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銘陽
前三次工業革命累積的技術基礎和海量信息,推動了如今的新革命——“智能革命”的興起,人類進入了數字空間和物理空間相互作用的智能時代。大數據、人工智能、腦機接口等新興技術日新月異地更新迭代,在帶來科技福利的同時,也將引發一場社會變革的新風暴。在高新科技的璀璨星河中,腦機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BCI)技術這顆新星尤為引人注目。BCI技術是一種通過人工的手段暫時或永久地克服當前人體局限的嘗試,它把人類力所不能及的任務交給機器去做,通過使用機器來彌補人的功能缺失,用技術解放肢體,從而延展人的能力。在一定意義上,人類發展的歷史就是人的延展史。BCI技術在身份、身體、認知和實踐多重層面上重新塑造和定義著“人”,對人們的自我認知和身份認同、思維方式和實踐方式、當下生活和未來發展均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因此這需要我們多角度、全方位地深入探賾BCI技術之于人的生物學意義、倫理學意義以及社會學意義。
BCI是一種不依賴于大腦外周神經與肌肉組織正常輸出通道的全新的通訊控制系統[1]。它可以實時采集和分析生物體的腦電信號并將其轉換為輸出命令,以實現大腦與外部設備之間的信息傳遞和控制。作為一把能夠開啟人類“用意念控制世界”的大門的金鑰匙,BCI開啟的這種革命性的人機交互方式使人類“心想事成”的夢想逐步得償所愿。
近年來,國內外在BCI技術領域均取得了眾多臨床上的突破性進展。2014年,我國浙江大學團隊通過在患者腦內植入皮層腦電微電極,成功實現了受試者用“意念”控制機械手完成高難度的“石頭、剪刀、布”的手指運動。2020年1月16日,浙江大學求是高等研究院“腦機接口”團隊與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神經外科合作成功完成了全球首例利用手術機器人輔助方式操作的電極植入手術,患者可以完全利用大腦運動皮層信號精準控制外部機械臂與機械手以實現三維空間的運動,同時也首次證明了高齡患者利用植入式BCI進行復雜而有效的運動控制是可行的[2]。自從BCI技術問世以來,“意念打字”“意念手寫”等科幻作品中的類似橋段便成為了現實。2020年8月6日,我國西安的一家醫院運用BCI技術成功使一名高位截癱失語患者“說”出了“你好”。患者通過佩戴腦電帽將其采集到的腦電信號傳輸給計算機,再通過計算機的處理分析,最終用BCI系統在電腦屏幕上展示出了文字“你好”。近日,據英國《新科學家》周刊網站報道,國外也有研究團隊通過“意念書寫”BCI,實現了讓受試者將腦中想象的“筆跡”轉化為屏幕文本,且速度達每分鐘90個字符,在使用自動校正工具后其準確率超過99%。
目前,BCI技術的應用主要聚焦于醫療健康領域,包括疾病診斷、感覺功能修復、運動機能重建、智能假肢控制、人體生理機能的增強和擴展等方向。當前BCI技術展現了跨越式發展的良好勢頭,持續涌現的新技術正在不斷擴展BCI的應用領域。BCI研究已呈現出從單向BCI轉向雙向BCI,從腦-機接口轉向腦-機-腦接口的發展趨勢。展望未來,從技術路線來說,極微創甚至無創、高安全柔性、強魯棒性的BCI仍是我們的理想追求;從功能角度來看,未來BCI的開發和應用將致力于增強人類的生理機能,挖掘更多的大腦潛能。通過BCI這種革命性的人機交互技術構建一種能夠和生物智能協同互助發展的類腦智能,如果我們將人的思維、記憶和情感傳輸進類腦智能這樣的載體,可能會讓人以另一種形式存活,從而實現“永生”。
在智能革命時代,生命科學是主導科學,智能技術和生物技術的結合已成為必然趨勢。BCI技術直接作用于有機體本身,身體成了技術塑造的對象和加工的材料,我們已經在重新設計、加工和改造生物,當然也包括我們人類自身,工智能的發展方向,人機融合把人的意向性和機器的形式化有機的結合在一起,人機共生已是大勢所趨。人類的身體與機器的結合,尤其是腦與機器的交融勢必會引起人們對于“什么是人?什么是亞人、超人、非人”這樣的人本問題的深刻反思和前瞻性的倫理考量。隨著BCI技術的飛速發展和廣泛應用,人體的概念也在不斷拓展。BCI技術融合了人、腦、機、物等多種元素,毋庸置疑,腦機融合打造的智能混合體在某種程度上擴展了人類身份的邊界,其所實現的革命性的、人機融合有可能造成彼此類屬關系的混亂,沖擊和重塑著人的本體論結構。
