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佩君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2488)
案例一,2019年9月7日,為販賣毒品獲利王某出資十萬元向毒販劉某購買了海洛因1.5千克,并分為兩次將500克毒品轉售給鄰市的李甲,王某的販賣行為被警方察覺隨后被抓獲,王某到案后為爭取寬大處理表示愿意協助警方抓捕毒品上家,其提供了上家的電話以及住址,并讓警方通過其手機號碼與劉某聯系,發送短信穩住劉某并將其約至指定地點,抓捕當日由于警方部署失誤,導致劉某察覺危險逃跑,隨后公安機關又通過其他技術手段將劉某抓獲。
案例二,2017年3月6日,吳某因在租住的房間吸食大麻被派出所發現,隨后行政拘留,吳某誤以為協助警方抓獲其他犯罪嫌疑人構成立功可以減少行政拘留期限,為擺脫拘留所的無聊生活,吳某和公安民警交流,供述了自己在一年前向同廠好友錢某販賣毒品甲基苯丙胺的犯罪情況,并表示愿意配合警方抓捕其毒品上家何某,隨后司法機關成功將何某抓獲。至此,對于吳某的行為,警方以其涉嫌販賣毒品罪并存在立功情節移送起訴。
在實踐認定中,前述的典型案例代表了協助抓捕型立功普遍存在的適用疑難。案例一中王某提供毒品上家信息,此種行為能否算作協助行為進而成立刑法上的立功存在不同觀點。部分人持否定態度,認為王某的行為與法律條文中協助型立功的表現形式不符。盡管王某行為引發了抓捕行動,但只能認為是提供了抓捕的機會,而且警方的最終抓獲行為并非王某協助行為的因果順延,因此不能認定為立功。另一部分人則主張王某的行為屬于協助抓捕型立功的范疇。司法解釋的明示列舉具有局限性,難以窮盡實踐中所有情形,我們對立功成立的判斷不能僅僅從形式特征出發,更要具備實質要義。更何況抓捕失敗的原因一大部分來源于警方的部署失誤,如果將此種失敗結果歸屬于行為人是否過于苛求。因此協助抓捕型立功中“協助”行為的實質性要義究竟是什么,判斷標準為何,以及多種原因造成的抓捕行動失敗,結果“有效性”喪失時,應給予協助行為人何種評價成為我們討論的重點。
案例二爭議的焦點集中在時間條件的認定上,也就是起算協助抓捕型立功的時間起點和終點的問題。根據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五條規定,“到案后”為起算立功的時間始點,而終點并未提及。雖然司法解釋已有明文,但仍有學者對“到案說”提出質疑,原因在于低成本消耗司法資源、高效率偵破案件是立功制度設立的初衷所在。而本案中吳某發生于行政拘留期間的立功與到案后的立功并沒有實質上的區別,所達到的目的相同,那么對立功時間節點的界定為什么一定要規定在到案后?僅因為提出時間的不同,從而剝奪犯罪人通過立功可能得到最后的自我救贖是否有違公平原則。
從本質上講協助抓捕型立功僅是立功的一種類型而非概念,概念相對封閉,類型則明顯開放。為解決此類問題,探究協助抓捕型立功的成立要件便顯得十分必要。筆者以立功成立“四要件說”為基礎,從協助抓捕的行為、對象、結果出發著重探討協助抓捕的時機條件,以期有所裨益。
1. “協助”行為的實質要義
前述案例爭議的問題之一在于“協助”的行為,從現代漢語詞典來看,“協助”主要是幫助、輔助的意思,抽象到法律用語能否評價為“協助”行為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出發:
首先,考慮協助行為和抓捕之間具備因果性,但不需要具備因果的唯一性。屬于充分不必要條件,同時需要滿足兩種特性:一是順序性。需要犯罪嫌疑人將抓捕線索提供給司法機關,司法機關就此開展行動,屬于由前者推出后者的關系。二是必要性。即假設沒有犯罪人的協助行為,偵查人員不可能抓到其他犯罪人員,正是由于犯罪人的協助,偵查機關才得以順利抓獲犯罪嫌疑人。其次,協助的行為超出坦白中“如實供述”的范疇。坦白、立功都是量刑所要考察的重要情節,坦白需要對本人和同案犯的必要犯罪事實在歸案后的一定時間內進行交代,供述的內容包含相關線索,這些線索包含有真實姓名、藏匿地址、體貌特征等。如果犯罪人對這些已知信息進行更深程度利用,換言之即超越了坦白中“如實供述”的范圍則可以認定為“協助”層面的立功。例如,打電話發信息約見、知曉藏匿地點帶抓等。最后,“協助”的行為要達到一定程度。形式上要求目標對象明確,時間地點清晰,表現在司法活動中就是使其他犯罪嫌疑人處在司法機關可控制的勢力范圍內。相關司法解釋規定的現場指認、辨認,以及帶領抓獲同案犯等都是協助形式外化的表現,而問題的實質不在于犯罪人是否帶領司法機關前去抓捕、到場確認以及能不能抓到人,而在于協助行為真正的助益作用。
回歸到實務案件,我們來看案例一,王某到案后供述自己販賣毒品的犯罪事實并提供已然知曉的上家電話以及住址,未超出如實供述的基本內涵。但是,王某讓警方通過其手機號碼與劉某聯系,發送短信穩住毒品上線劉某并將其約至指定地點,這一系列的行為超出坦白的涵攝范圍并對警方的協助行為起到了因果作用力。根據筆者前述的觀點,協助行為僅僅具備因果性還不充分,協助的程度還需要達到司法機關可控制的范圍,顯然案例中王某的行為也同樣具備,因將劉某約至指定地點,警方已然達到控制的程度,但此時出現單方面的部署失誤導致抓捕過程中犯罪嫌疑人逃脫,此種意外情形中斷了正常的因果進程,超越了犯罪人王某協助行為的義務領域,該如何歸責以及認定我們會繼續在下文抓捕結果的有效性中討論,但無礙于當前王某協助抓捕立功中協助行為的成立。
2.“當場指認、辨認”型協助抓捕中辨認是否需要“當場”
《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五條規定,“按照司法機關的安排,當場指認、辨認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是協助抓捕型立功的具體表現。事實上,我們應當嚴格按照司法解釋的規定適用,但由于修飾詞語的特殊含義,使得司法實務工作人員在理解上出現歧義。“當場”是僅對動詞“指認”的限定還是也包括了“辨認”在內?
