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思 羅爾呷
發展必須致力于共同富裕,讓貧困人口和貧困地區同全國一道進入全面小康社會是中國共產黨的莊嚴承諾。經過不懈地努力,中國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正逐步縮小,但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卻日益拉大(李實、朱夢冰,2018)。農民間收入不平等已經成為農村邁向共同富裕征程中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杜鑫,2021)。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2020年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63.89%,農村常住人口5.098億,即便未來城鎮化率達到80%,農村仍將有近3億農民。與此同時,由于要素流動障礙等原因,農村人口中的相當一部分仍將依靠農業謀生,但農業農村發展相對滯后。因此,我們必須在農業農村的發展和振興過程中解決農民共同富裕問題。為實現這一目標,不僅要關注鄉村的發展問題,更要關注鄉村基層政府治理績效建設(韓俊,2018)。一方面,鄉村要發展必須突破現代要素和生產力入村的制度壁壘,暢通城鄉要素間的雙向流動,將城市的人才、資金、技術導向農村,而人才資源是提升農村資源配置效率和經濟增長最為關鍵要素(羅必良,2021;謝東東等,2021;錢文榮、鄭淋議,2021);但另一方面,鄉村基層治理績效的重要體現在于處理好發展過程中的收入不平等問題(秦中春,2020),勢必要以優化農村治理團隊結構為邏輯起點,通過將高素質人才要素導向農村,從而助力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進而實現通過調節收入再分配環節以緩解農村收入差距問題,并最終實現農戶共同富裕(甄小鵬、凌晨,2017)。
大學生村官政策是國家選聘高校畢業生到農村基層工作的項目,其工作職責主要是輔助當地村干部從事諸如:宣傳落實政策、推動經濟發展、密切聯系群眾、參與日常管理與強化農村基層組織建設等工作,且重點被安排到貧困村,幫扶農村弱勢群體和強化軟弱渙散村組織建設(駱江玲等,2019)。大學生村官政策是一項極具中國特色的鄉村基層治理績效提升工程,旨在將城市高素質人力資源導向農村,為基層治理力量增添高素質管理人才,以期通過提升鄉村基層治理水平,推動農村經濟發展和農戶增收。一方面,大學生村官的引入為農村發展提供了人才要素,增加了農村治理力量的人力資本,以推動農村經濟發展和帶動農民增收;另一方面,大學生村官有助于農村基層治理水平的提升,從而推動農村公共事務管理規范化,進而促進農村公共資源分配更加公正合理。可見,大學生村官政策的設計初衷與通過鄉村振興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不謀而合。但是,新形勢下,大學生村官政策能否縮小農村收入差距?本文通過研究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探討了大學生村官作用于農村共同富裕的機制路徑,具有重要的政策價值和現實意義。
高素質管理者是影響組織資源配置效率的重要影響因素(Olken,2005;Besley et al.,2011),借助其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優勢在推動鄉村產業轉型升級、助力小農有效介入外部市場和提升基層治理水平等方面均發揮重要作用(Bloom et al.,2015;趙仁杰、何愛平,2016),促進鄉村發展、農戶增收和助農項目瞄準精度提升(Lindert,1998;Bird and Rodriguez,1999;Micklewright and Marnie,2005;Ravallion,2016;Alderman et al.,2001;程名望等,2016;楊嬋、何小剛,2019;宋全云等,2019;張洪振等,2020)。現有關于大學生村官政策的研究集中在農村發展與農戶增收兩個層面。有實證研究表明,一方面,大學生村官通過助力農村特色產業發展、順暢小農接入外部市場機制、爭取更多上級資源等方式,來推動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張洪振等,2020);另一方面,大學生村官通過促進農戶非農就業和創業參與,來提升農戶非農收入水平(趙仁杰、何愛平,2016;宋全云等,2019)。也有研究發現,大學生村官能緩解惠農助農資源在農村弱勢群體瞄準過程中出現的“精英俘獲”問題,但對農村經濟和農戶收入的影響并不顯著(He and Wang,2017)。縱觀已有研究發現,鮮有文獻專門針對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產生影響展開討論。若有影響,主要通過什么機制產生作用?進一步地,立足于中國區域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基本事實,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是否存在異質性?本文擬通過深入研究回答上述問題,試圖厘清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以及作用機制,為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促進農民共同富裕提供理論支撐和實證檢驗。
