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文
(鹽城工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鹽城 224000)
任何一位哲學家的思想都與其所處的時代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是那個時代的反映,亞里士多德也不例外。亞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 年)所處的時期是希臘強盛以后又漸漸凋敝的時期,公元前500 年至公元前359 年是城邦的黃金時期,史稱古典時期的希臘;公元前359 年至公元前27 年是希臘化時期,這個時期的希臘不再是純粹的城邦國家,其開始走向世界[1],所謂希臘化含義正是“整個世界利用希臘的文化,并向它索取”[2]282。亞里士多德經歷了這兩個時期,其主要作品是在希臘化時期完成的。亞里士多德的幸福思想生根發芽于希臘思想自由的環境中,該環境賦予了其自由創作的可能。但亞里士多德所處的時代各城邦間因爭奪領導權而戰爭不斷,道德出現了嚴重的滑坡,人們對道德的認識亦發生了嚴重的扭曲。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理論正是對當時爭奪領導權帶來的道德滑坡現象的重新審視。他開始重新思考什么是幸福生活、哪些現實活動是通往幸福的,力圖提出一種新的幸福理論,從而矯正人們扭曲的道德觀念,幫助人們重新獲得真正的現實幸福。
亞里士多德生活在思想自由的希臘環境之中,自由與閑暇是希臘哲學產生的重要前提[3]。他出生于希臘雅典城以北的一個小城邦,當時是屬于馬其頓的管轄之下,其一生的主要著作是在希臘的雅典完成的[4]。雅典是希臘的大城邦,一直以來實行的是民主制。梭倫改革打開了雅典民主政治的開端,克里斯提尼改革建立和增強了雅典的民主政治,在伯利克里時期民主制達到了頂峰。在民主制的雅典,國家的最高權力是公民大會,主要的公職人員也是由選舉產生的。雖然具有選舉資格的人大部分是貴族,但是相對于寡頭制來說,在雅典的民主制中不存在“君臨于萬方或自比天神的君主”[5],其更具有“主權在民”的色彩,這樣的民主政治促進了希臘人思想自由的成長。
除了雅典的民主政治,希臘人的自由思想還與其寬松、自由的宗教環境有關,這種特殊的宗教環境沒有將人們的頭腦禁錮在教條式的思想之中。
其一,在希臘,神和凡人一樣以家庭或家族的形式存在著,“希臘的諸神都是一群充滿了此岸性的、富于肉感和人情味的、活生生的神”[6]122,神人是同形同性的。古希臘的神有著與人同樣的外形、類似的情感,人是可以真實地與神相遇的,這在希臘著名的荷馬史詩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例如《奧賽德》中的奧德修斯在歸途中就充滿著神的阻擋和幫助,海神波塞冬不喜歡奧德修斯就對其百般刁難,但是雅典娜女神卻很喜愛機智勇敢的奧德修斯,所以在其歸途中給予其不斷的幫助。古希臘的神有著人性的情感因素,神會為了自己喜歡的英雄針鋒相對,并且人也可以分有神性,與神相遇,因此人是可以用其神性的部分過上現實的幸福生活。人們對神的生活的描述是建立在現實的人的生活之上的,人類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在現實生活中不斷地接近神的幸福生活。
其二,希臘人信奉的是多神,每個神都有其分管的領域。比如太陽神阿波羅、智慧女神雅典娜、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戰神阿瑞斯等等,神之間不分伯仲,人們可以自由地選擇信奉哪個神,而不像古埃及的人(古埃及人將唯一的太陽神奉為最高的神)。多神崇拜給予了人們選擇信奉何種神的自由,也使得希臘宗教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統一的權威教義。
其三,“希臘宗教雖然儀式慶典繁多,神廟林立,但由于希臘人泛神的世界觀和多神崇拜的傳統,故而在希臘并沒有形成一個獨立的、壟斷宗教大權的祭司集團”[6]141。祭司的職司只在于祭奠的主持典禮、治理神廟等事務,其他方面并無觸及,于是也就“沒有出現一個鉗制人們自由思想的統一的宗教意識形態”[5]144-150。
雅典的民主政治及其寬松自由的宗教環境,使得古希臘人思想比較自由,沒有受到禁錮。人們對神的崇拜也是與塵世生活息息相關的,認為諸神是充滿彼岸性的,而不是崇奉來世幸福,人們相信幸福就在當世,所樂意追尋的是現實的幸福。亞里士多德的倫理思想即產生于這個時期的希臘,思想自由的環境給予了他自由創作的可能,其神學觀、幸福觀與這種環境下的希臘思想也是一脈相連的。
亞里士多德所處的主要時期是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統領希臘的時期,其父親尼各馬科是馬其頓王國的御醫,所以亞里士多德從小就跟隨父親在宮廷里生活,這也使得其從小就接觸了各種醫學教育,培養了注重實踐與經驗事實的性情。馬其頓原本是一個沒有任何優勢的小城邦,“從荷馬時期以來,馬其頓就是一潭死水,看上去毫無發展,其人口主要是由高地牧民和散居在低地的農民組成”[7]57。馬其頓在菲利普的統治下后期崛起成為希臘的主人,這在希臘史上也是一個奇跡。在馬其頓統治的前后時期內,希臘世界一直處在爭奪搶斗的戰爭陰霾之中,外有波斯入侵,內有城邦爭奪,內斗外斗使人們的思想觀念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些人只想統治國家,利用希臘的環境,并沒有想把他們自己緊緊地束縛在什么信條上面……大多數人只是去追求享樂,很多人就像做買賣那樣地把自己賣給任何一個可以付出足夠錢財的有權有勢的人”[2]360,這就是公元前4 世紀希臘的整體特征。