一部分實務工作者認為對于犯罪人立功的認定應當從嚴把握,“當場”作為形容詞在此種語境下是修飾動詞“辨認”的。原因在于辨認行為需要與最終抓捕存在因果關系,而構成此種邏輯需要因在前、果在后。如果當事人不在場進行辨認,不對警方確認犯罪嫌疑人身份起到幫扶作用,僅憑事后對照片、物品進行辨認,那么此種行為僅是增強司法機關的內心確信,從而便于偵查工作的開展,尚且達不到認定為“協助”行為的程度,不存在因果性就不構成協助抓捕型立功[1]。
筆者對此并不贊同,“當場”應當是對“指認”的修飾而非“辨認”。首先,根據刑事訴訟法學的相關理論,指認主要是為了收集證據、偵破犯罪,在特定的司法工作人員的專業性指導下開展現場確認等活動,指認必須具有親歷性,在特定的時空背景下進行更加真實可靠。辨認則是對與犯罪相關的物品、文件、尸體及犯罪嫌疑人進行辨認的行為,在刑事案件的辨認程序中并不需要行為人必須在現場,遠程通過視頻、電子照片等現代科技的辨認更為常見。對比二者可知,“辨認”可以分為兩種情形,一種是現場的直接辨認,另一種是非現場的間接辨認。二者在實際運行效果上并無差異,如果僅因為司法解釋的并列修飾而對“辨認”限縮,排除現場辨認的情形,那么此種解釋并不符合司法實踐的具體操作,很難具有說服力。其次,從“協助”行為的實質要求來看,并不需要苛刻到以抓獲為必要條件,僅僅需要幫助的行為超出“如實供述”含義的范圍,對警方的抓捕行動起到積極作用即可。根據司法解釋中有關辨認的規定,無論是當場辨認還是照片辨認,只要達到幫助司法機關確認犯罪嫌疑人或者物品的程度即可。所以排除非現場的辨認在此種意義上也并不合理。
1.“其他犯罪嫌疑人”的認識
根據司法解釋的規定,協助抓捕的“對象”應包含“其他犯罪嫌疑人”和“同案犯”。從刑事訴訟法學原理出發,在偵查、審查起訴期間因警方初步獲取的偵查線索而鎖定的嫌疑對象統稱“犯罪嫌疑人”。那么在協助抓捕型立功的具體認定中犯罪嫌疑人除了滿足刑事訴訟法上的必要特征外,是否需要考慮實務中的特殊要素。例如,協助警方在情況不明時抓捕到的犯罪嫌疑人是屬于我國臺灣地區的毒品通緝犯,此種情況的特殊之處在于該通緝犯并非大陸警方發布的通緝人員名單,在大陸管轄范圍內無犯罪記錄[2]??陀^而論,陳某的協助行為與我國立功制度的功利價值并不相符,既不能帶來司法資源的節約也不符合司法管轄的要求,既然如此,對陳某的協助行為不予評價是否更具合理性?
