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熙
前后七子掀起的復古運動,是明代文學史的重大事件。七子派“文必秦漢”的標志性話語及其巨大的影響力,使先秦兩漢古文在明代深入人心。然而在復古運動高漲的弘、正、嘉時期,秦漢文選本并不多見,萬歷以后,則如雨后春筍,蔚為大觀,即使在萬歷中期以公安派為首的性靈學說昌盛、模擬秦漢備受唾棄之時,秦漢文選本的刊印仍未消歇,并延續至啟禎時期。這一現象本身就值得我們思考:為何秦漢文選本的刊印熱潮不在明中期而在明后期?選本的秦漢文觀具體為何?與七子派有何異同?此外,秦漢文選本與科舉聯系甚密,如果考慮到前后七子對八股文的逆反心理,秦漢文如何實現從排斥八股到有資舉業的轉向(李迪南103—108)?①其功能又發生了怎樣的嬗變?本文即嘗試對這些問題作初步探究。
明代古文選本體量巨大,是一部尚待深入挖掘的文學文獻。與前代相比,明代古文選本的發展新變之一,在于圍繞相似范圍、主題賡續來編輯出版的選本族群。選本族群內部各成員間,既有“家族相似性”,也有“相異性”,歷時性地觀照某個主題的選本族群,可探究選本文學觀念的演進及功能的嬗變(鄭天熙28—32)。明代的秦漢文系列選本,即為典型的選本族群。根據筆者統計,明代秦漢文選本有46種,從時間分布來看,嘉靖5種,隆慶2種,萬歷20種,天啟6種,崇禎13種。②秦漢文選本在萬歷以后漲幅劇增,前后數量比例達1:5.6,又以萬歷朝為最。
康海說:“夫文必先秦兩漢,詩必漢魏盛唐,庶幾其復古耳。”(王九思230)李攀龍說:“蓋文自西京以下,詩自天寶以下,若為其毫素污者,輒不忍為也。”(李攀龍685)復古派將古文取法范圍限定在先秦兩漢,秦漢并舉,不包含東漢,而秦漢文選本相對自由,有只收先秦的,如鐘惺《周文歸》、李國祥《春秋戰國文選》;有只收漢文的,如衛勛《兩漢文選》、陳仁錫《兩漢奇鈔》、吳尚儉《西漢文粹》、申用嘉《西漢文苑》;有先秦兩漢倶收的,這類選本數量最多,如胡纘宗《秦漢文》、尤瑛《周秦兩漢文選》、馮有翼《秦漢文鈔》、陳繼儒《秦漢文雋》、倪云璐《秦漢文尤》、王錫爵《先秦兩漢文彀》、張以誠《秦漢狐白》等;還有從先秦選到魏晉六朝的,如張運泰、余元熹《漢魏名文乘》,王之綱《秦漢魏晉近古文選》,王衡《秦漢六朝人文選玉》等。
明代選家對先秦兩漢文各有偏愛,顧錫疇《周文歸序》:“惟周郁郁稱最盛,夏商以前不得稱盛者,樸太盛,結嗇未華也;秦漢以后不得稱盛者,樸太漓,澌盡棄余也。”(鐘惺2)推崇《檀弓》《國語》等周文之“樸”,恰到好處,秦漢后世“非遜其文,遜其樸耳”(鐘惺5)。吳尚儉《西漢文粹》序則盛贊西漢文:“三代而下,文章之美莫尚于漢之西京。”(吳尚儉1)西京詔令制冊之文“深厚爾雅,得王言之體”,“尤非區區沿襲剽賊者比”(1)。衛勛《兩漢文選》凡例也說:“文章之美莫勝于漢,而其章奏書疏、論頌書賦,情詞博雅,雄渾辨麗,未始不由崇文之化。”(衛勛,“凡例”1)兼收先秦兩漢文的選本,具體選文情況如何?有哪些側重?我們以15種選本為統計對象,列表如下。

刊刻時間春秋戰國楚辭西漢東漢魏晉六朝選文總計胡纘宗《秦漢文》嘉靖三年02039250120董旦《秦漢文》萬歷元年053077660196馮有翼《秦漢文鈔》萬歷十一年031389350158王錫爵《先秦兩漢文彀》萬歷十八年72293101220227張以誠《秦漢狐白》萬歷三十三年0934617075王衡《秦漢人文選玉》萬歷三十七年02601104628210汪道昆《秦漢六朝文》萬歷年間05231143151251閔邁德《秦漢文鈔》萬歷四十八年027356160102陳繼儒《秦漢文雋》天啟年間025363110102陳繼儒《先秦兩漢文膾》天啟六年048363340148許捷《秦漢文準》崇禎三年018386320139顧錫疇《秦漢鴻文》崇禎六年0733305650446鐘惺《秦漢文懷》崇禎六年0903140840317張溥《秦漢文范》崇禎十四年041380400164倪云璐《秦漢文尤》崇禎十七年035397470182