本文的研究具有3個方面可能的貢獻和意義:一是本研究將豐富對大學生村官政策效應的認識。過去的研究探討了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農戶的發展作用(趙仁杰、何愛平,2016;宋全云等,2019;張洪振等,2020),大多將研究重心放在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資源配置效率上,缺乏對收入分配公平的研究。本文研究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有助于我們更好認識大學生村官政策在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中的作用。二是本研究試圖在研究方法和數據樣本上對已有文獻做出改進。本文采用浙江大學2015年和2017年“中國家庭大數據庫”的1324個村社追蹤面板數據集,研究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并試圖利用IV等方法進一步解決內生性問題,使得因果識別更加干凈。三是本研究具有較強的政策意義和實踐指導價值。通過研究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影響的來源機制、中介路徑及其異質性,本文力求揭示大學生村官政策作用于農村收入差距的內在機理,為推進鄉村人才振興以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實現提供文獻支撐。
有關大學生村官政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增收效應和減貧效應兩方面。一是就增收效應而言,已有文獻分別從農戶層面和農村層面兩個維度展開研究,并呈現出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大學生村官政策能有效促進農村經濟增長與農戶增收。一方面,大學生村官政策使高素質勞動力資源轉移至農村基層部門,提升了農村基層政府治理水平;另一方面,大學生村官一般具備市場經濟思維理念與專業知識儲備,更有可能通過招商引資項目與助推農業技術升級來協同推動鄉村產業發展,從而帶動農戶增收致富(宋全云等,2019;張洪振等,2020);第二種觀點則認為,大學生村官政策無助于農民增收與農村經濟發展。中國鄉村基層治理主要依賴于鄉村精英(賀雪峰、羅興佐,2006),其運作秩序更多依靠血緣、地緣等非正式制度來維系(楊嬋、賀小剛,2019)。大學生村官作為外派干部既不被賦予正式權力,又難以融入當地社會關系網絡,限制了管理能力的發揮,導致大學生村官難以發揮人力資本優勢來促進產業轉型升級發展,從而帶動農戶增收效果甚微。
二是就減貧效應而言,現有文獻認為大學生村官政策能有效提升扶貧項目下鄉過程中瞄準貧困弱勢群體的精確性,從而達到減少貧困發生的概率(Bird and Rodriguez,1999)。一般而言,由于信息不對稱和監督成本高昂,中央政府在推行扶貧資源下鄉過程中通常采取委托代理機制,這種分權模式可以降低監督成本,提高中央政府扶貧項目的運行成本效率(Alderman et al.,2001)。然而,農村傳統精英治理模式下也會滋生另外一種副產品(腐敗)(Flore,2004),農村基層政府預防腐敗發生機制尚不健全,為“鄉村精英”俘獲下鄉脫貧項目提供了便利條件,易造成下鄉惠農助農資源被精英所俘獲,從而發生使命漂移的政策偏差(何欣、朱可涵,2019;湯瑜、于水,2021)。因此,鑒于兼顧信息獲取成本和政府運行效率雙重考慮,政府引入大學生村官政策以加強農村基層治理建設。大學生村官在農村工作生活,他們熟悉農村農民的實際情況,且與當地政治勢力利益捆綁較少(He and Wang,2017),使得他們在政策性助農惠農資源下鄉分配過程中秉持公允原則,提升惠農資源瞄準農村弱勢群體精準性,有利于緩解農村收入不平等。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1:大學生村官政策能促進農戶增收,并能有效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農戶資本稟賦差異是影響農村收入差距的主要因素(黃祖輝等,2005),具體表現在由農戶資本稟賦差異所決定的工資性收入差距和生產經營性收入差距上(Zhu and Luo,2010)。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促進工資性收入、轉移性收入與財產性收入提升,以降低農戶間收入不平等。具體而言:
首先,轉移性收入兼具增收和改善收入分配的雙重屬性(杜鑫,2021)。鄉村振興戰略實施以來,諸如小額信貸、生產補貼等大量惠農助農資源被注入到農村(楊穗等,2021)。當地村干部因認知局限性而難以利用好政策(宋全云等,2019),而大學生村官憑借其人力資本優勢更能激發政策的惠農效用。同時,作為上級政府委派干部,大學生村官與本地官員缺乏利益捆綁以保持相對獨立性,而與上級政府保持密切政治關聯(錢德洲、劉祖云,2018)。因此,一方面,大學生村官為了謀求本村發展會積極爭取國家和地方財政資金,而上級政府出于政績考量會傾向于將惠農支農資源用于扶持大學生村官(張洪振等,2020);另一方面,大學生村官出于服務期滿考核需要會利用好資金來推動農村發展、帶動農戶增收和幫扶農村弱勢群體來樹立工作業績(He and Wang,2017)。綜上所述,大學生村官通過發揮自身人力資本優勢以提升基層治理水平,確保將政府性補貼(危房改造補貼等)和政府津貼(五保戶金、低保金、殘疾人補助金等)瞄準農村弱勢群體,降低惠農支農資源被精英俘獲的風險概率,提升農村低收入群體的轉移性收入水平,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其次,農村弱勢群體深陷“貧困陷阱”的主要原因并非完全缺乏外部支持,通常因資本稟賦匱乏而難以跨越資源使用門檻(溫濤等,2018;汪三貴等,2021)。當前,國家在盤活農村土地資源方面進行了大量探索,旨在推動資產要素流動和優化配置。相較于本地村干部,大學生村官發揮綜合文化素養優勢、信息獲取能力優勢與對接外部市場優勢,在農村領辦創辦特色產業合作社或招商引資,來推動農村經濟發展和帶動農戶增收(任天馳等,2020;張洪振等,2020)。立足于農戶群體已分化的現實,簡單將農戶劃分為資本稟賦豐富家庭和資本稟賦匱乏家庭。相較于資本稟賦豐富農戶家庭,資本稟賦匱乏農戶家庭通常因生產經營能力不足而導致土地經營的機會成本較低(即土地收益率較低)。加之,在農業生產經營邊際收益低于非農邊際收益的背景下,資本稟賦豐富農戶家庭更傾向于將資源優先配置在非農領域以實現效用最大化(吳超等,2022)。因此,資本稟賦匱乏農戶家庭更傾向于將土地流轉(出租或入股等)給大學生村官招商引資的企業或領辦創辦專業合作社,以彌補資本稟賦(勞動稟賦和技術稟賦)差距(羅必良,2016)(農地經營邊際利潤小于租金),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資本稟賦差異所導致的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綜上所述,大學生村官發揮人力資本優勢以推動當地產業發展,農村資本稟賦匱乏群體將土地轉出給產業組織(財產性收入)來彌補資本稟賦差距所帶來的生產經營效率差距(生產經營性收入)(程名望等,2016),從而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最后,基于上述分析,大學生村官通過提升信息獲取能力和新增就業崗位兩個方面,來幫助資本稟賦匱乏農戶家庭提升非農就業機會。具體而言:一是提升信息獲取能力。相較于資本稟賦豐富農戶家庭,資本稟賦匱乏農戶家庭因知識文化水平較低與社會關系網絡限制而外在表現出就業信息獲取能力不足。大學生村官發揮自身外部優勢與信息優勢(張洪振等,2020),來幫助資本稟賦匱乏農戶家庭提升搜尋非農勞動力市場信息能力,以有利于其獲得非農就業機會;二是新增本地就業崗位。國家鼓勵和扶持大學生村官期滿返鄉創辦家庭農場主、成為農業職業經理人、合作社領辦人等農村經濟組織領導者,從而帶動農村經濟發展,進而實現新增就業崗位來促進農戶本地化就業(任天馳等,2020;張洪振等,2020)。綜上所述,大學生村官發揮人力資本優勢來提升信息獲取能力和新增就業崗位,從而提升資本稟賦匱乏農戶家庭獲取非農就業機會概率。
綜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2: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增加農戶轉移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和工資性收入來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社會保障是政府調節收入再分配的重要手段,而社會治理則是收入再分配環節得以有效運轉的制度保障。政府的社會保障水平和社會治理力度關乎收入再分配環節的實效性,是縮小收入差距的重要舉措(潘文軒,2017;高遠東等,2021)。