實務對此大概存在三種不同意見:第一種完全站在功利主義的立場,認為非大陸現行犯且在大陸無犯罪事實,則不得認定為協助抓捕型立功;第二種從有利于被告人和鼓勵立功的角度出發,對“查證屬實”進行適度擴張,認定構成立功;第三種略顯折中,認為雖然構成立功但不能按照大陸重大立功標準對照適用,宜認定為一般立功。
筆者傾向于第二種觀點,贊同陳某在“協助”類型上歸屬于協助抓捕型立功,而程度上達到重大立功。具體分析如下:一方面,從文義和體系解釋的基礎上理解法條,司法解釋對協助抓捕到的犯罪嫌疑人并沒有特別要求。換言之,我們可以理解為被抓捕到的犯罪嫌疑人最好是在我國境內,在其他國家和地區也同樣具有協助司法的效果。姑且不論其他國家和地區在打擊犯罪、維護社會安定方面簽有司法互助條約并受其約束,單是對犯罪的懲罰和治理也是全人類共同的責任,因此,抓捕的對象可以是其他地區或國家的犯罪嫌疑人。另一方面,根據屬地管轄原則,既然是對犯罪人立功的認定,那么應當按照犯罪人所在地的法律適用,這樣不僅避免了因為國情不同導致查找和適用準據法的矛盾,還可以減少由于刑罰標準各異而導致難以對我國建立有效的參考體系,更加公平公正地對待犯罪人的立功行為,對社會起到良好示范作用。
2.抓捕到的“犯罪嫌疑人”未被定罪處罰是否認定立功
犯罪人協助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的情形通常發生在偵查階段,但最終認定與否需要法院法官的最終裁決。實務中不可避免地產生這樣的情況,即客觀上犯罪人對于抓捕同案犯或其他犯罪嫌疑人在案件偵破中確實起到必不可少的幫助作用,但由于超出意志之外難以預料,諸如被抓捕的犯罪嫌疑人的年齡較低不符合立案標準、超出訴訟時效的追訴時間或者遭遇死亡案件終結等介入因素,使得偵查的程序難以繼續,導致檢方無法提起公訴或者由于嫌疑人犯罪事實和證據的缺失導致法院無法作出有罪判決,對于此種情況,犯罪嫌疑人未被定罪處罰而協助者的行為已結束,能否按照正常的流程認定為立功需要進一步討論。
個別學者主張“設立立功雖然包含打擊犯罪的目標,但沒有強制要求立功者協助抓捕和檢舉的行為均是完全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的……揭發了他人犯罪行為,事后查明他人已經死亡、屬于意外事件、超過訴訟時效等,不影響立功的成立”[3]。按此等邏輯推論,協助抓捕到的其他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也不必苛求一定契合犯罪構成要件。
也有人對此保持質疑,認為協助抓捕到的其他犯罪嫌疑人不構成犯罪,那么根本不符合立功節約資源、分化犯罪的制度目的,既然是無用功,也就談不上立功。只有當其他犯罪嫌疑人經過法院審判確認犯罪,那么之前協助者的協助行為才具備法律上的意義認定為立功[4]。 回溯司法解釋本身,發現協助型立功的抓捕對象限定為兩個,即“其他犯罪嫌疑人”和“同案犯”,后續二者是否需要被提起公訴、定罪處罰未增設附加條件予以明確,這就給司法適用留下了爭議空間。
因此,從刑法用語的統一性角度出發,“其他犯罪嫌疑人”和“同案犯”的內涵應當與刑事訴訟法中保持一致,都是特指未經法院依法審理認定有罪的行為人代稱。而犯罪嫌疑人本身的稱法包含兩種可能:一種就是法律上確證無疑的犯罪人;另一種是具有高度懷疑但最終無法確證被釋放的行為人,所以“其他犯罪嫌疑人”本來就可能包含未被定罪處罰的情形。再退一步講,即便沒有進入審判環節,我國刑法本身所具有的國家追訴權同樣要求偵查機關對發現的犯罪行為嚴厲打擊。在獲取犯罪線索后對案件進行偵辦,而已到案的犯罪人的協助抓捕行為,或幫助司法機關加速案件的進程或終結案件的偵查。在實現立功制度的設立初衷和為社會作出貢獻的角度上,協助抓捕到的對象如果最終未被定罪處罰對立功的認定影響并不大。
另外,從客觀公正的角度分析,犯罪人被限制人身自由能自我最大限度地救贖就是如實認罪、戴罪立功。假設犯罪人已經幫助偵查人員抓捕到“其他犯罪嫌疑人”,卻因為辯護律師或者證據瑕疵導致最終未被定罪處罰,將訴訟風險轉嫁給處于弱勢地位的犯罪人承擔,并不符合我國法律公平公正的原則和立場。況且從偵查到審判時間長、流程復雜,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會帶來不利影響,因此犯罪人協助抓捕立功的行為應當區分階段并具體判斷,犯罪人協助行為的加功作用滿足構成要件時即可認定。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刑事案件中的自訴部分由于不屬于國家追訴范圍,司法機關對此類案件可管可不管,因此自訴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排除在協助抓捕的對象之外。
對協助抓捕“結果”的理解關鍵在犯罪人協助抓捕需不需要抓獲犯罪嫌疑人,這是認定立功的關鍵因素之一。在這里我們需要探討兩個問題:一是什么是有效性,需要結果達到什么程度,滿足什么條件;二是立功的有效性由誰來最終確認。
