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納克收拾“爛攤子”，英國人還能忍多久

龐海塵

從巴厘島G20峰會回國的英國首相里希·蘇納克，11月17日終于交出了新政府的財政計劃。與前任特拉斯奉行的減稅理念不同，這份經濟方案是英國除疫情時期外，近30年來最大規模的“增稅”努力。

前任首相特拉斯口稱拯救英國經濟，但開出的“迷你預算”方案直接帶領英國人民提前進入經濟寒冬。新首相蘇納克，最終還是選擇重回緊縮型財政政策的懷抱，拿出了高達550億英鎊的增稅減支計劃。

畢竟，債務規模高達2.43萬億英鎊的英國已經容不得瞎折騰。11月19日訪問基輔時，蘇納克宣布的對烏克蘭防空援助，也僅價值0.5億英鎊。

然而，即便開源節流以實現預算平衡的目標分外清晰，蘇納克財政計劃的施行也還需要從長計議。因為，他要保證自己不會吞下經濟的苦果為他人作嫁衣。

作為從政不足十年的“80后”，蘇納克能否處理好前任們留下的“爛攤子”，并兼顧兩年后的大選難題？

從目前的形勢看，只能說祝他好運。

英國每屆議會法定任期為5年。根據YouGov今年9月的一項民調，反對黨工黨領先保守黨33個百分點，如果當時舉行大選，保守黨將失去200個議席。因此，即便是茍延殘喘，保守黨也要盡量避免提早大選，哪怕為此需要以換首相的方式來應對黨內問題。

見證2019年12月大選中保守黨巔峰（斬獲650席里365席）的領袖是約翰遜。那時，他還未深陷丑聞沼澤，而正式的脫歐大戲才剛剛開始。三年后，英國生活成本危機爆發，而約翰遜的民調結果也從近七成選民支持他上臺，翻轉至近七成選民要求他下臺。

約翰遜本人撒謊成性、無視規則的形象，也給保守黨惹了不少麻煩。首相不愿主動辭職，16位內閣大臣及幾十名工作人員只好辭職“逼宮”。約翰遜為保住最后的體面，只好放棄抵抗。

接下來兩個月，保守黨內部為了選出新黨魁爭得不可開交。最后，前外相特拉斯靠著“第二個撒切爾夫人”的招牌、以假亂真的穿衣風格與明確的“減稅”主張，成功地為草根保守黨黨員們編織了一張溫情脈脈的大網，從而贏得黨魁選舉，成為英國第三位女首相。

然而，特拉斯并沒有洞若觀火的政治遠見，罔顧英國的現實狀況和基本的經濟學原理，以減稅應萬變，最終證明其施政只是一場“自嗨”。

在“迷你預算”發布當天，英國匯市、股市、債市三市全線崩盤。英鎊匯率跌至1971年以來的最低點；英國國債被大規模拋售，英國央行不得不緊急救市。20多天后，特拉斯出面承認這是一個錯誤，并解聘自己的長期盟友、財相克沃滕，試圖平息眾怒。

當“迷你預算”中的大部分政策被繼任的財政大臣亨特取消后，英鎊匯率與英國國債價格均有所回升，但特拉斯此舉為時已晚。根據YouGov10月14日發布的民調結果，特拉斯的民眾好感度為負70%，是該機構有民調記錄以來好感度最低的首相。

當初，更多的保守黨議員選擇了前財相蘇納克，特拉斯只是在黨員投票中才實現反超；現在政府一有不穩跡象，特拉斯的首相之位也進入了倒計時。

然而，將問題全都歸咎于保守黨糟糕的執政能力是不夠客觀的，畢竟，這幾年英國真是太難了。自從走上脫歐的道路，英國就好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新冠疫情在英國反復，更是讓英國經濟大滑坡；等到疫情開始淡出，俄烏沖突又爆發了。

在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沖擊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輪番登場，面對的卻是短期內無法解決、同期內無法兼顧的時代難題。

蘇納克并非保守黨黨員的首選。然而，在接替特拉斯的黨內競選中，蘇納克最先獲得過半數本黨議員支持，約翰遜、莫當特因互不相讓而無法統合反蘇納克的議員票，只好接連退選，使得蘇納克無需再經過黨員在線投票程序，就直接當選黨魁。

這樣，從再度角逐黨魁到宣布勝選，這位“80后”只用了四天。

與前任特拉斯相比，蘇納克處理經濟問題的能力明顯要高多了。

蘇納克“閃閃發光”的教育背景與在投行和對沖基金公司浸淫多年的工作經驗，讓他對英國當前的經濟形勢有著較為清醒的認知。2020年，仍在約翰遜內閣擔任財政大臣的蘇納克花費4000億英鎊推進頗為務實的新冠紓困措施，為自己積攢了不少好感度。

然而，這對當好一個首相來說是不夠的。

雖然英國政客向來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擅長“桌底下”的交易，但明面上的君子協議還是要遵守。蘇納克在上一次的首相競選中不敵特拉斯，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被保守黨人視為“叛徒”。

在英國政界有這么一句俗語：揮刀者不配戴王冠。在約翰遜還任首相時，蘇納克可以說是他的左膀右臂，但同樣也是蘇納克的辭職引發了內閣大臣的“辭職潮”，給予了約翰遜致命一擊。

在約翰遜宣布將離開唐寧街10號的第二天，蘇納克便對外宣布自己要參與接下來的首相競選，并隨后發布了自己的競選視頻《Ready for Rishi》（為里希做好準備）。顯然，這番如此絲滑的操作讓蘇納克顯得過于“準備充分”了。