從上表可以看到,秦漢文選本先秦時段主要選戰國作品,極少選《左傳》《國語》,這表明:第一,明代“秦漢”文選本上限通常在戰國。專選先秦時段的如鐘惺《周文歸》、李國祥《春秋戰國文選》、姚三才《春秋戰國文選》等,都包含春秋時期,而選本一旦名以“秦漢”,上限則多設定為戰國。第二,楚辭中,屈原《卜居》《漁父》、宋玉《對楚王問》入選頻次極高,楚辭或不選,選即此三篇,且通常排在首位,如馮有翼、閔邁德《秦漢文鈔》,陳繼儒《秦漢文雋》,倪云璐《秦漢文尤》等,其余選本即使不列冠首,排位也很靠前,說明選家對三篇楚辭作品情有獨鐘。評點多著手于章法結構,引導讀者向楚辭學習寫作技法。第三,秦漢文選本的下限常在東漢,多以諸葛亮《出師》二表作結。漢代文,西漢多于東漢,后者亦有一定數量,與李攀龍嚴守西漢下限有所不同。兩漢文章多選自《史記》《漢書》,以詔、論、書、疏、策、頌、議、表、奏等文體為主,有些選本則按本紀、世家、列傳、年表、月表分類。
從篇目來看,先秦選文集中于《戰國策》,這與其書在明代地位提升及文章學價值有關。曾鞏以反面教材視之,方孝孺也站在“合乎道”的立場,嚴厲批評策士背棄仁義的功利之舉,否定其文辭,因而《戰國策》在明初并不盛行(方孝孺135)。轉折出現在弘治時,李夢陽為重刻《戰國策》作序,指出《策》有“四尚”——“錄往者,跡其事;考世者,證其變;攻文者,模其辭;好謀者,襲其智”(李夢陽1653),肯定其文獻、文辭與思想價值。由此《戰國策》即開始“始顯”“再顯”“愈顯”的提升過程(黃宗羲輯63)。陳繼儒亦主張“顧用之何如耳。用而不善,則神奇化為臭腐,[……]用之而善,則銷礦而為金”(賀復征編,第1405冊552)。對“用”的強調,將評判標準從固定不變的“道”轉移至主體之具體實踐,巧妙地避開對其離經叛道的指責,而對文章藝術的青睞,則為《戰國策》入選鋪開道路。
明人對《戰國策》的態度通常是“取其文,勿以其意”(張國璽 劉一相,第1冊48)。陳子龍說《策》為儒者深惡不道,“特以瑋文雄辯,取重于操觚之家”(陳子龍713)。《歷代名文通考》雖批評《策》“背于先王之理道”,但深許文辭之工,“其史氏之綜軸而文家之機穎乎”(施鳳來,三卷1)。部分選本還為《戰國策》的思想辯護。戴文光《必有齋戰國策選標釋序》順應晚明“好貨好色”的思想,指出《戰國策》追逐功利,是人情的正常狀態,完全去欲逆情,如同“木人隨線”“五色無主”,于是戰國策士為私利而游說論辯,就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這是對《戰國策》思想不合儒家正統的正面回應(戴文光輯5)。《張陸二先生批評戰國策抄》王篆序更言《戰國策》可助格物,不能律以孔孟之道,阮宗孔后跋對說辭藝術評價甚高:“其體簡,其意沉,其諷喻微婉,而解紛紓急,轉移在剽忽間,其陳說利害,攭攭如隊列棋布。”(張居正 陸深評 阮宗孔刪注,“后跋”2)
經思想辯護與文辭提倡,《戰國策》得以普及于選本,秦漢文選本多取《戰國策》,是因為其有利于科舉。《秦漢文鈔》評《魯共公酒味色論》:“諫文直銳,議論雄偉,引證典雅,句句著意,無一字艱澀,亦秦漢文之最切舉子業者。”(馮有翼輯,《秦漢文鈔》259)顯然,秦漢文選本有明確的閱讀群體與編輯意圖,那就是為舉子提供時文指導。秦漢文被作為時文重要的學習對象,選本有強烈的教材功能。然而問題在于:秦漢文不是一開始就與舉業結合,那么,它是如何實現“科舉轉向”的呢?這一轉向是否促成了秦漢文選本在晚明的刊行熱潮?