社會保障機制對居民收入差距的作用主要體現在收入再分配階段(潘文軒,2017),而農村養老保障項目是社會保障機制核心范疇,其能有效調整農村內部居民的收入差距(強國民、于建定,2021)。傳統村干部和弱勢群體農戶往往對社會保障政策認知有限,農戶易因認知水平有限而被排斥。大學生村官對黨中央和各級政府所推出的大量惠農政策理解和把握能力更為到位(張洪振等,2020),通過深入了解農戶家庭綜合情況,對符合政策條件的農村低收入群體采取減免社會養老保障費率等措施來降低門檻(潘文軒,2017),提升社會保障政策的普惠性。綜上,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提升農村社會保障力度來調節收入再分配,從而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社會治理水平是政府調節收入再分配能力的重要體現(高遠東等,2021)。一般地,相較于本地農村干部而言,大學生村官具有現代化管理意識,他們往往在公共政策執行和公共資源分配上更公允。他們在惠農資源分配過程中會更有效瞄準農村弱勢群體,并在村集體分紅等方面發揮監督功能(郭明,2013),保障了農戶公平享有發展的權利,有效緩解農村收入不平等問題。綜上,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積極推進農村社會治理水平建設來調節收入再分配,從而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綜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3: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提升社會保障力度與社會治理水平的中介路徑來調節農村收入分配格局,從而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上述分析可知,大學生村官主要通過幫扶農村弱勢群體和提升農村基層政府治理水平(改善農村收入再分配),來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依此,本文構建“高素質管理者入村(大學生村官)—幫扶農村弱勢群體—促進收入再分配更加公允—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理論分析框架,研究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及其作用機理(見圖1)。

圖1 學生村官政策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理論分析框架
本研究使用的數據來自浙江大學“中國家庭大數據庫” (Chinese Family Database,CFD)及其合作高校的2015年和2017年調查數據(1)2017年社區調查數據來自浙江大學“中國家庭大數據庫”(Chinese Family Database,CFD)和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的“中國社區治理調查”(China Community Governance Survey, CCGS)和南京審計大學的“中國基層治理調查”(China Grassroots Governance Survey, CGGS);2017年家庭、個體數據和2015年的社區、家庭和個體數據來自浙江大學“中國家庭大數據庫”(Chinese Family Database,CFD)和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的“中國社區治理調查”(China Community Governance Survey, CCGS)。。該調研項目數據庫主要跟蹤收集中國居民個體、家庭和社區三個層面的數據。數據在全國29個省(市、區)追蹤調查,采取分層、三階段與規模度量成比例(PPS)的抽樣設計。其中,2015年涉及37289個家庭、1350個社區。2017年涉及近40011個家庭,1417個社區,具有全國層面的代表性。本文對樣本做如下處理:(1)匹配家庭樣本和社區樣本,用以計算基尼系數和家庭平均收入等;(2)剔除主要相關變量缺失樣本。本研究對各變量進行了1%縮尾處理,最終獲得1324個村社2期面板數據。
1.被解釋變量。農村收入差距,本文借鑒Jenkins(1991)基尼系數的計算方法,以村為單位衡量農村收入差距,進而檢驗大學生村官政策實施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其計算方法如下:
(1)
(1)式中,G表示基尼系數,N表示樣本總數,m為平均收入,y_i表示升序排序的第i位的收入,按照不同年份計算出各村的基尼系數。
2.核心解釋變量。大學生村官政策,本文主要以受訪村社“是否有大學生村官任職過”作為衡量指標。若有大學生村官任職,則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3.中介變量。為研究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中介作用機制,本文選擇“是否有養老項目或養老設施”表征社會保障力度、 “是否有專門的矯正機構”表征社會治理水平,將二者作為中介變量。

