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娜,朱靖然,張凌飛
(1.吉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長春 130012;2.上海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444)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海洋強國發展戰略的引領下,我國逐步形成了三大海洋經濟圈及多個沿海經濟帶的空間布局,(1)2017年2月,國務院印發的《全國國土規劃綱要(2016—2030年)》明確提出,加快建設海洋強國,著力培育一批新的海洋經濟增長極,推動形成我國北部、東部、南部三個海洋經濟圈。海洋產業集聚效應已初步顯現,海洋經濟飛速發展。但與此同時,涉海碳排放量卻呈連年增長態勢,海洋生態環境受到嚴重威脅。2020年我國涉海產業碳排放量高達11.27億噸,較2008年上漲33.73%,(2)數據參考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2006年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第二卷(能源)第六章提供的方法計算得出。2021年全國近岸監測的24個典型海洋生態系統中,有18個呈亞健康狀態。(3)數據來源:《2021年中國海洋生態環境狀況公報》。在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矛盾背后蘊藏的實則是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之間的沖突。
產業集聚是產業經濟發展過程中依靠市場自發形成的一種地緣現象。作為工業化進程的必經之路[1],產業集聚與碳排放之間實際上并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國外相關研究認為產業集聚對大氣污染有顯著的正向影響[2],且工業集聚是環境污染的主要原因[3]。國內學者則對我國工業部門數據分析發現,現階段我國產業集聚有助于減少污染排放[4][5]。而與陸域不同,海洋產業大多集聚在沿海地區,活動范圍受限,發展還受海洋資源稟賦、區域經濟差異及海洋相關政策的約束[6]。盡管有研究表明,海洋產業集聚對海洋科技創新、地區經濟增長[7]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其與環境資源耦合情況到底如何仍存在爭議[8]?;邳h的二十大提出的“統籌產業結構調整”“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有計劃分步驟實施碳達峰行動”等戰略部署,本文擬突破產業集聚對碳減排作用的單向視角,將兩者納入一個統一系統中,通過構建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耦合協調發展模型,分析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關系,探討兩者協同發展的影響因素及可行路徑,以助力“海洋強國”與“雙碳”目標的實現。
結合EKC曲線(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可知,當經濟發展到某一個臨界點后,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將會同向而行。產業集聚與環境污染之間也呈現類似EKC曲線的倒U型曲線關系[9],并且不同污染物對應的曲線形態、拐點及相關影響因素均不同。在集聚初期,受產業規模擴張、人口集聚以及不合理的產業結構等因素影響形成的擁擠效應,會加劇二氧化碳的排放[10]。同時,由于污染紅利能夠引致產業集聚,二氧化碳排放量相對較大的地區容易在周邊形成“污染避難所”,并通過低廉的環境成本以及排污成本引來企業的集聚,進而形成“向底線賽跑效應”,間接擴大企業的生產規模以及當地的經濟活動密度。但隨著海洋產業的進一步集聚,規模經濟特征逐步顯現。產業集聚帶來的結構效應、技術效應以及空間溢出效應,即Marshallian和Jacobs正外部性,會促使資源集約利用和污染集中治理,形成的自凈效應將逐漸蓋過污染效應,最終達到抑制碳排放的效果[11]。因此,可以認為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存在一定的協同發展空間,一旦集聚程度達到某一水平(拐點位置),將釋放出巨大協同發展潛力。當然,隨著海洋產業的進一步集聚,二氧化碳的排放量不會自動減少,還需從市場[12]、技術[13]及制度[14]等多方面進行相應調整。