李夢陽、何景明等前七子在明中期力倡先秦兩漢文,以其樸實精簡的特點,反對臺閣文人主導的冗沓疲軟的文風,在思想上,批評載道明理的宋學。③“弘治間,李公夢陽以命世雄才,洞視元古,[……]乃與姑蘇徐禎卿、信陽何景明,作為古文辭,以蕩滌南宋、胡元之陋。”(李贄603)而當時文權在握的臺閣文人宗尚平緩的歐曾文,反對宋學與反對宋文遂為一體之事。另一方面,科舉時文作為考試文體,必然要求貫徹意識形態,尤其是首場解釋《四書》《五經》的八股文,必須依據程朱等理學家注疏。在舉子教育領域,除了程朱注疏等讀物外,所學也以宋文為主,“天順間,晚宋文字盛行于時,如《論學繩尺》之類,士子翕然宗之,文遂一變”(黃佐,第596冊1010)。甚至唯宋人是從,以宋人是非為是非,“宋人之語錄,今人以為舉業之髓;宋人以《左》《國》為衰世之文,今人偶及其句,以為大禁”(張明弼輯1)。明代前期,秦漢文與宋文、宋學處于對立的兩極,前七子為秦漢文搖旗吶喊,就是對宋型文化(包括以程朱為考試內容的八股)的排斥。已有學者指出:“前七子文學意義上的復古,乃是當時文士中對八股文的逆反心理的反映。”(陳書錄189)這決定其不可能在舉子教育上過多用心,不會傾力于秦漢文的編輯,故明中期作為舉子教材的秦漢文選本極少。
李何等人的復古運動,還帶有向臺閣文人爭奪話語權的政治目的。浮軟文風為臺閣文人主導而波及主流文化圈,泛濫于包括行政公文寫作在內的整個精英書寫活動。“近來章奏,日趨浮泛,鋪綴連牘,徒煩圣覽。”(余繼登337)李何抵制這種文風,即有向主流文化挑戰的姿態,文風對立的背后,是初涉政壇的郎署官員與年長權高的臺閣大佬之間的權力爭奪(安家琪92—101)。因此七子關于秦漢文的口號更多的是一種針對精英階層建構的話語策略,不會專注于舉子群體。“他們所掀起的文學復古運動雖然震爍文壇,但對制義的影響竟然很小。”(高壽仙133)李何在弘治間力主秦漢,強化了明初以來的復古意識,使秦漢文獲得崇高地位,“能為古文辭”成為普遍的正面評價,但前七子復古運動將秦漢文視為宋型文化的對立物,所攻擊的是彌漫在精英階層的靡麗萎弱的書寫風格,并有政治斗爭的因素,這些都不利于秦漢文與舉子教育的聯結,它轉向科舉,有賴于時文的變化。
時文宗經明道的要求在明中期開始松動,不遵程朱的現象比比皆是,心學、禪學及諸子百家雜入時文,時文日趨奇異詭誕。嘉靖元年曾下旨:“近年士習多詭異,文辭務艱險,所傷治化不淺。自今教人取士,一依程朱之言,不許妄為叛道不經之書,私自傳刻,以誤正學。”(陳文新 何坤翁 趙伯陶主撰1543)徐顯卿說:“今士子所業者,久已離去本根,習為怪誕,其詰屈似深,其虛空似雅,其詭譎似奇,其剿襲似實。”(張萱226)而思想的越軌是與時文文體、文章的變化聯系在一起的。從層出不窮的“正文體議”可以看到,時文體式亦積弊重重,朱國祚指出今之文有“夸”“怪”“巧”“冗”四病,其中,“雕鏤刻畫,棘喉滯吻,以逞其工”為“巧”,是說時文過于雕琢,有傷大雅(朱國祚25)。拯救辦法則是,思想上“令士以通經學古為高”,文章“悉取大雅,勿使奇詭者”(李廷機25)。前者無非重申明道宗經的意識形態,而后者對時文“大雅”的定位,使古文得以介入時文。自韓柳古文運動以來,先秦兩漢古樸典雅的散體文,被視為文章載道的典范,正好在思想和文章兩方面,都能救治時文之疾。④實際上,明代古文選本大都是時文寫作的教材,秦漢文因去古未遠,更被標榜。張溥《秦漢文范序》稱秦漢文“猶不失經學之宗派,子史之先聲”(張溥5)。秦漢文以“正文體”的名義被引進舉子教育,引導時文古雅之風。⑤這是秦漢文進入時文的必要性和現實意義。