問題一,協助抓捕結果的有效性是什么?“有效性”一定等于抓獲到“其他犯罪嫌疑人”或者“同案犯”嗎?有觀點認為,無論何種類型的立功都需要滿足立功有效性的要求,協助抓捕型立功須抓捕到犯罪嫌疑人才能使整個立功流程完結。缺少最后一環,無法達到立功制度設立的實質要義,從而真正實現懲罰犯罪的同時也給予犯罪人自我救贖回歸社會的“生路”[5]。另外也有不同主張表示僅從司法解釋字面理解上將“抓捕”視同于“抓獲”其實是一種謬誤,是實務工作者的理解過于片面化的體現,是對協助行為表現形式多樣化了解不足導致,持有這種理解的人觀念過于陳舊需要革新[6]。
如前文所述,筆者堅持認為“有效性”并不等于“抓獲”,社會生活復雜多變且因果關系錯綜復雜,并非所有事情都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不是犯罪人竭盡全力協助抓捕了就一定能如其所愿,能不能“抓獲”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偵查機關的辦案能力和偵破效率。
那么“有效性”到底該如何理解,我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分析:首先,從幾種立功類型來看,檢舉、揭發型立功,用以立功的線索須經過司法人員的“查證屬實”,但不論線索最終能否轉化為實現案件破獲的原動力或者抓捕到嫌疑人;阻止他人型立功中“阻止”的實際效果需要令犯罪停止,典型有勸說或者破壞犯罪行為的必要條件等,而“犯罪行為”并不需要是犯罪的完成形態;協助抓捕型立功作為與前述兩種立功類型并列的立功類型之一,在表現形式以及立功程度上應當與前兩種類型保持相當。換言之,前兩款立功類型的“有效性”都未達到使犯罪嫌疑人歸案的程度,那么協助抓捕型立功卻要求使犯罪嫌疑人歸案,突破了“同類”的解釋規則,在解釋邏輯上存在矛盾之處。其次,將“抓捕”等于“抓獲”從文義或者擴大解釋的角度理解也并不能得出合理結論,“抓捕”是行為,“抓獲”是結果,行為沒有辦法囊括結果在內,“抓獲”的語義也遠遠超過“抓捕”所涵蓋的范圍。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即協助抓捕型立功中必不可少的“有效性”不能等同于“抓獲”。那“有效性”的程度也需要一定判斷依據,結合前文其他成立要件的論述我們認為:一是,協助立功者提供的線索信息來源真實、內容可靠,抓捕的對象確實屬于司法機關職權范圍內應當偵查的案件類型;二是,協助結果的“有效”雖達不到“抓獲”的程度,但也需要對司法機關案件的偵辦起到助推和加功作用,這種“協助”的能量所占到的百分比要超越其他因素達到50%以上,易言之,我們可以說“司法機關的抓捕依賴于協助行為,沒有犯罪人的協助行為就不可能有司法機關的抓捕”。具體在抓捕行動中表現為犯罪人帶領偵查人員抓捕、引誘抓捕或者辨認出被抓捕的犯罪嫌疑人的長相而鎖定目標等。
問題二,立功的有效性由誰來最終確認。相關法條和司法解釋對此規定并不明朗,司法實務中多數觀點認為應當以檢察院為主,公安機關為輔,實質審查權最終仍然應當由審判機關行使。理由如下:其一,檢察機關對公安部門的偵查工作有著監督制約作用,是訴訟中必不可少的一環并且決定對犯罪嫌疑人的審查起訴,必然會對犯罪人的立功行為進行實質審查;其二,檢察院具備法律監督的使命,對案件的整體把握應該更全面,不僅包括犯罪人有罪的證據也包括罪輕的證據,其會超越偵查機關的局限性,對犯罪人立功行為的認定更加公平。
這種觀點的理由似乎十分合理,但思路存在缺陷,經不起進一步的深度論證。首先,檢察院是國家公權力部門,那么就自帶與辯方相抗衡屬性,并以公共利益為出發點行使求刑權,打擊犯罪分子追究責任。檢察院雖然會對案件進行實質性審查,但對于犯罪嫌疑人有利的量刑情節采納與否只能適用相對合理主義,難以保證公平公正對待。其次,法官在處理錯綜復雜的刑事案件時,僅從程序方面進行形式審查而非全面的對證據進行實質審理,那么審判機關的司法終局的權威性無從體現。況且從一般常識出發,審判機關在審理過程中,只對同一案件中事實部分進行實質審查,卻對量刑情節實施程序審查,并不符合常理,因此這種觀點并不具備合理性。
此外,還有觀點指出作為量刑情節的立功在審查、認定的權利上都應最終歸屬于法院,原因是立功能否成立以及認定何種程度上的立功都需要行使審判權的法院最終裁決,只有審判機關的裁決才具有終局確定性[7]。筆者贊同此觀點,但具體認定上需要再細化,即原則上與立功有關的減刑材料仍然應當按照訴訟程序依次傳遞,歷經偵查部門、檢察院的初步審查需要提出是否構成立功的書面意見并隨著案件移送,由審判機關在程序和實質上最終確認。雖然大部分案件程序如此,但仍然有例外情形,如對于行為人犯罪情節顯著輕微不需要判處或者免除刑罰的,檢察院可以行使終局裁決。
