，研究拉曼光譜。這一時期，徐敘瑢加入了中共地下外圍組織，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正式成為一名黨員。

1950年，徐敘瑢因科研能力優異被調入剛成立的中科院研究所。沒想到，所長施汝告訴他組織安排他從事的并不是他的老本行光譜學，而是固體發光科學研究，也就是發光學領域。然而，那時，我國的發光學幾乎是一個空白領域，沒有學校，沒有實驗室，沒有設備，沒有數據，更沒有人才。“是繼續在鐘愛的光譜學領域踩著巨人的肩膀前行，還是前往發光學研究領域闖出一片屬于中國的天地？”面臨重要抉擇時，徐敘瑢有些為難，也有所顧慮，但他沒有猶豫很久，他告訴自己“要做就做別人沒有做過的”，然后毅然踏上發光學的研究道路，并立下誓言要“照亮全中國”。

此時，年僅二十八歲的徐敘瑢不會想到，這次“普通”的改行會對我國未來的發光事業起到多么深遠而重要的影響。

奠定我國發光學領域的基石

1951年，徐敘瑢與劉毓英成婚不久，就趕赴蘇聯科學院列別杰夫物理研究所深造，師從享譽國際的發光學家安東諾夫·羅曼諾夫斯基和康斯坦丁·諾娃。在蘇期間，徐敘瑢不畏權威、不斷探索的求真精神給許多學者乃至國際學界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最為轟動的就是他反駁197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莫特的研究結論。

20世紀的世界發光學領域有兩大巨頭，分別是英國和蘇聯，而莫特正是英國學派的權威代表。當時，莫特的“導帶電子不可區分”一說受到學界廣泛認同，擁躉無數。可年僅三十三歲的徐敘瑢堅信在科學面前，沒有高低，只有真理。憑著一次又一次廢寢忘食的實驗，他最終得以證實，當電子能量因方法不同而不同時，導帶電子在發光中的行為特征也不同，從而推導出“導帶電子是可能區分”的結論。

這一結論可謂石破天驚，不僅平息了蘇、英兩大權威學派在發光衰減規律認識上的積年爭端，開創了光熱電子研究新領域，更讓國際發光學界第一次將目光投向了中國。徐敘瑢求真求實的治學態度還獲得了著名光學家列夫·尼古拉·托爾斯泰的高度評價。遠在英國的莫特也對徐敘瑢欽佩不已，更欣慰發光學界又出現了一位新星。直到1981年，這位已經榮獲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老學者也沒有忘記徐敘瑢，得知徐即將來英國，他特地撥冗相迎。兩代發光學界的領軍人物感到惺惺相惜、相見恨晚，譜寫了一段科壇佳話。

1955年5月，徐敘瑢經過蘇聯科學院列別杰夫物理研究所二十名專家學者的考驗，順利通過答辯，被授予物理數學副博士學位。由于學制不同，這里的副博士等同于我國大學或歐美日各國大學的博士學位。徐敘瑢的論文成果也由此傳向國際，被以法國物理學家達尼爾·居里為代表的國際知名科學家引用，堪稱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國際發光學界的第一次亮相。其中，蘇聯發光學家安東諾夫的學術專著《光致發光》就以十幾頁的篇幅，引用徐敘瑢的科研論文，他的論文價值可見一斑。

留學歸國后，徐敘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物理學家許少鴻、黃有莘一起在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組建我國第一個發光學研究室——中科院物理所固體發光研究室，這也是我國首個發光學研究基地。雖說是發光學研究室，但實際上沒有任何光電設備，更別說要開始做實驗了。徐敘瑢他們一起親手鋸木頭，做框架，摸索著制作出可控的加熱發光設備，又輾轉從蘇聯購得單色儀、校準標準燈和亮度計等設備。隨后，徐敘瑢牽頭，研究室率先開啟了陰極射線發光、光致發光、場致發光等領域的實驗研究，逐漸為我國發光學走向工業化和產業化奠定了基礎。我國發光學事業由此快速起步。

1958年，中科院以“全院辦校，所系結合”為理念創辦了中國科技大學。徐敘瑢同幾位物理學家一同在該校創建了我國第一個發光學專業，為我國發光學人才的培養起到了關鍵作用。當時，沒有教材教參，徐敘瑢就親自撰寫講課大綱，編寫教學講義，并在研究之余上臺講課，進而慢慢摸索出了發光學專業教育的路子。當時學生較少，主要以大學三年級為主，第一屆畢業生方容川、樓立人、郭常新等都成為日后我國發光學界的主力軍。

1978 年，為了讓我國發光學科研水平盡快達到國際水平，徐敘瑢力排眾議，更新了實驗室設備，但此時再獨自“閉門造車”根本行不通。為了加快我國發光學界的梯隊建設，在徐敘瑢全力主持下，四十三名科研苗子被送往英、美、德、法、日等國的發光學研究基地學習考察。1999年，作為國際發光委員會十名委員之一的徐敘瑢主動遞交辭呈，把機會留給新生代的學者。即使到了九十五歲高齡時，他還依舊帶著研究生。徐敘瑢經常告誡學生，在治學之路上不能像貪玩的“小紅帽”，要持之以恒，堅持方向?，F在，這些學生或投身實業或教書育人或潛心研究，都已經成為發光學界的中堅力量。