不過,秦漢文畢竟距離明代千余年,文字、名物、風格皆有巨大差異,且八股文有嚴格的體式規定,借法古文不得不面臨這一困境,以致有人認為二者應各行其是,互不干擾,否則“古文妨業”。江盈科引王衡語:“時文中,只宜入時文調,用古文,雖極好,亦非當行。”(轉引自江盈科822)汪道昆甚至被教導遠離古文:“即屬辭,一稟于古昔,師弗善也,則以告家大夫:‘孺子嘐嘐而務多聞,將害正業。’家大夫敬諾,篋中非博士業悉遷之。”(汪道昆,《太函集》69)古文怎樣進入時文,還需要文本實踐層面上的探索。
直接引秦漢文句入八股,有割裂剽竊之弊。如同前七子的文學創作,“一切襲取剿說,遞相遁逃。即事與情不協,變與時不通,境與詞不比,亦不復能較矣。此其病在矯枉之過,工于形似而失其真體也”(梅守箕3)。對如何較好地運用秦漢文,明末艾南英有較多論述。他批評時文對秦漢文“生吞活剝”之舉:“夫真能為秦漢者,先輩大家也。今不以先輩之渾雅高樸為深于古,而以近日之生吞活剝為古,夫役古者役其神氣而已,若直剝其句字,使天下之人皆效之,有不共歸于臭腐乎?”(艾南英,卷一25)
艾南英痛批時文“抄填”之習,反對在句字層面機械套用秦漢文,提出“役其神氣”的學習方法。雖然艾南英沒有正面描述“神氣”,但不難理解,這并非句字抄襲,是在熟讀涵泳秦漢文章后,將其內在神韻氣質揉進時文之中。“至其[秦漢文]風度韻格、馳驟跌宕、變化離合之微,非得其神者又無由而至。”(艾南英,卷一10)由于這需要長時間熏習,不能速成,多數舉子仍然直抄秦漢文,艾南英斥之為“庸腐”“臭腐”:“制舉業之道與古文常相表里,學者之患不能以古文為時文,[……]好夸大而剽獵浮華以為古,其弊亦歸于庸腐。”(卷三34)“[時文]效之而不得其源,掇拾饾饤,浮誕成風,非魑魅魍魎之談,則臭腐而不可讀。”(47)時文如何才能“得其源”?應該傳其“神”:“學之博者每至舉子業而窮,何也?彼其所傳者,古人之神也。[……]而性靈之妙至蹈襲古人一句一字而不可。”(卷二29)
主張學習秦漢文之神而反對機械剽襲者,并非艾南英一家,早在唐宋派歸有光、茅坤那里,就已言及。唐宋派諸子心學色彩濃厚,歸有光認為“夫圣人之道,其跡載于六經,其本具于吾心”(歸有光,《示徐生書》13)。而“科舉之所為式者,要不違于經”(《送國子助教徐先生序》18)。所以茅坤說:“舉子業亦當以煉心為案,吾輩能煉其心如百煉之金之在冶,斯之謂自得而資深逢原也。”(茅坤,卷六541)茅坤強調舉業“煉心”,主張舉子“返之神與骨而求其至”(茅坤,卷三十一133)。神骨是時文得古調的關鍵。茅坤關心舉業教育,在《文訣五條訓縉兒輩》第三條“調格”中,他開示的方法是:“吾為舉業往往以古調行今文,[……]個中風味,須于六經及先秦兩漢書疏與韓蘇諸大家之文,涵濡磅礴于胸中,將吾所為文打得一片湊泊處,則格自高古典雅。”(茅坤,卷三十二151)而古調運用到極致,是“凝神”,“凝神者,文章中淵然之光,窅然之思,[……]即之不可得,而味之又無窮者也”(151)。臻達此境,古往今來一切文章,都可助于筆下。神用無窮的獲得,是由“涵濡”古文而來,只有長時間的默識浸潤,爛熟于胸,才能與時文神契,化古文之神入時文。
茅坤、艾南英主張熟識秦漢文,得其神氣,以古文之神寫時文,而非僵化套用。應該說,這是秦漢文助益時文較為合理的方式,影響了秦漢文選本的編輯。王廷榦為董旦所輯《秦漢文》作序稱:“文非古不傳,而為文者必以古為準也。說者謂古文體制整嚴,章法精粹,直寫情愫,善尋物理,變化離合,不可名狀。學者必會其圓神,悟其旨趣,庶骎骎焉有邁古之思。若徒藉格襲詞,猶之臨畫本摹法帖,玄旨正論不可幾也。”(董旦輯,“序”2—3)