此外，雖然在上一次黨內競選中，蘇納克主張的先增稅后減稅的方案更務實，但明顯不如特拉斯明確的減稅政策更能贏得以“老白男”為主的保守黨黨員的心。

也許，特拉斯引發的動蕩，讓保守黨議員無力再承擔一個完整周期的黨內競選；蘇納克這次的當選，明顯是走“加急”程序的結果。

特拉斯宣布即將辭職時，人在海外度假的約翰遜，時間上來不及做出周密的部署；加上他的新書即將出版，出版商不希望他可能的黨內敗選進一步拖累他的形象和書的銷量。因此，在確認無法讓“湊不到100個下院議員支持”的前國防大臣莫當特轉而支持自己的情況下，約翰遜在提名截止日的前夜發表聲明，以“團結保守黨”為由退出競選。而莫當特則在提名結束前2分鐘退出競選，并表示支持蘇納克。

不得不說，蘇納克這次當選黨魁，與特拉斯宣布辭職的突然性和黨內高層臨時決定的簡化競選方式，直接相關。蘇納克或許在議員及全體選民中人氣高過約翰遜，但在本黨基層黨員中應該還是稍遜一籌。這也決定了蘇納克的黨魁和首相位子并不安穩。

施政之外，他首先要安撫的，就是“成全”自己的特拉斯及心有不甘的約翰遜。

蘇納克上臺后，吸取約翰遜及特拉斯只讓自己人擔任內閣要職的教訓，以“團結”為口號組閣，保留了特拉斯團隊中的多位成員，并恢復了約翰遜任期內的部分內閣成員的職位。

蘇納克最受爭議的用人選擇，便是恢復了此前向特拉斯辭職的內政大臣布雷弗曼的職位。在特拉斯任內，布雷弗曼因處理難民問題不當以及使用私人電郵向幕僚傳送政府文件，被勒令辭職，隨后發了一通針對特拉斯的牢騷。

在外界看來，重新起用這樣一位形象不佳的政客，是個糟糕的選擇，但從安撫黨內情緒來看，這一人事安排可被看作是對黨內極右翼勢力的一種拉攏。因為，布雷弗曼是一位意圖削減移民人數的強硬派人士。

這一任命必定會留下話柄，工黨就稱之為“骯臟的交易”。但蘇納克被工黨猛烈攻擊的地方遠不止這一點。

蘇納克上臺時明確表示，要將經濟穩定作為本屆政府的核心議程，但對于早已不滿的工黨及英國人民來說，除非蘇納克能開出經濟問題的特效藥，否則一切白搭。

目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經合組織、高盛等多個機構，均對英國明年的經濟形勢持悲觀態度。與此同時，英國還面臨著居高不下的通脹率。

低增長、高通脹被稱為經濟“滯脹”，這是最難解決的經濟問題之一。

11月17日，英國財相亨特終于宣布了遲來的秋季財政計劃，旨在通過實施550億英鎊的增稅減支計劃，恢復英國財政聲譽，并進一步抑制通脹。

因擔心增稅進一步打擊現在的經濟增長，大部分增稅減支措施，都被安排在了2025年之后。此外，針對備受關注的醫療改革被再次推遲的決定，亨特表示了遺憾，同時表示他相信如果保守黨贏得下一屆大選，政府將引入這一改革政策。

此項改革意在通過設定醫療費用上限，確保國家可以為有醫療需求的民眾兜底。根據原計劃，這一改革方案將于2023年10月生效，但現在它將被推遲兩年。

蘇納克內閣的這般操作，被工黨影子內閣財政大臣里夫斯攻擊為：只沉迷于玩弄政治為工黨設置“陷阱”，而不是著手做真正重要的事情。

除了需要處理首相面對的一堆麻煩事，蘇納克夫婦的富豪身份，以及他的妻子仍然通過與俄羅斯有業務關聯的公司獲利，都讓蘇納克備受爭議。

那些還在思考如何省出暖氣費的英國民眾，并不相信身家已達7.3億英鎊的蘇納克可以代表他們；另一方面，盡管蘇納克呼吁英國企業停止在俄投資，但他岳父穆爾蒂的印度公司Infosys仍在俄維系著業務，這讓英國民眾覺得蘇納克同樣是個不值得信任的虛偽政客。

在財相亨特宣布秋季財政計劃之前，倫敦市中心就曾在11月初爆發過針對保守黨緊縮政策的抗議。數千人走上街頭，冒雨要求提前舉行大選。如今，新一屆政府將延續緊縮型財政政策已板上釘釘，這必定會再次激化民眾的不滿。

在一項要求提前大選的網上請愿書上，已有逾63萬英國公民留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很難說英國能否迎來一場提前的大選，因為英國民眾再不滿，選擇權也不在他們手中。手握這一權力的是英國議會，但現在的議會由保守黨議員把持。如若提前大選，很多保守黨議員的位子也會不保。因此，即使保守黨議員對本黨再失望，也不會拿自己的職業冒險，畢竟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指望這份收入來支付子女的學費，以及保證自己能在一個充分供暖的房子里度過這個冬天。

當然，大幅提前選舉的機會渺茫，并不意味著蘇納克現在是相對安全的。畢竟，對于保守黨來說，需要守住的是執政權，而首相是隨時可被替換的。

一年三首相，你方唱罷我登場。也許，保守黨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需要一個什么樣的領袖，只能通過這種輪流上臺的方式來測試誰更合適。

但對于要承擔政治后果的英國民眾來說，這一“試錯”成本是否有些太高了？

新上臺的蘇納克，到底是能沉下心來打長期戰役的實干家，還是只想揩一把權力油水的投機分子，想來，時間會慢慢給出答案。

只不過，英國人民可能已經等不及了，畢竟，冬天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