表1 變量界定及描述性統計
4.控制變量。為了控制住潛在影響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特征變量,結合研究數據的可得性,本文針對村域的行政力量、人口特征、金融資源、產業發展、耕地資源、醫療資源、教育資源、信息化程度與上級政府支持力度等方面進行了控制(孫秀林,2008;郭云南、姚洋,2012)。表1中展示了各變量衡量方法和基本統計特征,限于篇幅,不再詳述。
為了試圖避免因遺漏變量而產生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固定效應模型來檢驗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模型構建如下:
Yit=αo+αXit+βZit+θi+φt+εit
(2)
(2)式中,i表示不同的農村,t表示不同年份;Yit表示農村組間i的收入差距,這里用基尼系數表示;Xit是代表該地區是否有大學生村官;Zit是其他影響大學生村官政策和農村收入差距的控制變量;φt為時間固定效應;θi為村級固定效應;εit是隨機干擾項;α表示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影響效應系數。
此外,為了控制不同省級層面可能存在隨時間變化的同時影響大學生村官和農村收入差距的因素,本文也控制了省份時間固定效應如下:
Yit=αo+αXit+βZit+θpt+θi+φt+εit
(3)
其中,θpt為省份時間固定效應,其他變量含義同(2)式。
表2匯報了基準模型回歸估計結果。其中,被解釋變量為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用基尼系數取對數來表示。回歸系數反映了控制變量變化對收入差距的邊際影響變化。秉持“從寬松到嚴格”的回歸估計策略,表2(1)中只加入核心解釋變量大學生村官政策,表2(3)和(4)加入了人口資源、金融設施、特色產業、耕地面積、教育資源、醫療資源、信息化程度、治理力量、財務狀況與上級政府支持力度等村域資源稟賦特征變量,以及控制了省份固定效應、村社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以減少不隨時間、村社和省份變化的遺漏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之間潛在相關性而導致的內生性問題。考慮到傳統固定效應模型無法解決既隨時間變化又隨省份層級變化的不可觀測變量帶來的內生性問題,表2(4)在前面的基礎上進一步引入了“省份—時間”交互固定效應,以控制住各省份隨時間變化的經濟因素和政策沖擊的影響。從表2(1)至(4)列估計結果發現,隨著控制變量的逐步加入,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顯著為負向,且系數絕對值逐漸變小,但都通過了5%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其中,表2(4)表明,在控制住其他影響因素不變的情況下,大學生村官會使村社基尼系數下降6.1%。這表明,大學生村官政策具有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效應,且穩健,假設1得以驗證。
為了探究大學生村官政策作用于農村收入差距的來源機制,本文通過探究農戶家庭不同來源收入對其響應,來進一步厘清作用機制。由表3(1)—(4)回歸結果顯示,大學生村官政策對村社農戶的總收入提升了15%。其中,大學生村官政策對村社農戶不同來源收入的提升效果從大到小依次為:對財產性收入提升了109.3%、對轉移性收入提升了57.2%、對工資性收入提升了17.7%,而對經營性收入沒有顯著影響。
首先,相較于本地政府官員,大學生村官對惠農政策理解相對到位,且其作為派駐村干部,與上級政府的政治關聯更為密切,與本地政治勢力缺乏利益捆綁,而保持相對獨立性。因此,大學生村官更易于爭取到上級政府各類惠農助農補貼(津貼),在下鄉資源再分配過程中保持公平性,從而有助于緩解農村收入差距問題(楊丹等,2020);其次,大學生村官與外部聯系較為緊密,能為農村弱勢群體提供更多的就業信息;與此同時,大學生村官工作職責是招商引資或領辦創辦專業合作社來推動當地經濟發展,這也帶動了農戶在本地就業。因此,大學生村官通過對農村弱勢群體就業信息能力提升和新增本村就業崗位量,來提升村社農戶工資性收入水平,進而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最后,大學生村官通過招商引資來推動農村產業發展,推動農村弱勢群體將土地流轉給企業或合作社,來彌補資本稟賦差距所導致土地收益率低束縛,從而有助于農村弱勢群體優化資源配置,進而緩解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綜上,大學生村官幫助農村弱勢群體獲取更多發展機會,以緩解農村收入不平等問題。假設2得到了驗證。

表2 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結果