為文“必以古為準”,是說古文對于時文的典范價值,而“不可名狀”,則指出古文與時文在文本層面的差距,“會其圓神,悟其旨趣”,即是與茅、艾一致的習古之法,講究神韻方面的體悟,不可剿襲字句。以內在“神氣”溝通秦漢文與時文,而不是外在形式,消除了古文在指導舉業方面的隔閡,八股寫作可以無礙地汲取古文的典范資源。周子文《周秦兩漢文選序》即以親身經歷為例,表達了這一認識上的轉變。他幼時承父師之教,“案頭非經生言悉遷去”(尤瑛輯,“周子文序”1),后來接觸先秦兩漢文章,“涵泳優游,稍自神解”(2),才體悟到古文“無妨于經生也”(4)。時文取法秦漢,激活了秦漢文的科舉參考價值,秦漢文選本作為教材在舉子階層中流行開來。
李何等人力倡復古,但秦漢文并沒有普及到舉子階層,反而處在與時文對立的一端。直到時文在明中后期弊病日積,識者希冀以古文匡正之,進而在文本操作層面,引發摹擬字句與得其神氣兩種習古之法的討論,秦漢文才逐漸轉向科舉,成為時文寫作的范本。“神氣”貫通是秦漢文與時文二者恰當的結合方式,但達到此境的時間成本太高,欲以舉業速圖富貴的晚明士子很少力行,剿襲之風亦盛行不衰。⑥而無論是一直存在的摹擬,還是積極主張的神氣,都表明秦漢文為舉子所需,這就是秦漢文選本在萬歷以后數量激增的原因。可見,盡管都指向先秦兩漢作品,但復古派的“文必秦漢”與選本中的“秦漢文”,在目的定位與適用界域上已有不小的差異:前者為掃除靡軟文風提供借鑒對象,針對的是精英階層的整體書寫趨向與思想宗尚;后者為時文寫作提供典范,針對的是舉子階層的科舉教育與時文寫作。
秦漢文轉向舉子階層,成為舉業教育的重要資源,而編輯選本一方面有救弊振衰的意圖,以秦漢文之古雅渾厚,扭轉時文奇詭雕刻之風;另一方面,也有迎合舉子,快速提高其時文寫作能力的目的,后者更直接與商業盈利掛鉤。因此,秦漢文選本對時文的聯結,不可避免有匡正文體與迎合服務兩種功能的矛盾交織,前者,與時文是規導式的聯結,有規正、訓導的教化姿態,給予秦漢文極高的價值尊崇,以秦漢文最為近古,“古”也并非僅局限于文章,而是秦漢時期整體人文精神,倡導舉子學秦漢,就有以秦漢之古樸質實拯治空疏浮靡之士風、學風的意義在內;后者,以舉子需要為主,重在提供寫作上的技法分析與要領,以是否有資舉業為選文、評文標準,“古”被窄化為文章風格,而淡化、忽略思想意涵。與時文的這兩種聯結方式,選本或偏于一端,或二者兼具,從而呈現出“崇古”與“重文”的不同功能。歷時地來看,科舉教育中的秦漢文選本族群,經歷了從“崇古”到“重文”的嬗變趨勢。
刊于嘉靖三年,在嘉靖年間被屢屢重刊的胡纘宗《秦漢文》是典型的“崇古”選本。⑦胡纘宗(1480—1560年),字孝思,又字世甫,號可泉,亦號鳥鼠山人,明陜西鞏昌府秦州(今天水)秦安人。胡纘宗在弘治十五年(1502年)陜西鄉試中舉,入京師國子監,與李夢陽、何景明、康海、王九思、呂柟、馬理等復古派人士往來密切,深受復古思想影響,積極支持秦漢文運動。與李何不同的是,胡纘宗沒有局限于精英階層的話語構建,而是有感于舉子不讀古文的現狀(胡纘宗輯3),將秦漢文輸送進舉子教育,促使其與時文的結合。他編輯的選本即有濃厚的尊古復古傾向。
夫伏羲之文,其卦爻乎;黃帝之文,其律呂乎;唐虞夏商周之文,其典謨訓誥乎,其彖象乎,其風雅頌乎,然皆圣人之言也,經也。下此則《左傳》矣,《國語》矣,是賢人之言也,傳也。下此而辭近古者,其惟秦乎,其惟西漢乎。東漢魏而下,文非不多,非不工,其氣漸漓,其體漸衰,其辭旨已不得與西漢并,況秦乎?故秦漢之時,譬之歲焉,其猶春乎,譬之日焉,其猶寅乎,故其文彬彬焉,渾渾焉,玩而繹之,其大羹玄酒乎,其椎輪增冰乎,其《咸》《英》《韶濩》乎,其泰山喬岳乎。其斯以為文乎,雖未敢比經,視傳奚愧焉。(胡瓚宗輯,“自序”1—2)