BCI技術使唐娜·哈拉維所說的賽博格(Cyborg,生化電子人,全稱cybernetic organism)這樣的半生物半機械人成為可能,亦使人的身份從“人類”廣延到“后人類”。什么是賽博格呢?賽博格最初是賽博朋克文學中的一個文學形象,然而現代技術使這種隱喻變成了可能。“賽博格是一種受控有機體,一種生物體和機器的混合體,它既是一種社會現實的生物,同時也是一種虛構的創造物。賽博格是想象和物質現實的濃縮形象,構建起任何歷史轉變的可能性。”[3]簡而言之,賽博格就是在人體內植入機械裝置或者將人體的某個器官或部位替換成機械裝置的人—機混合體。它模糊和打破了人與機器的絕對界限,它建構了一種新的主體,這個主體凸顯為多重主體。謝麗爾·溫特[4]在其科幻小說《明日之軀》中說,“技術正在快速地使‘自然’人的概念過時。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后人類范疇,那是關于在人類之后將來臨的身份和價值爭論”。作為機械化有機體的賽博格便是這種后人類主體形象的典型表征。
在后人類語境下,賽博格既帶來希望也帶來風險。一方面,樂觀主義者會從賽博格技術中看到后人類倫理學的積極意義。“跨物種或者后人類主體之間的新的橫斷性聯合為人類社會重構,為人類觀,為歸屬的倫理形式,開啟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5]賽博格將保留人類的意識、知覺、情感、記憶和思維能力,但作為一種超主體性的能動者,其身體性能經由機械拓展后能夠超越人類原本肉身的局限而變得更強,這種新身體更靈活、更精確、更長久耐用。
另一方面,消極主義者則會從賽博格技術中看到值得擔憂的后果。賽博格隱喻著范疇的模糊化,隱喻著各種以往認知中鮮明對立的兩極有了不明晰的界限。人正是通過肉身這種實體性而占據物理空間,并嵌入社會文化空間,幫助我們去感知和理解人與世界。賽博格的出現意味著非人類的元素進入到人類的身體中,它強烈沖擊著傳統的人類概念。美國超人主義者(transhumanist)主張急劇的“人類增強”,即用更好的非生物品取代身體和大腦的某些部位,迅速地、直接地克服人類與生俱來的生物學極限的阻礙,使人類直接成為具有更強結構的、更全功能的、更大優越性的,甚至“無所不能”的“超人”或“后人類”。約瑟夫·李(Joseph Lee)[6]指出,運用BCI技術所形成的共生模式的 “人機混合體”,導致人機二者的關系變得復雜且微妙,身心的“關系”問題進一步凸顯,這又具象化為行為主體的“可控性”方面。作為人機混合體,賽博格將人類的主體性與技術人工物的擬客體性相互嵌合,這不免引發了人們對自我認知的困惑、身份認同的混亂,以及對“機器成為人”與“人成為機器”的恐慌,甚至形成了對人的尊嚴和人類本質的挑戰。如何協調融合人類的倫理性與擬客體的擬倫理性是一個值得人們深思的現實問題。
在如今這個智能文明時代,以人工智能技術、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科技革命正把人類帶向一個“后人類紀”時代,顛覆性科技創新呈現幾何級滲透擴散,賽博格的出現是人類科技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們的倫理觀念也需要根據科技發展而不斷變革。“人類增強”技術在改變人、健康與殘疾的定義的同時,也迫使人類重新思考“什么是人”這個嚴肅的哲學問題。的確,人機的完美交互產生了一種“人+機”大于人以及“人+機”大于機的效果。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人的獨特地位,然而,在筆者看來這并不會從根本上動搖人類的主體性地位。
人的身體對于“人”這一概念而言的意義不言自明。“身體是自我的一個標志性特征。身體是生命的限度,正是在身體這一根基上,生命及其各種各樣的意義才爆發出來。”[7]人以身體生成世界,進入世界,也以身體退出世界,人的生命過程就是身體的行為及其完成性。不得不承認,人類的身體有著與生俱來的局限性。BCI技術對人類身體的助益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重建運動機能,控制智能假肢,恢復感覺、語言、認知;二是增強身體的生理機能、技巧和功用。簡而言之,就是對人體的修復與增強。雖然BCI技術的初衷是疾病治療,實際應用以替代和恢復部分身體功能為主,但是從結果論的角度來看,它的終極目的是借助科技來幫助人類突破當前的身體局限,實現的效果也是改善和強化了人體的機能。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BCI技術是行之有效的人類增強技術。BCI技術直接作用于人本身,身體成了技術塑造的對象和加工改造的材料,通過大腦、機器及計算機技術的緊密結合,BCI技術將人類從身體的局限和束縛中解放出來,在一定程度上延展了人類身體的邊界,“機器入身”日益呈現出普及化的態勢,人類或將迎來一個“后身體社會”。