首先,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關系的實質是海洋產業集聚發展的環境外部性問題,解決方法在于將外部性問題內部化(internalize the externalities)。國有企業作為同時擁有公益法人及營利法人的生產經濟組織,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解決該外部性問題的重要載體[15]。尤其是在我國提出“雙碳”目標的時代背景下,各級政府對于碳減排高度重視,國有企業作為政府職能的延伸自然在決策傾向上需更加注重大局,具備將環境外部性問題內部化的動機。雖有研究認為,由于“軟預算約束”的普遍存在,國有企業沒有動力對能源效率進行調整以應對市場競爭的壓力。但由于國有企業相對容易獲得資金、人才及技術等資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雙碳”目標的大背景下,“軟預算約束”的存在反而可能促使國有企業樂于支付高昂的碳減排成本。與之對比,私營企業往往不愿意支付節能減排的成本。
因此,提出假設1:國有經濟占比越高,越有助于促進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其次,某種程度上來說,政府是國有企業的實際決策者,通過國有涉海企業實現調節海洋經濟的目標。目前我國涉海企業主要以國有企業為主,如我國A股市場上24家海洋經濟概念上市公司(已剔除2家ST類公司)中,僅有7家為民營企業,其余均為國有企業。(4)數據來源:華西證劵數據庫,https://m.hx168.com.cn/stock/concept/BK2118.html,2022年10月9日。各級政府的決策傾向是影響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的重要內生性因素。若地方政府傾向于追求GDP而展開“晉升錦標賽”或“向底線賽跑”等行動,則將引致環境規制的“非完全執行”以及二氧化碳的大量排放[16],阻礙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健康協同發展。若地方政府傾向于綠色經濟及可持續發展,則可運用“市場型”及“命令型”環境規制手段,提高高碳化石能源的使用成本,取締部分高排放高污染企業,即通過“倒逼減排機制”有效抑制環境污染及碳排放,促進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健康協同發展。具體而言,環境規制可通過筑高行業壁壘,抑制高排高污行業擴張并優化產業結構;通過創新補償效應,有效提升企業能源使用效率并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即:政府通過環境規制,可從產業結構以及技術創新兩方面促進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因此,提出假設2:政府環境治理強度的提高有助于促進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再次,既然環境規制能從產業結構及科技創新兩方面發揮成效,那么產業結構優化以及科學技術創新本身也必將對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產生重要影響。資源的有效配置對改善環境質量具有重要作用,通過產業結構的優化,各種生產要素在不同產業部門間的分配將變得更加有效率。研究表明,工業發展是碳排放增長的主要因素[17],產業結構的優化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能源的消費結構,降低能源消耗總量、溫室氣體排放強度以及經濟能耗強度[18]。即產業結構升級對碳減排具有正向的影響,能源消費及碳排放總量往往呈現由快到慢逐步放緩的趨勢。
因此,提出假設3:海洋產業結構升級有助于促進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的協同發展。
最后,產業集聚水平達到某個“門檻值”后,其對環境的正外部性作用會大于負外部性,成為改善碳排放的有效機制。其中技術創新是影響該“拐點”位置的關鍵因素[19]。技術進步在產業集聚的加持下會產生知識溢出效應,擴散創新成果的同時也會降低企業技術創新的風險,間接激勵企業提高研發投入[20]。同時,產業集聚還會引起區域內同產業之間的競爭加劇,提升企業的創新動力和效率,有助于企業技術進步,提升核心競爭力[21]??梢?,在規模效應、結構效應及技術效應中,后者才是改善環境質量的決定性因素,即相較于結構份額的影響,二氧化碳排量的降低更多是由于各部門能源使用效率的提升所導致,其減排動力更多地來自于技術進步。