城邦間的紛爭從希波戰爭結束后就一直存在于希臘內部,爭奪的焦點是領導權的歸屬問題,其中爭奪控制權最激烈的當屬雅典與斯巴達(希臘的兩個大城邦)。從公元前490 年至公元前479 年的希波戰爭結束之后,這兩大城邦一直處于斗爭之中。在公元前431 年,希臘世界起了一場爭奪霸權的大烽火,即歷時27 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公元前431—前404 年),最終斯巴達獲勝,雅典全軍覆沒。斯巴達所崇尚的是貴族政體,雅典奉行的是民主制,因而雅典的戰敗也就意味著民主制的衰落。“此時的民主政治已經開始墮落成為黨派斗爭的手段、個別有野心人士操縱的工具,也是民眾發泄各種不滿、憤恨的途徑,而不再是為全體公民、整個城邦謀利益的最佳政體”[6]106。
這場戰爭給古希臘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并且在這期間雅典還爆發了3 年的瘟疫,可怕迅速的瘟疫使得人們將“如何存活下去”作為當務之急,人們不再將神廟、神當做神圣之物。很多雅典鄉村居民為了躲避斯巴達人的進攻,舉家搬至城市,這使得原本就人口緊張的城市更加不堪重負。原本不能住人的廟宇、神殿等都住滿了人,人們的生活狀況十分的糟糕,這也反過來加速了瘟疫的蔓延。希臘史家修昔底德在其書《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提到,原本就生活在戰爭之下的居民,面對瘟疫顯得更加不堪一擊,不管是惡人、好人最終還是死亡了。人們認為神貌似并沒有什么用,其沒有保護好人,懲戒惡人,也拯救不了處于水深火熱的居民,人們開始懷疑神、不再信神。雅典的戰敗及瘟疫“導致了道德的崩潰,致使人們對法律、宗教以及規范應有的服從都消失殆盡了,人們在為一時之利而爭斗”[6]109,雅典的道德風氣嚴重敗壞。
當然,不僅僅是戰敗的雅典受到了影響,其他城邦(包括斯巴達)也因為這場耗時27 年的戰爭陷入了民窮財盡的困境。伯羅奔尼撒戰爭使希臘的道德崩潰,傳統的道德觀念已經變得搖搖欲墜。人們缺乏共同的行為準則,不再有穩固的信仰,整個希臘世界面臨著“城邦危機”。人們質疑神的權威,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幸福的生活,“公民團體與公民生活之間的和諧與平衡被打破,城邦同一的公共生活逐漸離散,公民共同體意識日趨淡化,公民責任感日益削弱,城邦的理想開始幻滅,隨之而來的是極端的個人主義與極端民主方式的滋長”[6]111。
在斯巴達人占據控制地位的時代,城邦間爭奪領導權的斗爭遠遠沒有結束。斯巴達主導控制下的小城邦頻頻爆發不滿,城邦間的戰爭不分晝夜,不分季節,一觸即發。到公元前4 世紀50 年代馬其頓的菲利普二世開始嶄露頭角,其憑借著杰出的政治才能和軍事天賦,一舉成為了希臘的主人,至此希臘也從古典時代進入了希臘化時代[7]58-59。然而馬其頓作為希臘主人的時期,城邦之間還是處于不斷地爭斗之中。菲利普對外一直致力于奪取對波斯的控制權,對內想要征服各個城邦,成為最大的霸主。公元前336 年,菲利普被刺身亡,但是其征服亞洲的夢想由其兒子亞歷山大繼承了,經過了一連串的戰爭后,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了波斯帝國,在公元前323 年,亞歷山大大帝死于高燒[7]59-62。
亞里士多德就是處于這樣一個內外爭斗不斷的時代,為了爭奪控制權,各個城邦“接力奮戰”。可想而知,當時的希臘世界是何其動蕩不安,國家的混亂不可避免地會導致道德的極速滑坡。人們開始懷疑神,放松了道德束縛,不知怎樣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面對事情時,也不知該如何去做。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亞里士多德重新思考“什么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什么是正當的事”、“德性是什么”等等。由于那個時候對神已經產生了某種質疑,因而在亞里士多德的多本著作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更多的將關注點放在了現實活動、現實幸福中,特別是其幸福論著作《尼各馬科倫理學》。當然,亞里士多德在其著作中還是論述了神的權威性,畢竟希臘的宗教觀具有很久遠的歷史,是不可輕易撼動的。亞里士多德沒有用消極悲觀的態度面對這樣的社會現狀,而是用積極、人類可望可及的方式去重新探尋人類有德性的理性幸福生活,力圖為道德滑坡的希臘社會重塑追逐幸福的正當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