“讓中國發光學走向世界舞臺”

自1966年開始，徐敘瑢來到以發光學為主攻方向的中科院長春物理研究所擔任研究員，后于1978年升任所長。在國外考察時，他深感我國科研停滯了十年，不僅理論跟不上先進國家，他們的很多設備自己連見都沒見過。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徐敘瑢立即重整旗鼓。

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的徐敘瑢同許少鴻、吳伯僖等正式創建中國物理學會發光分科學會，并一直擔任理事長一職。與此同時，為了普及最新的發光學研究成果，平衡國內外科研前沿信息，徐敘瑢考慮到之前在長春物理研究所主辦的雜志《發光與顯示》情報性質較重，在學術的推動能力上比較有限，就又著手創立了我國第一部以發光學、凝聚態物質中的激發態過程為專業方向的綜合性學術刊物——《發光學報》。自此，我國發光學領域終于有了一個跨地域的交流園地。后來，《發光學報》陸續被英國《科學文摘》、俄羅斯《文摘雜志》、美國《劍橋科學文摘》等各國重要刊物確定為源期刊，成為我國屹立于世界發光學之林的鮮明標志。

在積極推動我國發光學科發展的同時，徐敘瑢也一直在默默努力“讓中國發光學走向世界舞臺”。1983年，鑒于國內發光學研究成果迭出，徐敘瑢在第三屆全國發光學會議上提出了主辦國際發光會議的想法。很快，他就將目光瞄準了每三年召開一次的國際發光學界最高水平的學術性會議——國際發光學會議。為了抓住機會，徐敘瑢次年就動身趕往美國麥迪遜第七屆國際發光學會議的現場。而此時，他做完摘除聽神經瘤開顱手術還不滿一百天。

徐敘瑢強撐著身體，用標準且流利的英語表示，他希望下一屆國際發光學會議在中國舉辦。當時，我國發光學“復蘇”還不足十年，學術水平很難真正與英美等發達國家比肩，也沒有舉辦任何大型國際學術會議的經驗，況且此類國際學術會議也從未有第三世界國家主辦的先例。因此，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委員會顧慮重重，幾乎想直接拒絕。在會議主持人、華裔發光學家嚴懋勛的鼎力斡旋之下，最后，委員會鑒于徐敘瑢在發光學領域所做的貢獻，同意讓中國一試。

1987年8月17日，第八屆國際發光學術會議在北京召開。這次會議因組織成熟和服務周到使得賓主盡歡，也讓世界看到了中國發光學會籌辦世界級學術會議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徐敘瑢“癌血清特征光譜預警研究”的公布，令在場的二十多個國家的四百六十位國際知名學者刮目相看。日本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江崎玲于奈對此尤其贊賞，最后這項研究報告被評為“有機發光文章之首”。

這次會議的召開也讓我國的發光學人更加自信、專注地投入研究創新。當然，我國能夠沖破世界偏見，舉辦國際發光會議，是和積累的發光學成就分不開的。徐敘瑢投身發光事業以來，努力將中國的發光學研究推向世界前沿，學術成就屢攀高峰，創新不斷，遍及復合發光的動力學、過熱電子的實驗論證、能量傳遞、場致發光等多個領域。之后，在徐敘瑢等發光學家的帶領下，我國又多次主辦了國際性的學術會議。

徐敘瑢也非常注重發光學研究基地的建設。除了中科院物理所固體發光研究室，徐敘瑢自1966年起先后到長春物理研究所（后合并為長春光學精密機械與物理研究所）、天津理工學院（后更名為天津理工大學）、北京北方交通大學等單位工作，牽頭重要領域研究的同時，一直致力構建發光學研究基地。其中，他調至北京交通大學時，創建了光電子技術研究所，后來僅用三年時間建成了一個高新技術實驗室“鐵道部信息存儲、顯示與材料部級開放實驗室”，后被鐵道部批準為部級開放實驗室，成為學校的“211重點建設項目”。

可以說，我國發光學從起步到在世界高科技領域中能占有一席之地，凝聚了徐敘瑢院士大半輩子的汗水和心血。八十歲高齡時，他依然每天同年輕人一樣上下班，早出晚歸泡在實驗室，指導著研究所的各項工作。而提起自己的科研成果和獲獎事宜，他常常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宣傳我個人，要宣傳愛國主義，宣傳為人民服務，使學生真正理解“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內涵，激發他們的愛國熱情和學習熱情，報效祖國。這樣國家才能后繼有人，才能不被人欺侮，才會有希望……

2022年7月12日，徐敘瑢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一百歲。

徐敘瑢為我國發光學科研技術能在國際舞臺熠熠生輝奉獻了一生，也為我國現代化進程和人們的幸福生活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始終把愛國報國放在第一位，曾勉勵學生們說：“一個人應該熱愛祖國，這是工作的動力；要為人民去工作，這是工作的目的；要有理想，有創新，這是工作的作風；要鍛煉身體，這是工作的保障?！边@句話也正是他一生的寫照，一直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發光人”執著奮進。

（責任編輯/侯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