因此,提出假設4:海洋科技創新水平的提升有助于促進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本部分將測算出的沿海11個省市海洋產業的區位熵指數LQ、碳排放效率ρ分別作為海洋產業集聚及碳減排的衡量指標,并通過耦合協調度模型進一步測算出兩者的耦合協調度D值用以衡量兩者的協同發展程度。(5)本文所用原始數據源自各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中國海洋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以及各省份的統計年鑒。
1.碳排放效率測度模型
本文所用的碳排放效率指的是全要素碳排放效率,在給定各種要素及其投入量的情況下,可以實現期望產出的最大化和非期望產出的最小化。學術界一般采取DEA模型來測度效率,但傳統DEA模型在計算時無法對于非期望產出作出合理的解釋,同時DEA模型基于徑向測量的特點也可能會使效率評價結果存在一定的誤差。針對這一問題,Tone引入松弛變量來克服徑向測量所存在的問題,提出了非徑向和非角度的SBM模型[22];在SBM模型的基礎上針對非期望產出的問題,Tone再次對模型進行改進,構造出包含非期望產出的新SBM模型。實驗結果也證明在環境效率評價方面,非期望產出SBM模型比傳統DEA模型更為科學合理。
Tone提出的非期望產出SBM模型如下:
(1)
(2)
上述公式中:S-表示投入松弛變量,Sa表示期望產出松弛變量,Sb表示非期望產出松弛變量,δ表示權重向量。當0≤ρ<1時,說明決策單元相對無效率。
能源作為生產過程中的基本要素投入,可同資本、勞動一并被納入生產函數[23]。同時,碳排放等污染物可被視為生產過程中伴隨能源要素的使用而產生的一種非期望產出,也可以與期望產出一同被納入生產函數[24]。本文依據海洋產業生產過程中的要素投入、經濟產出和環境互動測度海洋產業的碳排放效率,以海洋產業的資本存量、勞動力、能源消耗作為投入指標,以海洋產業的總產值作為期望產出指標,以海洋產業的碳排放量作為非期望產出指標來構建評價指標體系。樣本量覆蓋我國大陸地區沿海11個省市。

表1 碳排放效率測度的投入產出指標
(1)投入指標
資本存量(K):資本存量估算最常用的方法是永續盤存法,但是目前學術界對海洋產業資本存量的估算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方法。本文借鑒吳清峰的海洋經濟資本存量的估算方法[25],即假定“海洋產業資本-產量比”與“全社會資本-產量比”一致,可以得到:K*=(KN/YN)*Y*,其中KN、YN表示全社會資本存量與產量,K*、Y*表示海洋產業的資本存量與產量。同時,我們參照張軍等學者的計算數據[26],假定資本折舊率各省統一為9.6%,按照永續盤存法公式:K=It+(1-δ)Kt-1,先對2007—2017年全社會資本存量進行估算,再按照海洋經濟資本存量估算方法對海洋產業資本存量進行估算。
勞動投入(L):關于勞動投入,國內學者普遍采用各地區年末就業人數的平均值來衡量,本文同樣采用此類方法,采取沿海11個省市的年末涉海就業人數作為衡量勞動投入的指標。
能源投入(E):由于海洋能源以原油和天然氣為主,并且多個沿海省份數據缺失嚴重,本文基于沿海地區八種一次性能源消耗量,參考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2006年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第二卷(能源)第六章提供的方法,將八種一次性能源消耗按標準煤折算為萬噸標準煤。通過計算沿海地區單位GDP的能源消耗量,求出海洋產業GDP生產所需要的能源投入,并將其作為涉海產業的能源投入指標。
(2)產出指標
期望產出(GDP):本文選取大陸地區沿海11個省市的海洋生產總值作為期望產出,數據來源于《中國海洋統計年鑒》。
非期望產出(CO2):本文參考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2006年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第二卷(能源)第六章提供的方法,以沿海地區海洋產業所消耗的能源量為基準計算二氧化碳排放估量。公式如下:
(3)
其中,CO2是經過公式推算的二氧化碳排放總量;i=1,2,3…,分別代表原煤、焦炭、原油、汽油、煤油、柴油、燃料油和天然氣八種一次性能源;E代表能源消耗量(實物量);NVC為能源凈發熱值,CEF為單位熱值當量的碳排放因子;COF是碳氧化因子,被稱為碳排放系數或二氧化碳排放系數。