立功的時機條件包括行為人在特定時間范圍內可能發生立功行為的時間起始,不包括立功行為被最終確認的時間點。從實務和理論現狀來看,立功成立的時機條件觀點紛爭最為嚴重,也最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1.相關時間起點的觀點評述
《刑法》第六十八條規定了立功制度,根據立功可能達到的不同程度劃分為兩種類型,即一般立功和重大立功,但刑法對立功的時間起始并沒有具體規定。1998年《解釋》第五條將一般立功的時間起點解釋為“到案后”,對重大立功未作規定。之后其他司法解釋在時間問題上也未提及,由此學界針對立功起點的觀點存在“著手說”“犯罪預備說”“到案說”“犯罪后說”等不同觀點。
“著手說”認為犯罪雛形起源于著手實施,因此從犯罪著手到刑罰執行對司法機關帶來幫助的行為活動都可以認定[8]?!胺缸镱A備說”提出立功的起算點一定早于犯罪著手,應當從行為人預備實施犯罪立功時起算[9]。 “到案說”認為立功只能發生在犯罪人到案后,依據就是《解釋》第五條的規定。“犯罪后說”認為當犯罪行為完成后就已經具備成立立功的實質條件,所以立功的時間始點應當提前到犯罪成立之時[10]。
縱觀上述論點,“到案說”以司法解釋為支撐占據強勢地位,同時也得到了眾多司法工作人員的認可,但仔細品鑒仍然發現存在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首先,“到案后”最有力的法條支撐是《解釋》的第五條,顯然該司法解釋是對犯罪人立功成立的時間范圍進行收縮,但并不合理。一方面根據《刑法》第六十八條,犯罪分子有揭發他人犯罪行為等立功表現的,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條文中明確使用的字眼是“犯罪分子”,而司法解釋作為下位法卻對上位法進行限縮,將“犯罪分子”的成立限制在“到案后”,對犯罪分子的權益保障十分不利。另一方面,從犯罪行為完成到警方發現犯罪并使嫌疑人歸案之間存在較大的時差,在此時間段內犯罪分子同樣可以實施滿足構成要件的立功行為。到案前和到案后協助抓捕立功或者其他類型立功所產生的立功效用并沒有實質差別,那么“到案后”時點規定的意義何在。
其次,“到案后”的限制規定難以平衡功利主義與公平公正之間的關系,反而增加了適用難度?!督忉尅穼⒁话懔⒐ο薅椤暗桨负蟆敝饕剂康氖亲尫缸锶顺鲇谡嫘幕谶^的心態“戴罪立功”,從而淡化立功制度中功利價值,達到平衡與公平公正之間關系的目的[11]。然而,犯罪人基于何種目的、是否真心悔過則屬于意識形態范疇,難以通過客觀表現加以判斷,所以司法解釋中以“到案后”來表現犯罪人的悔罪思想過于牽強。且不說立功作為量刑情節僅是一種客觀狀態與犯罪人成立犯罪行為不同,不能用個罪成立中所具備的構成要件作為立功的參考,因此排除在認定時對立功行為人主觀故意或者過失的考慮。司法解釋的這種規定是人為增加立功的適用難度,強行限制一般立功的時間起點,如果對于重大立功也有此規定倒也可以同等適用,但顯然只有一般立功如此規定,另一方面司法實務中對于“到案”的理解也不盡相同,適用難度大大增加。
最后,“到案后”在立功開始時間上的限縮一定程度與立功制度的價值思想相背,會對可能的立功傾向有所損害。因為根據法律制定時的一般性要求,既然法條沒有明確對特別事項予以約定,那么可以合理推定立法者在制定該法條時并沒有禁止的意圖,故意不規定則是允許未禁止的情形存在。據此我們可以推論既然《解釋》第七條中有關重大立功開始的時間無明確規定,那么說明立法者對重大立功的“到案后”限制并不存在。法律條文的明確性與公開性同樣也表示著犯罪人在重大立功時無須遵循“到案”的限制條件,否則不僅會影響國民的預測可能性,也會影響法律的權威。從立功的理論根基來看,無論是協助抓捕型立功、檢舉揭發型立功還是其他情形都具備減少社會危害、增加司法效益的作用,犯罪人在決定立功并付諸實踐努力的過程中背負著情感負擔,犯罪人、背叛者的雙重身份可能加重了回歸社會的難度。假設這種代價僅因為立功“到案”的時間而得不到預期的回饋,那么犯罪人肯定會對立功制度的適用進行質疑,甚至會激起犯罪人的逆反心理,使立功行為產生被動的不良影響,比如犯罪人在犯罪后或被通緝潛逃過程中故意知情不舉隱瞞犯罪事實等。這違背了立功制度設立的初衷,減弱了刑法所具有的感召力,立功所帶來的低成本消耗司法資源、高效率偵破案件則難以實現。
以上是對“到案說”的評述,其他學說諸如“著手說”“犯罪預備說”等雖然不是主流觀點,卻仍然具有一定的啟發性,認識到“到案說”的局限和不足想要突破時間的限定,然而犯罪預備和著手的臨界點選取并不恰當,難以合理解決實踐中出現的立功疑難問題。
2.“犯罪后說”的提倡
學界在對“到案說”批判的同時也興起一波“犯罪后說”的浪潮,有學者認為“立功行為發生在刑事訴訟階段……作為量刑情節的立功必須發生于犯罪分子開始被追訴以后”[12]48。另外,有一些學者主張立功的時間始點應提前到行為人犯罪完成的那一刻。盡管如此,也不能將犯罪成立之時簡單地認定為危害行為開始實施之時、危害行為的終了之時或危害結果發生之時[13]111。