此外, 表3(5)可以看出,大學村官政策對農民收入水平有顯著的提升作用。因此,總體上,大學生村官政策具有收入水平提升和收入差距縮小的“共同富裕”雙目標效應。

表3 大學生村官政策作用于農村收入差距的來源機制
表3已對大學生村官政策作用于農村收入差距的來源機制做了初步探討,本文將進一步對其作用于農村收入差距的中介路徑進行探討,以厘清作用機制。表4的回歸結果表明,“社會治理水平”、“社會保障力度”對大學生村官政策的中介作用成立。根據Preacher and Hayes(2008)關于分析多重中介效應的驗證方式和計算方法,表4顯示了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影響機制的檢驗結果,社會治理水平的中介效應為-0.055×0.065=-0.004;社會保障力度的中介效應為-0.035×0.102=-0.004;總中介效應為-0.008,占總效應的比重約為13.11%。由此可知,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促進社會保障和社會治理建設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綜上,一方面,大學生村官通過推動農村社會保障措施建設,提升農村弱勢群體物質保障,從而縮小收入差距,與上文大學生村官通過提升農戶轉移性收入來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結論形成了相互印證;另一方面,大學生村官發揮人力資源優勢來提升農村社會治理水平,通過惠農資源分配更公允和確保農戶公平享有資產性利得,來緩解農村收入不平等問題。假設3得到了驗證。
資本稟賦是大學生村官影響農村收入差距差異的重要因素。農村區域間及其內部的資本稟賦存在差異,勢必注定了大學生村官政策的效應不會是等量、同質的。鑒于此,本文在厘清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的基礎上,立足于農村已分化實際,進一步探究異質性分樣本下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效應差異。由表5(1)—(3)所示,大學生村官政策能縮小東中部地區農村收入差距,而對西部地區農村收入差距影響不顯著;(4)—(5)列表明,大學生村官政策對縮小非貧困村收入差距,而對貧困村收入差距影響不顯著;(6)—(7)列反映出,大學生村官政策對村支書學歷為高中以上的農村收入差距有顯著負向影響,而對村支書學歷為高中以下的農村收入差距顯著不影響。其可能的原因如下:

表4 大學生村官政策作用農村收入差距的中介路徑
首先,東中部地區資本稟賦水平和政府治理水平相對較高(程名望等,2015)。相較于西部地區而言,東中部地區的農村資本稟賦擁有量豐厚,如產業基礎較扎實、農村中介服務市場起步相對較早,公共基礎設施較完備。一方面,大學生村官更能發揮人力資本優勢推動產業發展的同時,為當地新增就業崗位,促進農村弱勢群體優化資源配置,即通過轉出土地(財產性收入)以彌補資本稟賦差距帶來的土地收益率不足(經營性收入),以及將勞動力配置在非農領域以獲取更高工資性收入,從而縮小農村收入差距;另一方面,東中部基層政府治理水平相對較高,大學生村官在識別和幫助農村弱勢群體過程中更有效率,有助于轉移性收入發揮調整收入不平等功能(趙仁杰、何愛平,2016)。
其次,非貧困村資本稟賦要顯著強于貧困村。一般地,非貧困村的產業基礎和基層治理水平方面要強于貧困村。大學生村官在產業基礎較好的村域工作,更容易發揮其與外界連接優勢和政治資源優勢影響力,通過暢通外部銷售渠道和爭取到上級政府扶持項目,來提升農村弱勢群體可持續生計能力(高帥等,2020)。此外,大學生村官能發揮政治資源優勢,爭取到上級政府的扶持性助農項目,高水平的基層政府治理有助于大學生村官將惠農資源瞄準農村弱勢群體,以規避政策目標發生偏移。

表5 分樣本估計結果
最后,村支書作為推動整村發展主要決策者,其受教育程度關乎整村發展(李敏、姚順波,2021)。一般地,相較于村支書學歷為高中以下的村,村支書學歷為高中以上的村通常管理水平要相對更強,大學生村官將自身資本稟賦優勢(現代管理理念與熟練使用信息化設備等)與強有力的農村基層治理水平結合起來,更有助于二者在收入再分配環節形成協同效應,從而提升政府對農村弱勢群體的幫扶績效,進而達到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政策目標。
綜上所述,大學生村官政策在資本稟賦豐富的分樣本下更能發揮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作用。
為了確保大學生村官政策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結論穩健,本文進一步使用更換被解釋變量、替換解釋變量、添加控制變量與變換估計模型等多種方法來驗證實證結論的穩健性。具體而言:
一是更換被解釋變量。一方面,考慮到基尼系數對個人轉移收入缺乏“敏感性”,有必要使用廣義熵來進行比較(龔志民、熊唯伊,2016),由表6(1)表明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結果穩健;另一方面,考慮到僅使用基尼系數來衡量收入差距可能無法全面反映大學生村官在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道路中的作用發揮,本文使用阿瑪蒂亞·森指數(Amartya,1976)替換基尼系數,來反映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和收入水平維度的綜合影響,如表6(2)所示,大學生村官政策提升農村綜合福利水平。
二是替換解釋變量。考慮到大學生村官在村社服務時間的長短關乎其投入村務管理的精力多少,本文將“大學生村官是否在村長期服務”來替換“本村是否有大學生村官任職過”來進行重新估計,表6(3)回歸結果表明大學生村官在農村長期服務有助于縮小農村收入差距。
三是添加控制變量。考慮到不同城市的大學生村官政策實施細則和配套措施存在差異,本文選擇通過控制住各城市隨時間變化的經濟因素和政策沖擊的影響,以規避不隨城市變化遺漏變量可能存在的估計有偏影響,如表6(4)所示,在控制住城市固定效應和“城市—時間”交互固定效應后,大學生村官政策能縮小農村收入差距。但是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數據只標明了副省級城市的具體名稱,而未注明非副省級城市的具體名稱。因此,城市固定效應和“城市—時間”交互固定效應未必更有效。
四是變換估計模型。鑒于原被解釋變量為“是否有大學生村官任職過”,如果大學生村官離任時間較長,其政策效應能否持續存在不確定性。因此,本文結合現有數據結構,刪除2015年有過大學生村官的村社樣本,將2017年開始有大學生村官的村社作為處理組,將2015年至2017年均無大學生村官樣本作為控制組,在逐步添加省份固定效應、“省份—時間”交互固定效應的情況下,通過使用雙重差分模型(DID)進行重新估計,表6(5)至(7)檢驗結果所示,大學生村官政策能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約5.7%,與表2(4)中的估計結果(6.1%)高度一致。
大學生村官政策與農村收入差距之間可能存在互為因果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利用大學生村官任職地區是否有副廳級以上官員作為工具變量。政府高官往往重視故鄉的發展(Fisman et al. 2018),在擁有副廳級以上官員的地區,更有可能獲取農村基層治理力量提升的優先權(表6(8)所示),而其與農村收入差距并無直接聯系,符合工具變量的選取原則。為了規避選取的工具變量為弱工具變量風險,本文進一步對其進行了檢驗,如表6所示,Kleibergen-Paap rk Wald F值和Cragg-Donald Wald F值均大于其檢驗臨界值,表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如表6(9)所示,使用工具變量結論與上文結論保持一致,因此,大學生村官政策降低農村收入差距的結論穩健。

表6 穩健性檢驗與內生性檢驗
基于2015年和2017年中國家庭大數據調查數據,本文實證檢驗了大學生村官政策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研究發現:(1)大學生村官政策能通過提升財產性收入、轉移性收入和工資性收入等途徑提升農戶收入,并縮小農戶間的收入差距。(2)分樣本估計顯示,大學生村官政策在資源稟賦較強的地區促進農村共同富裕的作用更加明顯,其對東中部地區、非貧困村和村支書學歷高中以上村域的收入差距縮小作用更顯著。(3)大學生村官政策通過推進社會保障機制和社會治理機制建設的中介路徑,來縮小農村收入差距。
基于研究結論得到以下啟示:首先,大學生村官政策的實施能有效帶動農戶增收致富,并且縮小農村收入差距。因此,政府應持續加強大學生村官政策實施力度,為鄉村治理力量的提升添磚加瓦。其次,立足于中國農村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現狀,政府應加大對西部地區的政策配套,做好貧困村在后脫貧時代的政策銜接工作,強化農村基層領導力建設,促使大學生村官政策在資本稟賦相對匱乏地區充分發揮人力資本優勢,加速農村共同富裕的實現進程。最后,鑒于大學生村官政策作用發揮來源機制與中介路徑,一方面,政府在肯定其對農戶增收及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同時,仍應為大學生創造“干事創業”的外部環境,著力形成通過產業振興鄉村以帶動農戶持續增收的良好局面;另一方面,政府應做好大學生村官政策與社會保障、社會治理水平建設政策的有機銜接,促使大學生村官更好發揮自身人力資本優勢來推動農戶增收及農村共同富裕,助力鄉村振興戰略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