當前認知科學的主流研究范式已經從離身認知轉向了具身認知。人類的認知行為有具身性,認知基于身體,源于身體,是被身體作用于環境的活動塑造出來的[8]。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扮演著構成性的角色。身體意象(body image)是指個體對自己身體的認知和評價。喬納森·科恩的“橡膠手錯覺”實驗和亨里克·埃爾遜等人利用虛擬現實設備誘發的“靈魂出竅”體驗的實驗表明了一種新的身體意象觀,即使沒有來源于有形身體的軀體感覺信號,人類的大腦也能夠產生明確的主觀自我模型,即主動塑造自我感以及身體存在的邊界。大腦通過高度適應、多模式的過程創造了擁有身體的感覺。這種過程能夠通過對視覺反饋、觸覺反饋以及體位感覺反饋的直接操縱,在幾秒鐘的時間里,誘導我們接受另一個全新的身體,并以此作為我們意識存在的家園。這意味著具身認知除了能夠寓于自身有形肉體之外,在特殊情況下也可以存在于“延展的身體”或者“人工身體”之中。
BCI技術會使人們重塑自我的身體圖式。知覺現象學家梅洛-龐蒂[9]提出了“身體圖式”的概念 ,以盲人手杖的例子闡釋了身體的整體性。身體圖式即大腦自己對自身觸覺信息所主動產生的觀點,是一種對我的身體在世界上存在的方式的表征。BCI研究的先驅米格爾·尼可萊利斯指出,人與機器結成意義深遠的聯系,將產生一種新的“身體圖式”。這種“身體圖式”是大腦自己對觸覺信息產生的某種“深部感知”,這種感知仿佛進入了骨骼、肌肉,成為了身體的延展。正是由于這些圖式的存在,我們才擁有將超過自身極限和有關姿勢、動作及位置的認識,投射到手中工具之上的能力。人類慣用的工具正在不斷被肢體化,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詳述了人與器物的存在狀態,分析了人與器物的同化。米格爾·尼科萊利斯[10]進一步深化了這一觀點,提出腦與器物的同化,“就像人類感覺工具已成為人體的一部分一樣,大腦也會將這些工具同化為自己的一部分,成為與身體無縫對接的真實外延”。當我們通過BCI技術讓大腦直接與外部設備進行互動時,大腦會把這些人造工具同化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人腦與工具的耦合延展了人類的身體,腦與工具的同化也使得人類與機器的邊界變得愈發模糊。
當BCI技術應用于我們人體時,我們的身體成為技術改造的對象,成為可以被分割、替換、客觀化的材料,我們該如何認識作為客體的“延展身體”或“人工身體”呢?腦機融合給人的自我認知帶來了巨大的挑戰,其誘發的倫理問題更是引人深思。
第一,腦機融合有可能導致人類的身體與意識呈分裂狀態。在完整自然的身體狀態中,人類的身體與意識是一個具有內在統一性的有機整體,這個有機整體兼具空間上的完整性和時間上的連續性。身體與意識的統一性和完整性對于人的自我認知十分重要,身體或意識的任何一方在空間或時間上遭受損害,都會引起個體對自我認同的困擾。身體與意識的分裂會帶來自身完整性的破裂,直接影響自我的情感和情緒。當我們的意識去控制陌生的身體或者肢體器官時,身體與意識之間就無法再成為一個無縫銜接的整體,可能會出現身體與意識不同步的現象,二者都以自己的方式強化著各自的存在感,相互陌生甚至彼此排斥。當軀體變成一個異己的陌生化存在時,人亦會呈現出相應的異質性,如出現自我認知的分裂,迷失自我,這可能成為人們逃避責任和道德的掩體。在身體與意識分裂的狀態下,我們是該依據身體還是依據意識來判定一個人的生物倫理以及法律地位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第二,人在看到自己用意念控制的機械臂完成了目標任務之后的反應,不一定都是心情愉悅的,可能有成就感,也可能引發更嚴重的挫敗、失落和抵觸情緒。而且,以我們現有的技術成熟度來看,BCI技術對我們身體的恢復或增強大部分是階段性的,難以維持數十年如一日的優良效果。如果人們逐漸接受身體某個器官或機能被機械裝置所取代或控制,一旦BCI發生“中途罷工”,那些成功接受治療的患者能否接受這種反差?能否承擔這種得到又失去的后果?甚至這可能引起比以前更嚴重的生理問題和社會問題。澳大利亞霍巴特市塔斯馬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Tasmania)研究BCI的倫理學家弗雷德里克·吉爾伯特(Frederic Gilbert)[11]采訪了6名BCI臨床應用的受試者,以幫助了解BCI對個人心理所造成的影響。其中,有5位受試者欣然接受且十分依賴BCI,坦言BCI已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一位受試者經常會忽略該設備。其中有一名患者因BCI得了抑郁癥,該BCI設備讓這位受試者改變了自我感,并失去了對自我的控制。