表2 能源消耗折算系數
2.海洋產業集聚水平測度模型
本文測算海洋產業集聚水平的主要目的在于通過對比所涉及的沿海11省市的海洋產業集聚水平,并與碳排放效率進行耦合分析,討論兩者的協同發展程度。本文選擇區位熵指數測度海洋產業集聚水平,原因在于:一是區位熵指數能夠消除區域規模差異,分析產業集聚傾向,反映某一地區的產業集聚狀況;二是我國關于海洋經濟方面的統計數據并不完善,且不易獲取,而區位熵指數測度方法所需要的測度數據相對容易獲取,此方法更為可行。區位熵指數具體公式如下:
(4)
其中,Xij、ΣjXij、ΣiXij以及ΣiΣjXij分別表示i地區j產業規模、 i地區的所有產業總規模、全域j產業的總規模以及全域全產業總規模。按照公式計算沿海各地區海洋三次產業的區位熵指數,并將海洋三次產業與地區海洋生產總值之比作為相應權重,三次產業的區位熵指數與其權重之積的加總值即為地區綜合區位熵指數。
3.耦合協調度模型
基于本文的研究和上文對海洋產業集聚和海洋產業碳排放效率的測度結果,結合各種耦合度測度模型的適用條件,本文選取耦合協調度模型測度11個省市的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兩者之間的耦合協調度。根據耦合度的定義可得出耦合度的測度模型為:
(5)
其中,X1、X2為無量綱化處理后的海洋產業碳排放效率和海洋產業集聚水平。耦合度可以說明兩個經濟現象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影響關系,但是對于兩者之間的協調發展水平如何,耦合度并不能給出一個真實反映。因此,為反映海洋產業集聚水平和碳排放效率之間的耦合協調發展水平,需在耦合度模型的基礎上建立耦合協調度模型,其公式如下:
(6)
其中,a、b表示海洋產業的碳排放效率和海洋產業集聚水平在協調發展中所占的權重。由于海洋產業集聚是海洋經濟發展中的必經之路,且碳減排又是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題中之義,兩者缺一不可,在系統中同等重要,故a和b的取值都為0.5。計算結果D表示兩者的耦合協調度,取值范圍為0~1,數值越大則表示兩者的協同發展度越高。本文根據耦合協調度數值,按照每0.1單位為一個等級,共將其劃分為十個等級。具體來說,在0~0.5區間,共分為極度、重度、中度、輕度、瀕臨五個失調等級,在0.5~1區間,共分為勉強、初級、中級、良好、優質五個協調等級。
2008—2017年我國海洋產業集聚水平與碳排放效率的耦合協調度D值如表3所示。

表3 2008—2017年海洋產業集聚水平與碳排放效率耦合協調度
2008年以來,我國海洋產業集聚水平與碳排放效率的耦合協調程度已逐步脫離失調狀態,但整體來看,兩者的協同發展水平仍舊偏低。截至2017年,河北、浙江、山東、廣東、福建五省處于勉強協調狀態,僅海南省處于優質協調狀態。從變化趨勢來看,大部分省份耦合協調度呈現出一定的上升趨勢,但河北、山東、廣西三地,十年來基本處于原地踏步狀態,天津更是出現了下降態勢,由2008年的中級協調轉變為2017年的初級協調。這表明我國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調發展問題依然嚴峻。
基于前文的假設,為研究影響沿海地區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協同發展的因素,構建如下模型:
Dit=β0+β1govit+β2insit+β3evrit+β4nimit+β5sciit+β6mrit+β7openit+εit
(7)
其中,D表示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的協同發展水平,i、t分別表示省份和年份,ε表示隨機誤差。核心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指標選擇如下,
1.核心解釋變量
所有制結構(gov):本文采用國有工業產值占規模以上工業銷售產值的比重作為沿海地區海洋產業所有制結構的衡量指標。
產業結構(ins):本文采用海洋第二產業生產總值占海洋生產總值的比重作為沿海地區海洋產業結構的衡量指標。
環境規制(evr):海水質量是反映海洋環境狀況的主要因素,而陸源污染是海洋環境污染的主要原因,本文采用沿海地區工業污染治理投資完成額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作為環境規制的衡量指標。
技術水平(sci):本文采用沿海科研機構經費收入來衡量海洋產業的科技水平。
2.控制變量