筆者比較贊同“犯罪后說”的觀點,其符合《刑法》第六十八條的規定,并且在立功主體的稱謂上無論是依據司法解釋還是刑法條文,使用的都是“犯罪人”一詞,只有在犯罪行為實施完畢之后才可以冠以“犯罪分子”的稱呼。此外,在司法實務的具體應用上更具有實踐性,因為相對于“到案”時間點的判定,還需要區別犯罪分子到案的不同方式,而“犯罪后說”的判斷更加明顯,只需要犯罪事實客觀發生即可。除此之外,“犯罪后說”還可以解決行為人在被紀檢或者監察機關留置等限制人身自由階段,協助抓捕或者檢舉揭發所產生的立功問題。 最后,“犯罪后說”更加符合立功的制度價值,保障犯罪人的期待利益,忽視司法解釋的強行限定,平等對待立功的行為與效果,實現司法承諾。
關于協助抓捕型立功時間起點的爭議,實務某案例:戶某、袁某合伙盜竊,雙方約定一個實行盜竊行為,一個留守放風。2015年1月7日至10日兩人在某船廠盜竊電纜N根共價值3000元,隨后在1月11日繼續實施盜竊,期間戶某因為神情鬼祟在贓物轉銷的路上被工廠保安當場抓獲,之后因為心懷愧疚并希望爭取從寬處理,協助并帶領廠內保衛處安保人員將躲在工廠隱秘倉庫內的同伙袁某抓獲,后二人被送往派出所立案偵查[14]。
這是典型的先于“到案”而實施協助抓捕的行為,不過犯罪人協助的不是偵查機關而是船廠的保安,前文的案例二也是如此,不同點在于案例二中吳某的協助抓捕發生在行政拘留期間。對于此等情況,如果按照“到案后”的觀點。則難以認定為立功,因為如果是被動歸案,首先需要偵查機關發現犯罪事實進而立案偵查,然后抓獲其中一位犯罪人,對其之后的協助抓捕行為認定為立功。顯然上述案例都不符合,但如果不予認定又對協助人員不公平,畢竟在犯罪現場其他同案犯極易逃亡的特殊時刻,協助者的作用至關重要。如果對立功的時間起點以“犯罪后說”為界,以上問題都可迎刃而解,無論是盜竊行為還是販賣毒品都在犯罪行為實施終了的那一刻完成,此后犯罪人的行為真正達到實質意義上的立功就可以認定,不必再受起始時間的限定。雖然“犯罪后說”在解決司法實務具體問題上存在明顯優勢,但仍需注意以下幾點,比如“在犯罪未完成形態的場合,犯罪的成立時間應當為危害行為開始實施時,在危險犯場合需要判斷危險的緊迫程度等”[13]112—113。
相比立功時間起點的爭議,立功的時間終點問題爭議不大,大多數學者贊同“判決或裁定生效之前”[15],有不同的觀點認為立功應當終于“刑罰執行完畢”[16]306,還有支持“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或自訴人提起訴訟之日前”[17]的說法。
筆者認為如果將立功的截止時間確定為“判決或裁定生效之前”或者“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或自訴人提起訴訟之日前”有點過于狹窄,具體理由如下:
首先,在當前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背景下,對于犯罪嫌疑人的人權保障也提升到一個新高度。判決或者裁定雖然生效但刑罰尚未執行完畢之時,犯罪嫌疑人可能在服刑過程中幡然悔悟,進而協助司法機關抓捕同案犯或提供檢舉揭發辦案線索等。此時如果立功的時間終止,立功減刑的司法承諾無法得到實現,那么犯罪人可能會備受打擊,因此產生報復心理,將已然獲知的有價值線索隱瞞。實踐中此種情況并非少數,就此錯失偵破案件的大好時機十分令人扼腕嘆息。此外還有“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或自訴人提起訴訟之日前”的說法,從實踐上來看更加不可接受,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將截止時間提前到提起公訴之時更能發揮法律監督的職能”。但筆者不解的是發揮法律的監督職能與立功的認定之間的必然關聯在哪里,況且檢察機關的監督職能應貫穿整個訴訟流程,所以僅將提起公訴的時間界定為立功時間終點的理由并不能服眾。
其次,立功時間終點應當是刑事責任的終結,而刑事責任終結的時間,應當根據不同的情況具體認定[13]115。判決或裁定僅是確定犯罪人承擔刑事責任的開始,而刑事責任的終點應當是刑罰執行后,例如,司法實務中某些犯罪分子被判處無期徒刑,他們的刑事責任可能漫長到生命結束,但仍然存在著一些無期徒刑者變更刑罰提前出獄的情況,那么此時其刑罰執行完畢時也意味著刑事責任的結束。
因此,將立功的終止時間確定在刑罰執行完畢,無論是從當前刑事政策的角度以懷柔來喚起犯罪分子的良知,還是從立功的實踐根基角度以功利發揮犯罪分子的最大效用,都具備十分重要的意義。
實踐中存在行為人協助行動之前,以規勸方式使犯罪嫌疑人停止正在實施的犯罪而向警方投案自首的行為,此種行為應該如何定性,是否能直接歸屬于立功,如果是立功那么應歸屬于哪一立功種類?