第三,用于人類增強的BCI對身體的延展可能會引發有關平等和社會公正的問題。對于那些使用了BCI來修復和增強身體的人來講,其想法和行為可能與那些未使用此類技術的人明顯不同,前者是否會受到偏見和不公正待遇,他們的尊嚴是否會受到損害,他們本應平等享有的權利是否能夠得到保障,這些都是亟需我們去深思和解決的重要倫理問題。
概而言之,盡管BCI技術能夠幫助人類彌補身體的缺陷、突破身體的局限、增強人體的機能、延展身體的邊界、拓展實踐的能力,賦予身體無盡的可能性,但是“超級身體”難免導致人的身心失衡以及其他道德問題和倫理挑戰。人類對自己身體的修復和機能的增強是否應該設置一個限度和禁區?我們借助科技去修復和矯正我們身體的缺陷合乎倫理嗎?隨著人們越來越將身體看作一種可更換零件的機器,人們也會擔心這會引起“生命商業化”“身體工具化”等道德滑坡[12]。總而言之,我們還是應該理性看待BCI技術對人類身體的這種顛覆性助益,理智處理治療與增強之間的關系。
從廣義上來講,實踐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社會性活動。一個由智能革命造就的延展實踐的時代正在來臨,而延展實踐作為一種時代新現象也進入了哲學視野,作為哲學范疇的延展實踐指那些符合人的實踐目的,而又并非由人自身去身體力行地進行而是通過體外延展系統所進行的 “改變世界”的活動[13]。毫無疑問,傳統實踐的主體是人本身。然而,在腦機融合的語境下,實踐的主體則變成了安裝了BCI的“人機混合體”。本來由人的身體承擔的實踐脫離開人的身體而展開,也就是借助身體之外的技術工具系統來實施。
技術改變了我們與世界相處的方式。BCI技術為人的心靈與物理世界的交流開啟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大腦可以不通過身體來控制物體,物體也可以直接向大腦提供反饋信息。可以說,腦機融合使“心靈遙感”成為了可能,心靈遙感是一種通過思想來操縱和移動某些物體的能力。BCI技術超越了人類肉身的限制,打造了一種腦—機直連通路,實現了腦與外部設備的實時雙向交互。借此,人與世界的互動方式將從“腦-身體-世界”轉變為“腦-世界”。BCI技術開啟了人類“用意念控制世界”的大門,實現了“心想”則“事成”。2017年,時年45歲的巴西賽車手羅德里戈·赫布納·門德斯全程依靠自己的意念駕駛賽車完成了一次史無前例的比賽。門德斯于18歲時因槍傷致四肢癱瘓,在這次比賽中他駕駛的定制汽車既沒有踏板,也沒有方向盤,但他頭部佩戴的腦電波頭盔可以實時“讀心”,并與一個特殊的車載電腦密切配合,將思維指令轉換成機械操作,從而實現腦控賽車。2021年4月9日,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的BCI公司Neuralink發布了一條“獼猴帕格腦控打乒乓”的視頻,展示了他們在BCI技術上的最新突破:被植入芯片的猴子能夠通過意念進行游戲。同一天,馬斯克也在Twitter上表示:Neuralink新研發的一款傳感器設備LINK V 0.9,直徑23mm,厚度8mm,一個硬幣大小,將其植入人腦后就可以無線傳輸人的腦電波數據,讓腦與機之間獲得實時傳輸能力,通過它可以使癱瘓患者用意念控制智能手機,甚至能比一般人用拇指操作的速度更快。
科技對社會的影響總是變現為“雙刃劍”效應,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會帶來諸多不容小覷的價值沖突和倫理風險。