市場化程度(nim):本文采用樊綱等學者的市場化指數來衡量沿海地區的市場化程度。(6)詳細算法參見:王小魯、胡李鵬、樊綱:《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21)》,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第223-225頁。
對外貿易(open):本文采用沿海地區外商投資總額作為沿海地區對外開放程度的衡量指標。
海洋資源(mr):本文采用沿海地區能源產出之和作為沿海地區海洋資源的衡量指標。
1.回歸結果
本文研究的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耦合度的取值范圍是0~1,符合受限因變量Tobit模型的特點;樣本數據采用的是沿海地區11個省份的面板數據;采用Xttobit模型進行回歸分析?;貧w結果如下:

表4 回歸結果
2.穩健性檢驗
為保證結論的可靠性,本文通過替換被解釋變量和核心解釋變量來進行穩健性檢驗。核心解釋變量用沿海地區工業污染治理投資完成額作為環境規制的替換變量,用海洋第三產業增加值作為產業結構的替換變量。
被解釋變量用海洋整體產業集聚的區位熵代替區位熵,其測算公式如下:
(8)
其中,yi表示i省的海洋生產總值,Yi表示i省的地區生產總值,Yj表示全國海洋生產總值,Yij表示全國生產總值。經過變量替換后,仍采用Xttobit模型進行分析,回歸結果如下:

表5 穩健性檢驗
穩健性檢驗結果顯示,所有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正負號與顯著性均與原模型相同,總體而言,經過變量替換后的穩健性檢驗結果仍然支持上文的結果。
1.所有制結構的回歸結果為正向顯著,即國有工業產值占規模以上工業銷售產值的比重越大,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水平越高,假設1得證。政府行為是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隱形協調機制,地方政府一般會以提供政策指導、資金支持和公共產品等方式促進兩者的協調發展。由于國企和民企所有制結構不同,對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所產生的影響也有所不同。國有企業相對更易于獲得政策扶持,也更有動力及潛力進行綠色創新等減碳降碳工作。而私營企業更容易因碳減排成本擠占利潤空間而引起短視行為,最終影響整個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2.環境規制的回歸結果為正向顯著,即環境規制程度越高,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水平則越高,假設2得證。環境規制可以通過倒逼機制驅動高耗能、高污染的涉海企業向低碳生產轉型,促進海洋產業綠色發展及結構優化。同時環境規制可以倒逼企業進行減排技術的研發,發展海洋低碳產業,通過“創新補償效應”促進碳減排,提高碳排放效率。因此,環境規制有利于推動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的協同發展。
3.產業結構的回歸結果為負向顯著,本文產業結構所使用的指標為海洋第二產業生產總值占海洋生產總值的比重,即海洋第二產業產值占比越高,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水平則越低,假設3得證。產業結構升級能夠有效促進海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減少海洋產業集聚過程中出現的同質化現象。同時,海洋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是實現低碳經濟,推動海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點。積極發展海洋高技術產業和海洋戰略新興產業可以促進低碳發展模式的推廣,構建低碳能源消費體系,推動節能減排。因此,海洋產業結構越合理,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協同發展水平則越高。
