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
我二十四歲,單身,沒有女朋友。她三十二歲,已婚,育有一兒一女,是龍鳳胎。時間是八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四,地點在名叫“SEPTEMBER”的咖啡館。她與我說話,我在閱讀福克納的小說《喧嘩與騷動》。
“四個月了,他只回家過一次,還喝醉了,吐在了客廳里。
“孩子們看見他都不好意思了。
“雖說按時打來給生活費,可錢不能替代爸爸。
“我準備離婚,反正現在的生活和離婚也沒有區別。”
我聚精會神地盯著書上的句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眾所周知,想要理解??思{,需要花很大精力。
我們很快又見面了。
“我跟我父母談過了,他們反對我離婚。
“說他工作認真,對家庭負責,是個好男人。
“生活是我在過,難道我會不知道自己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嗎?
“我準備找朋友聊聊?!?/p>
“明天你還來嗎?”臨走時,我問她。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SEPTEMBER”,午餐吃了店里的牛肉芝士蛋香可頌,量很少,價格不便宜。下午剛過一點鐘,她來了,穿著紅色的連衣裙,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化了妝,眼睛里面好像戴著與前幾天顏色不一樣的美瞳,口紅把嘴唇的輪廓描得很完美。
“跟朋友聊了?”我合上《喧嘩與騷動》,主動與她說話。
“是高中時關系最好的女同學,我跟著她學會了在女廁所里抽煙。高二時,她坐在流氓的摩托車后座上下午去旱冰場,晚上進夜店跳舞?!?/p>
“我也認識這樣的女孩,現在是大學老師?!蔽艺f。
“可她竟然叫我不要離婚,說離婚對女人的影響不好,尤其是我帶著兩個孩子,以后誰也不會再娶我。她說,女人要懂得滿足,要我多多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所以丈夫才不愿意回來。”
“你怎么想?”我有些緊張,感覺舌頭在嘴巴里腫脹起來。
“我告訴她我永遠不會再給她打電話?!?/p>
再一次遇見她,我們在“SEPTEMBER”門口說話。她告訴我她路過這里,順便打包一杯咖啡,正要離開。她說謊了,因為我一直躲在隔壁便利店里,看見她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多趟,我揣摩她是在找我。
“怎么樣?”
“我跟他談過了,在電話里。”
“誰?”我問。
“我丈夫。”
“他怎么說?”
“他太能說了,我真是沒想到。我想結婚這么多年,他從來沒說過這么多話?!彼f。
“他說什么?”
“他說他有多愛我,說他在工作、在應酬時一直想著我。他說我們還不夠富裕,他必須努力掙錢,只要掙到足夠多的錢,就會放下一切回到家里來?!?/p>
“我想他沒有說服你。”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捏住我的臉,但最后又把手放了下去,說:“當然。雖然我們結婚很久了,但他根本不了解我。只要我做出了決定,說什么都不會更改?!?/p>
“你決定以后都不再結婚了嗎?”我問。
“為什么不呢?只要有合適的人選,我當然還要結婚?!?/p>
隔日,我早早地起床,洗澡后開始梳頭。我抓了一把發泥,把頭發一根一根地拽起來,又洗掉,梳出穩重的發式,從衣柜里拿出去年給好朋友當伴郎時買的西裝,把皮鞋擦得如同鏡子。我洗澡時刮了胡子,出門前又刮了一次。
可是,這天我沒能在“SEPTEMBER”里見到那個女人,后面幾天也沒有。襯衫的領子臟了,西裝褲屁股的部位也磨得有些發亮。我把它們送去干洗店,重新換上膝蓋處已經變形的運動褲與腳后跟略微磨損的慢跑鞋,縮在咖啡館的角落里,繼續閱讀《喧嘩與騷動》。由于中間被打斷,我完全忘記了??思{前面寫的是什么,不過不要緊,反正??思{的書隨便從哪兒開始讀都是一樣看不懂。
兩個月后,天氣漸冷,她終于出現了,穿牛仔襯衫,戴黑框眼鏡,在我對面坐下,沉默半晌,伸手拿過我的書。
“福克納可不簡單。”她說。
“確實,我從春天開始讀,可到現在也沒能搞明白他寫什么。”
“想聽我的意見嗎?”
“嗯?”
“讀??思{,最好從《八月之光》入手?!?/p>
我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登錄讀書網站,在《八月之光》的條目后面標記了“想讀”。
“對了,他上個禮拜回來了,工作也調到了這邊。——我丈夫。我想我沒有必要離婚了,你說呢?”
“恭喜你?!蔽艺f。
她走后,我去圖書館,還掉《喧嘩與騷動》,沒有借《八月之光》。我對福克納完全失去了興趣。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