胡纘宗是在歷史序列中論述秦漢文價值的,三皇五帝時為圣人之言,為經;春秋時《左》《國》為傳,之后的近古者,是秦到西漢之文,東漢而下則氣漓體衰。也就是說,先秦到西漢之文之所以被認可,是承續此前圣經賢傳的傳統而未斷,得此前古樸渾厚之氣而未散,東漢以后文之所以被低視,是因為與經傳系統及古樸之氣斷裂。秦漢文不能比肩經典,但并列于賢傳,更與東漢以下之文有質的區別。同時,胡氏推重秦漢,也包含對充盈著渾樸之氣的秦漢人文風貌的向往,秦漢之時如歲之春、日之寅,生機騰躍,元氣飽滿。故而選本對舉子有更為深遠的意義設定:不光要學習古雅的秦漢文,還要復其古樸的人文精神,后者也許更為重要。這一超乎文章寫作以外的道德教化旨意,充分體現在胡氏的具體選文與范圍上。
盡管初刻本與重刻本在篇數上略有差異,但主體仍是詔、論、疏、策等行政文。⑧其中,選文最多的文體,是詔,共37篇,接近總篇數的三分之一。⑨這些詔文皆出自兩漢,顯示出胡氏對漢詔的崇尚及對漢代政風的追念。《秦漢文》以五篇秦石刻銘文冠首,銘文與時文在文體形式上距離較遠,從時文寫作的角度看,并無過多參考價值,胡氏卻將之列于冠首,可見并不關心時文技法,而是教化舉子體會秦漢古樸之氣并落實在當下,救治奇詭輕浮的時疾。此外,胡纘宗還嚴守選文范圍,重點在先秦與西漢,東漢只有6篇,漢代以后不再入選。
由于崇尚秦漢之古,胡纘宗甚至拒斥對秦漢文的文法解析。他說:“其以文有關鍵,有訣,有小心放膽,有警句奇字者可以免矣。”(胡瓚宗輯,“自序”2)這里提到了南宋三部著名的古文選本:呂祖謙《古文關鍵》、樓昉《崇古文訣》、謝枋得《文章軌范》。它們都有分析古文章法句法字法的評語,《文章軌范》更以區分放膽文、小心文以開示學文次第為特色。⑩或許胡氏以為句解字析會破壞秦漢文的渾全古樸,使舉子陷入文法,一葉障目,妨礙對典雅渾厚之氣的體悟。然而,這一點并沒有為后來大多數秦漢文選本繼承。
《秦漢文》較早將秦漢文引向舉業,但如上所述,選本更著力于教化舉子回歸秦漢古樸之風,并不側重示范具體的寫作技法。高調倡古的姿態,忽略舉子的現實需要,拒絕文法解析,更提高舉子學習難度,使秦漢文難以在文本實踐層面上真正走進時文。后來的選本,遂放下身段,轉而向舉子需求靠攏,在先秦兩漢之時限、選文標準,以及點評等方面,都有突破胡氏處。
首先是時限的擴展。嘉靖二十四年佘震啟、鄭玄撫輯《秦漢魏晉文選》,雖然仍主秦漢近古之見,但選文下限已不拘胡纘宗之設,而擴展至魏晉,“自是變而之魏,流而之晉,雖聲華規制漸不古若,然去秦漢之世亦未甚遠也,而徐、吳、曹、陳為之倡,嵇、阮、劉、陸之徒從而繼之,后先輝映,彬彬乎,粲粲乎,各以追蹤兩京。其渾厚和平之氣象,仿佛于人目者,至是未盡泯焉”(鄭玄撫6)。魏晉文在胡纘宗那里是“氣漓體衰”的,現在卻能“追蹤兩京”,可以附于秦漢文之后。渾厚之氣在何時漓散,或許見仁見智,但魏晉文的增入,已然打破胡氏固守的先秦西漢,網羅進更多的優秀古文,拓寬了舉子的學習范圍。