4.技術創新水平的回歸結果為正向顯著,即技術創新水平越高,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水平越高,假設4得證。技術創新是實現我國綠色發展的根本途徑,海洋產業的集聚會通過綠色創新的溢出效應來促進企業的綠色生產,達到降低二氧化碳排放量的作用。同時,碳減排可以通過使用清潔能源、提升能源使用效率以及利用碳捕獲和碳儲存技術來實現,但這三種減排方式的關鍵仍是技術創新。因此,技術創新水平的提高有利于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基于以上結果,本文以11個沿海地區2008—2017年耦合協調度的平均值為界值區分高耦合度和低耦合度地區。其中平均值在0.54以上的地區有天津、河北、遼寧、山東、廣西、海南六個省市,為高耦合度地區;而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則是低耦合度地區。通過分析所有制結構、環境規制、產業結構以及技術水平對于高耦合度和低耦合度地區影響的異質性,得到結果如下:

表6 異質性回歸結果
由異質性分析結果可知,在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排放效率耦合協調度相對較高的地區,所有制結構、產業結構、環境規制以及技術水平對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的作用不變。而在耦合協調度相對較低的地區,所有制結構由顯著正向推動變為顯著負向的抑制作用。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這些低耦合度地區的濱海旅游業集聚程度高、占比大。例如2019年上海市濱海旅游業產值占全市海洋產業增加值的比重為67.9%。(7)數據來源:《2020年上海市海洋經濟統計公報》,2021年4月1日,http://www.nmdis.org.cn/hygb/zghyjjtjgb/2020hyjjtjgb/。而我國旅游業主要以民營企業為主,2017年我國1.5萬億旅游直接投資中,民間資本投資占比就超過60%,民營企業大部分面臨著融資難、政策彈性大等問題;另一方面,在貢獻度較高的地區,雖然產業發展以國有企業為支撐,但多數存在國有企業布局總體偏“重”的問題。傳統重工行業在化解過剩產能等方面任務繁重,一些國有企業的創新動力不足,缺乏低碳生產的核心技術,從而抑制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本文以我國沿海省份2008—2017年的面板數據為基礎,在測算海洋產業碳排放效率和海洋產業集聚水平的基礎上,從理論以及實證層面探討了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的影響因素。研究發現,我國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水平總體偏低,但呈現出波動上升的趨勢。其中,大部分沿海地區已由失調狀態轉為勉強協調狀態,且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地區的協調程度明顯低于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的地區。所有制結構、產業結構、環境規制以及科技創新對我國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起到明顯的促進作用,但存在一定的區域異質性。在低耦合協調度地區,所有制結構呈現出顯著的負向影響,環境規制并不顯著?;诖耍瑧獜囊韵聨追矫嫒胧执龠M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第一,需按照企業的相關戰略安排,因地制宜地實施涉海國企改革?!耙罨苿訃Y國企改革,加快國有經濟布局優化和結構調整,推動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做大做強,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笔紫龋臀覈詈蠀f調度較低的上海、江蘇、浙江以及廣東等地,其經濟發展水平往往較優,如該類地區繼續以國企為主導發展海洋經濟,可能會抑制市場經濟作用的發揮,有礙于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對此,應持續深入推動該類地區的涉海國企混改,探索建立涉海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與環境規制政策的協同機制;在引入社會資本的同時,完善企業內部治理結構,在提高企業節能降碳內生動力的同時,充分發揮“命令型”環境規制政策作用,提高國企經營績效與能源利用效率。其次,對于耦合協調度較優的地區,如廣西、海南、河北以及遼寧等地,其社會資本往往不夠活躍,應進一步堅持以國有企業為主導,引領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健康協調發展。為此,要推動涉海國有企業向海洋戰略新興產業領域集中。圍繞海水綜合利用、海洋裝備制造及海洋生物醫藥等新興領域,進行資源整合、兼并重組;推進高水平產業集群發展,使現有國有企業發展成為創新型龍頭企業,進而帶動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