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討論過這樣一起案例,2013年11月邵某某在該市某區的住宅樓下,用專業作案工具撬斷防盜鎖后盜竊了一輛價值3900元的摩托車。之后在2013年12月,邵某某和楊某商議再次盜竊,在沙坪壩區網吧附近看中一輛價值15700元的本田牌兩輪摩托車,同樣用鋼鋸鋸斷防盜鎖盜走該車。后邵某某在銷贓時被群眾抓獲楊某逃離,邵某歸案后,按照民警要求多次打電話規勸楊某投案自首,最終楊某聽從勸告投案[18]。
案件審理過程中,法院內部對邵某某規勸楊某自首的行為評價不一,但在立功的認定上并無多大爭議。矛盾主要集中在應該認定為何種形式的立功上,一方認為,規勸行為實際上屬于幫助的一種方式,而幫助規勸使其他犯罪嫌疑人(同案犯)歸案在行為以及效果上和協助抓捕型立功最為接近,應該認定為協助抓捕型立功。另一方持反對意見,鑒于法律條文的明確性,規勸其他犯罪嫌疑人(包含同案犯)自首的行為并非司法解釋中立功具體表現中的任何一種形式,也不會引起主動出擊的“抓捕”,所以規勸行為顯然是一種對國家和社會有益的積極行為,因此將其劃歸到“其他有利于國家社會的突出表現”認定為立功符合法理,不然把所有幫助司法機關能夠認定立功的行為都歸為協助抓捕型立功,那么《解釋》第七條規定的最后一項兜底條款的意義何在。
結合以上對協助抓捕型立功成立要件的理解,筆者更傾向構成協助抓捕型立功。首先,從法律解釋角度來看,對其他犯罪嫌疑人自首的“規勸”是以語言的方式勸說或者規誡他人歸案從而達到幫助警方抓獲罪犯的目的,而協助抓捕型立功中“協助”本身就包含語言和行為的協助,“規勸”的行為可以視為“協助”的語言表現形式之一,二者在文義解釋的范疇之內并未超出“協助”的涵攝范圍。其次,從邏輯推演角度來看,刑法遵循“入罪時舉輕以明重,出罪時舉重以明輕”的推演邏輯,我們可以看到協助抓捕型立功的具體表現即《意見》第五條。深層理解該規定,不難發現在協助抓捕型立功成立條件上僅需將同案犯約到指定地點即可,而規勸他人自首的行為則直接產生使同案犯歸案的效果,完全省去了抓捕過程,此種協助的功效更為明顯。前者達到的結果還難以預料,后者犯罪嫌疑人的歸案已經注定,僅從幫助作用的比較而言,規勸行為完勝《意見》第五條的協助行為。因此,在對行為性質判定時,協助立功中功效較小的行為都可以認定為“協助”,那么功效幫助更大的“規勸其他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行為”更加符合“協助”的精神。最后,作為立功的兜底形式“其他有利于國家社會的突出表現”,在立功的具體表現形式上應當完全超出其他四項立功種類可能涵蓋的范圍之外進行認定,這樣才能使得《解釋》第七條規定的不同立功種類各具意義。
對于上述所舉的案例,其中邵某某的行為經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討論將其作為協助抓捕型立功予以認定,而該案件具典型意義,已經進一步整理作為參考性案例發布,至此如果司法實踐中遇到類似規勸其他犯罪嫌疑人自首的情形可以參考適用。
在協助抓捕型立功的認定中,我們更多關注在協助行為的實質要義以及協助者作用大小上,對于協助過程中存在的幫助立功行為有所忽視,理所當然地認為協助抓捕者必須是犯罪分子本人,受制于客觀條件的限制,有些情況下犯罪分子沒有辦法親歷現場實施帶抓行為,此時如果出現犯罪分子的親友代為協助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就需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分析。
1.親友“代替立功”和親友“代為協助立功”的區分
親友“代替立功”和親友“代為協助立功”字面上看起來沒有多大區別,但實際上卻存在實質差異,雖然二者相同的地方都是使犯罪分子最終獲益,但具體細節存在不同。
首先,區分的關鍵點在于立功行為的發起主體不同。親友“代替立功”以親友為出發點,掌握立功的線索信息來源于外部,目的是以親友的幫助行為或者提供有利線索獲取立功資格進而因為親友和犯罪人的親密關系而轉移歸屬到犯罪分子身上,實質是一種獎勵轉移。親友“代為協助立功”則以犯罪分子本身為出發點,掌握立功的線索信息來源于內部,只是因為犯罪分子自身條件或者客觀原因無法實現而將“帶抓”或者“誘抓”的行為委托給親友,實質可看做民法上的一種授權委托行為。
其次,根據《意見》第四條對立功線索具體來源的規定“親友為使犯罪分子具有立功表現,從而向司法機關提供他人犯罪線索或者協助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得認定為立功。”該條限制的是行為人以非法手段從親友處獲取線索擾亂司法機關立功認定的現象,換言之該解釋實質上是對實踐中多發的“代替立功”的規制,包括親友向警方提供線索或者協助抓捕等現象。另外,作為一種并不太合乎常態的立功方式,親友“代為協助立功”突出的特征是犯罪分子的協助抓捕行為并非個人獨立完成而是摻雜了親友幫助的成分[12]167。
最后,親友“代替立功”的行為及線索來源不合法的情況,為司法解釋所禁止,而親友的“代為協助立功”性質待定,為我們本節所重點討論的問題之一。
2. 親友代為協助立功的性質分析
親友代為協助的立功本質上可以看作是協助立功的表現形式之一,如上文所述,親友代為協助立功不同于親友代替立功的方式,其行為性質并不明確,司法解釋中有關立功線索來源的部分雖涉及親友幫助立功的內容,但過于籠統,難以解決親友代為協助立功的認定疑難,也導致實踐中的處理方式各異。