《秦漢魏晉文選》對六朝文批評甚猛,到了萬歷年間,汪道昆輯《秦漢六朝文》,這一態度有所扭轉,選文下限繼續延長。值得注意的是,《秦漢六朝文》沒有采取是否“近古”為六朝文正名,而是肯定各時段文章的獨特處。承認秦漢近古,并不代表否定其他不“近古”的文章。在描述先秦、西漢、東漢與六朝之文各自的特色后,俞王言以用兵為譬,兵有合用,有分用,視情況不同而定,文章亦如此。“故語兩漢于先秦之時,則勞逸不敵矣;語六朝于兩漢之時,則勇怯不敵矣。要以時合而分,時分而合,則彼湛為茂實,此亦浮為英華;彼有境必窮,此亦有貌必肖,[……]惟善用兵者之簡閱焉。”(汪道昆,“俞王言序”;《秦漢六朝文十卷》3)
不同時代的文章,不能相提并論,作者可根據實際選擇合適的借鑒對象,無論“茂實”“英華”,抑或“窮境”“肖貌”,都各有所用。這樣的論證,為六朝文大開方便之門,“奚尊夫秦漢而卑夫六朝”(汪道昆,“俞王言序”;《秦漢六朝文十卷》5)。六朝文講究駢對偶儷,與秦漢文的單行散體差異甚大,為何要在秦漢文選本中擴充六朝文?聯系到晚明時文普遍的六朝之習就不難獲知,這是順從舉子潮流所作的調整。明后期古文選本轉向科舉,不斷改變來自精英階層的復古觀,使之適應舉子現實情況。在這個過程中,以尊古復古來教化舉子的意圖,逐漸傾斜至為逐利而服務、迎合他們的寫作好尚。
第二,除了范圍上的擴展,選本轉向“重文”,還導致選文標準的變動。胡纘宗《秦漢文》“艷于辭,畔于道者刬去”(胡瓚宗輯11),萬歷四十八年閔邁德在馮有翼基礎上重編《秦漢文鈔》,臧懋循序則稱“語不必盡宗孔孟,言不必盡宗六經,縱橫游說,即伏闕上書,縱橫游說,皆萬古之龜鑒,舉業之要領”(馮有翼,“臧懋循序”;《秦漢文鈔六卷》5—6)。明確表示思想不必盡合正統,能不能為時文寫作提供切實的幫助,才是首要問題,選本越來越服務于時文,思想教化退居其次。這在萬歷十一年馮有翼《秦漢文鈔》初編中已有所體現。它的評語處處從舉子出發,授人關竅,實用性突出。即使于儒家道義有所虧欠,也取其文章。如評《答蘇武書》:“此書意多謬妄,咸謂非陵所作,余獨取之者,特以其辭氣勁健而頗有懷故之情焉耳。”(馮有翼輯,《秦漢文鈔》398)對李陵“漢亦負德”的埋怨,評者并不認同,卻欣賞其文剛健深情。枚乘《七發》“于義理未深”,而“辭復艷麗充暢,信漢文之巨擘”(355)。
第三,胡纘宗拒絕評點秦漢文,此后的選本,往往有大量評點,幫助舉子理解文章。特別是在章法句法字法等結構形式方面,著筆猶多,側重提示寫作門徑,突出選文的文章學價值。此類評語在秦漢文選本中俯拾即是,試舉數例:
馮有翼《秦漢文鈔》評《武帝下州郡求賢詔》:“只寥寥數語,而起伏得體,開合有法。”(馮有翼輯,《秦漢文鈔》306)閔邁德重編《秦漢文鈔》評《陳政事疏》:“章法變換,句法豪古,字法莊重。”(馮有翼,《秦漢文鈔六卷》卷二35)倪元璐《秦漢文定》評《說難》:“此篇以知難為主,先以三非字反說引起,得法。”(倪元璐輯,卷二44)
對于結構布置、章句設計的評語,意在分析寫作技法以指導舉子。評者不否認秦漢文“不加雕琢,結構氣渾力厚”,卻對解剖行文方式有極大興趣(顧錫疇輯199)。“古”之意涵指向,由整體人文精神轉而集中于文章風格,對如何安排行文以達到“古”風的方法論分析也盛行起來。文法點評的普及,使胡纘宗式的帶有士風教化意味的“崇古”選本,嬗變為指授如何迅速寫出“古”風時文的文章學教材。后者的商業邏輯、實用目的和技法關注,強力擠壓著選本在士風教化、文體匡正方面的規導功能。