第二,構建多元化的環境規制機制。深入貫徹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的“要深入推進環境污染防治,健全現代化環境治理體系”精神。首先,要明確發展的總體方向、具體任務與應對措施。各區域相關部門應借鑒國際上的成功經驗和發展理念,立足本地發展現狀,做好產業集聚、環境治理以及科技開發等專項發展規劃,使各項規劃更具合理性、前瞻性和可持續性。其次,要完善管理體制,構建多方主體共同承擔、協作并行的海洋生態環境治理體系;發揮政府在環境規制中的引導和監督作用,促進政府管理意識向服務意識的轉變;激發引導企業和社會公眾參與海洋環境治理的積極性,形成多方合力共治的環境規制體系。再次,要健全政府激勵機制,針對海洋產業集聚和海洋低碳生產出臺減免稅收、財政補助、簡化稅務等多元化的政府激勵政策,建設與其發展相匹配的基礎設施;完善現代海洋經濟發展的金融服務體系,為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調發展塑造良好的金融環境,降低其協調發展的金融風險;要確保政府相關激勵政策落地,建立與之相關的監督反饋機制,切實推進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穩健協調發展。
第三,進一步推動海洋三次產業的融合發展。根據上文分析可知,海洋第二產業的占比過高并不利于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但服務業和農業的發展又離不開工業現代化。因此,需依據黨的二十大提出的“要推動現代服務業同先進制造業、現代農業深度融合”的戰略思路,通過促進產業間的融合與互動,提高海洋產業的空間集聚效應,促進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協同發展。首先,引導地方支柱型產業形成專業化產業集聚,延長及擴充產業鏈,發揮專業化集聚帶的規模效應及技術效應,進而形成多樣化的產業體系;根據各地的特征,穩步進行“退二進三”的產業結構調整,規避“強行轉向”帶來的經濟失調。其次,應針對不同產業應制定專項計劃,在融合發展的同時實施差異化管理。對于海洋農業,要推進“養殖+打撈+加工+品牌+營銷”的全產業鏈發展,與第二、第三產業相融合,發展現代化綠色海洋第一產業,提升產品附加值,加快產銷一體化進程;對于海洋第二產業,則要弱化其中傳統重工業的比重,轉變粗放型生產模式、淘汰落后產能,推動傳統重工業向精細化方向發展,助力海洋生物、海洋醫藥以及海洋新能源等新興技術的創新發展;對于海洋第三產業,要重點扶持海洋交通運輸業與濱海旅游業。要進一步加強海洋基礎設施建設,集約化發展港口經濟,合理分配資源,打造高效的國際化港口,滿足現代海洋交通運輸體系服務需求。增強海洋旅游產品的特色性與品牌性,充分利用海洋旅游資源、擴寬旅游市場,與海洋第一產業相融合,挖掘海洋健康、休閑養生以及生態科普等服務項目,形成多層次的產品體系。
第四,以國企為主、民企為輔,推動涉海技術革新。涉海企業及相關管理部門必須深入貫徹落實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開辟新領域新賽道,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明確技術進步才是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協同發展的根本動力。首先,應加大涉海國有企業科研投入力度,建立“產學研”融合平臺,提升技術型船舶的制造能力。同時鼓勵各大造船廠與相關上下游產業進行多元化合作,在提高產能的同時降低船舶制造成本,提升我國海運的核心競爭力。其次,要進一步消除對于涉海民營企業在財稅、信貸以及市場準入等方面的歧視。重點推進企業間的技術共享、設施共享等,完善創新平臺體系,打通民營企業與科研機構間的交流渠道。再次,要形成涉海產業在空間上的有效聯動,利用產業集聚帶來的人才集聚效應,以涉海國企為主導、民營企業為輔助,建立區域海洋產業聯盟,打造海洋產業發展園區;加強區域間海洋產業集群的分工協作,打破海洋產業區域壁壘,加快生產要素在沿海區域內的充分流動;發揮高科技水平區域對于其他區域科技創新的輻射作用,提高現代海洋產業體系的融合度和聚集度,以科技創新帶動海洋產業集聚與碳減排的健康協調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