首先,BCI可能會損害個體的自主性。自主性,是主體能夠基于自由的理性思考和推理,在不受他人或外在因素干擾的情況下,對其所處環境或對象進行理智的判斷和選擇,結果體現了主體的自由決策和真實意愿。換句話說,自主個體體現在按照自己的計劃和選擇行動的自由,包括自我控制以及自由拒絕的權利[14]。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曾說,“所謂‘我’就是自己能直接控制的部分的總和”。一旦個體對BCI失去控制,后果將不堪設想。一方面,在進行“腦控”時,如果機器在提取、識別、解碼、表征和反饋腦電信號的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都無法實現腦控指揮,“我”便不再是“我”。另一方面,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和芯片技術的發展及交融,BCI植入設備呈現出智能化態勢,通過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術和腦電圖我們可以知道,腦電信號能夠逆向傳遞,外裝置能將外部信號傳給大腦,這很可能影響大腦原先的判斷和決定,由“腦控”變為“控腦”。一旦“控腦”變成現實,行為者的意圖被改變,人的自主性無疑會受到嚴重影響,人將喪失自由,失去自我控制,自主性的受損將引發諸多法律和社會問題。被控制的人是否還是一般意義上的“人”?又該如何對“被控腦者”的行為進行責任歸屬和道德判斷呢?這就需要我們更為深入地研究腦電信號的逆向傳遞功能,全民地探索逆向傳遞的后果,確保向大腦輸入的信號不能損害大腦原有的正常功能。
其次,BCI的非具身化特性為“意念犯罪”提供了可能。由于BCI能夠實現“用意念控制行為”,那么心對物的遠程操控也成為可能,身體和機器將不再受到空間和距離的牽制。如果BCI 被不法分子劫持并用來強迫某個人做出違背其意愿的舉動,這不僅侵犯了公民的自由權、自主權,還有可能造成嚴重的社會后果。一旦恐怖分子利用BCI技術,用“意念”遠程遙控載有殺傷性武器的機器人或無人機實行違法犯罪活動,后果將不堪設想。或者,犯罪嫌疑人利用大腦控制人工手臂、人工腿進行搶奪或搶劫,由于技術增強了手、腿的功效,其犯罪既遂的概率增加。再則,隨著無人駕駛技術和人工智能的有效結合,肢體殘障人士可以利用BCI設備駕駛汽車,不可避免會發生危險駕駛、酒后駕駛及車禍等情況,這些都存在危害公共安全的可能性。
隨著AI、VR、AR、5G和BCI等技術的會聚式發展,“元宇宙”概念應運而生。從本質上看,元宇宙其實也是賽博空間的一種形式。如今,在人工智能、物聯網與混合現實等技術的飛速發展下,想象中的元宇宙將逐漸映入現實。想要達到元宇宙世界虛實交融的沉浸式交互體驗,BCI是最重要的底層技術之一。當BCI與“萬物萬聯”的物聯網相連時,人腦中的實踐意念便可以不受時間、地點的限制就能實現對操作目標的遠程控制,“腦控實踐”是對人類實踐方式的突破和超越,這極大地拓展了人類的實踐能力。在諸如《黑客帝國》《阿凡達》《未來戰警》《西部世界》等科幻電影中,也已經有直接用人的思想遠程控制機器人替身的情節,如今,人工智能技術、生物工程技術和腦機融合技術的發展進步使這一科幻情節離現實更近了。
當前,世界科學技術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突破性發展態勢,技術與身體的聯結亦是顯而易見的。以人工智能技術、新生物技術、新材料技術、信息技術、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科技革命將要改變的是人類自身。顛覆性科技創新如火如荼且呈現幾何級滲透擴散,高新科技大大拓展了時間、空間和人類的認知范圍,人類正在進入一個“人機物”三元融合的萬物智能互聯的“后人類紀”時代,科技將使人類變身“超人”,人機融合智能成為大勢所趨。
當然,科技活動難免具有價值負載。BCI技術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造就了諸多不容忽視的價值沖突和倫理困境。目前BCI技術尚未完全成熟,依然存在潛在的風險性和不確定性。當科技發展創造了新的時代,倫理觀念進行相應的更新也是合乎情理、合乎社會發展規律的。一方面,我們要塑造科技向善的價值理念,制定專業性的倫理準則和行為規范,建構長效的科技倫理治理體制和保障機制,強化科技倫理審查和監督,以引導和規約BCI技術的研發、推廣及使用;另一方面,我們要趨利避害,警惕BCI被濫用,某些用于人類增強的BCI應該受到合理的限制。總而言之,我們既要防范技術風險,也要克服技術異化,審慎理性地推動BCI技術更加安全化、有序化、健康化發展。生命關乎權衡,人類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要堅守住人類的底線,讓BCI技術為人類增進更多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