筆者認為,親友代為協助立功的問題其實是犯罪分子的協助抓捕立功行為是否需要具備親歷性的問題,即犯罪分子如果因為客觀原因或者自身條件的限制難以親自實施“協助”這一行為時,是否可以授意或者委托給了解案件情況并希望犯罪分子立功的親友們。例如,犯罪分子朱大因為販賣毒品被抓獲并羈押于某看守所,朱大為爭取立功減刑想要將自己知曉的同案犯侯某藏匿的隱蔽地點告知警方并協助抓捕,但由于朱大在先前被抓捕過程中反抗警方造成雙腿骨折無法親自前往帶領,于是利用庭審機會告知其弟朱二,由親友帶領前往并成功將侯某抓獲歸案。
上述案例中朱大雖然未能親自帶領警方抓捕,但是其弟代為協助抓捕的行為效果與其本人親自前往并無差異,此種情況下可以將朱二的代為協助行為視為朱大協助行為的延伸,對朱大予以立功認定。但此案例只是親友代為協助抓捕的情形之一,并不能代表所有,司法實務中還存在其他的親友代為協助抓捕的情形,例如犯罪分子趙某因盜竊罪被抓,其向警方提供同案犯邱某的藏匿線索,但警方多次抓捕都未能抓獲,后邱某偷偷到趙某父母家中打探消息,因趙某父母與邱某關系較好,并沒有將其扭送給公安機關,趙某知曉后要求父母在其來打探消息時配合警方協助抓捕,后邱某又來打探消息時,趙某父母隨協助警方將其抓獲[19]。而此種情況中,趙某父母幫助趙某協助警方抓捕的行為就很難認定為協助抓捕型立功,雖然趙某父母協助抓捕是基于趙某的授意,但犯罪嫌疑人邱某的藏匿信息或者說行蹤信息并非趙某本人掌握,而且趙某雖然被羈押但并非喪失行動能力,趙某“協助”行為的能動性在此案例中并沒有體現出來。
因此,筆者主張親友代替前往協助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能否歸屬于犯罪分子本人不能一概而論,應當結合個案的特殊情況具體分析,能夠認定為立功應當考慮以下條件:第一,協助抓捕的關鍵線索需要來自于犯罪分子本人掌握,因為只有是犯罪分子本人掌握并非來源于外部,才符合立功線索的合法性要求。第二,協助抓捕立功需要具備人身的專屬性,考慮到立功制度設立的目的是給犯罪分子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那么前提應該是行為人構成犯罪,親友本身并非刑事法律制裁的主體,代為協助抓捕屬于積極幫助司法活動的行為,此種有益行為不可轉移,立功的效益只有專屬于犯罪分子本身時才具有意義。第三,協助抓捕型立功并不需要具備親歷性,法律不能強人所難,考慮到如果協助者因為客觀原因無法親自帶領協助,那么這種情況下委托給親友的協助行為可以視為犯罪分子協助行為的延伸,最終將其歸屬于協助的犯罪分子。第四,親友的代為協助行為需經協助者的授意,換言之,能認定為立功的親友協助須是基于犯罪分子的協助意思表示,不需要親友協助的自發性。
滿足上述條件的親友代為協助抓捕行為的可以認定為本文所探討的協助抓捕型立功。除此之外,有學者還提出另外一種情況,犯罪分子將立功線索提供給親友,親友依據該線索協助警方抓捕的過程中發現線索信息并不充分,但并不是沒有任何價值,反而受到啟發發現了額外線索,進一步幫助警方抓獲犯罪嫌疑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認為仍然能夠認定犯罪分子具有立功表現,因為雖然協助抓捕的立功線索并非犯罪分子起初提供給親友的,但犯罪分子的原始線索對后來新發現的線索具有不可或缺的啟發性,這種情形仍可歸屬為親友代為協助立功,但需考慮犯罪分子線索價值的大小,在量刑上體現差距[12]173。對此,筆者覺得該觀點有待商榷,前文我們一直在探討親友代為協助抓捕的行為性質,提出需要滿足四種特定條件才能將其歸屬于協助抓捕型立功的行列,對照分析以上觀點并不合理。一方面,此種情況剛開始確實符合是由犯罪分子本人提供協助抓捕線索的情形,但中途出現犯罪分子親友介入發現新線索,雖然新線索是由犯罪分子的線索啟發而來,但客觀上新線索已經覆蓋原線索重新建立了協助與抓捕之間的因果關系,不可以再將此時新發現的線索歸屬于犯罪分子。另一方面,雖然協助抓捕型立功不需要具備親歷性,但其親友的代為協助行為是犯罪分子協助行為的延伸,類似民法上的授權委托行為,那么此時親友的行為前提須在犯罪分子可知且授權的意思范疇之內,而親友新線索的發現雖不違反犯罪分子的立功本意,卻超出了其起初授權的協助線索范圍,故而將其歸屬于犯罪分子的協助立功行為難以服眾。
關于親友代為協助立功的情形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很多情形,能構成法律上認可的協助抓捕型立功卻需要滿足苛刻的條件,為防止立功現象的異化,我們需要在充分發揮立功制度優勢的同時關注實踐中存在的疑難現狀,擺脫過于功利的立功傾向,從客觀實際出發,平衡立功實踐中功利性與公平公正的關系。
協助抓捕型立功制度理論上看似簡單但實踐認定卻困難重重,造成此種現象的原因除了司法解釋規定的不明確導致了認定標準不統一外,還存在立功制度本身的功利價值而產生的異化現象。
毋庸置疑,法律總會因為時代的局限而出現不周延、不明確、滯后等問題,在面臨革新和補充需求時,適時的理論補給以及當下主流價值的吸收往往會帶來新的靈感和發展方向,應時應勢,我們應該更加重視立功制度的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