“重文”的選本,在選文范圍、標準、點評上較“崇古”選本有明顯差異,這一嬗變也使選本與舉子教育結合得更加緊密,成為舉子知識儲備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故影響其編輯、出版的因素,更多是舉子階層的實際需要,而非精英階層的文學思想。所以,即使萬歷中期以公安派為主的性靈學說大行,精英士人紛紛拋棄摹古,獨抒性靈,而舉子仍要學習秦漢文,選本的刊行也未消歇,來自精英階層的性靈說沒有根本上沖擊到作為舉子教材的秦漢文選本。當然,性靈說也影響了部分選本對秦漢文的理解。除前文提到的王廷榦《秦漢文序》反對剽襲外,汪道昆《秦漢六朝文》凡例也說:“采其氣機流溢,神采煥發者。”(汪道昆,“凡例”;《秦漢六朝文十卷》6)講究讀者與作者的心靈溝通。注重文章審美價值、主體心靈感受,無疑是性靈說的特色,它使舉子對秦漢文的接受方式有所調整,但并未動搖舉子對秦漢文的功利性需求。
關于“秦漢文”觀,過去的研究多集中于李何王李等文壇精英人士,而在復古思想活躍的明中期,秦漢文選本卻極少,萬歷以后才巨幅增長。這個錯位現象久被忽略。復古派高視秦漢,是精英階層對當時文風、思想的反思,秦漢文選本則是舉子教材,與科舉教育密不可分。歷時地看,秦漢文以選本的形式進入科舉教育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歷了從尖銳對立到密切結合的轉向過程,這也正是秦漢文逐漸下移至舉子階層,并成為其重要知識儲備的過程。轉向科舉的秦漢文選本,又因“正文體”的時代責任與舉子的現實需要交織而具備不同的功能,并發生了從“崇古”到“重文”的嬗變,在選文范圍、標準和評點方面均有不同。選本的“秦漢文”觀,為我們觀察精英階層文學思想如何滲透進舉子教育及其差異性呈現,探究秦漢文在舉子教育中的功能嬗變提供了極佳的窗口。以具有“家族相似性”的選本族群為對象,歷時地考察選本文學觀念的演進、功能的嬗變,并將之納入主流文學發展史予以參照對比,有利于突破個案式研究的局限,從動態視角發掘古文選本的文學思想史之維。
注釋[Notes]
① 該文提到,“文必秦漢”說與八股文的互動研究成果較少。
② 無法確定具體刊刻年代的,以選家或序家卒年(取二者之前)為選本刊行下限。
③ 關于此點,黃卓越《明中后期文學思想研究》、羅宗強《明代文學思想史》、夏咸淳《明代學術思潮與文學流變》、鄭利華《前后七子研究》等都有論及。
④ 更多時候,古文進入時文,主要是文章方面的借鑒。何況在李夢陽等人那里,秦漢文(古文)就是作為說理為主的宋型文字的對立物而被倡揚的。
⑤ 古文進入時文,早在成化年間的吳寬即有倡導。吳寬說:“故為古文詞而不治經學,于理也必閡;為舉子業而不習古作,于文也不揚。二者實相為用者也。”(吳寬381)弘治十八年進士張邦奇也說:“作文之法,本之五經四書,參之《左氏》《公》《谷》、先秦兩漢、《文章正宗》、韓柳歐蘇集,及取弘治初年以來會試兩畿程文之佳者為法。”(張邦奇271)此處是在強調,明中期以后,古文入時文,更有療治時文文體弊病之用,因此更具現實意義。
⑥ 艾南英也說過,在八股文中注入古文之神,是不容易的,但他堅持這才是時文寫作正確的道路。“況于制舉藝限以題旨,拘以排股,而欲于其中行以《史》《漢》之神,可謂難矣,文必如是乃為古耳。”(艾南英,卷五10)
⑦ 胡纘宗《秦漢文》最早于嘉靖三年刊刻,有胡纘宗鳥鼠山房刻本(四卷)、吳郡湯氏刻本(八卷)、灜海趙一中校刻本(四卷),還有嘉靖十一年張舜元刻本(四卷)、嘉靖二十年前汝藩府刻本(卷數、年代不詳)、嘉靖二十二年程良錫刻本(八卷)、嘉靖三十四年金陵雙橋全氏刻本(八卷)。
⑧ 初刻本有120篇,嘉靖二十二年程良錫刻本有100篇。相比初刻少了21篇,增補1篇。所缺篇目為:《泰山刻石銘》《之罘山刻石銘》《瑯琊臺刻石銘》《幸臣論》《酒味色論》《說商君說》《卜居》《漁父》《說頃襄王說》《說趙肅侯說》《說齊宣王說》《見秦王說》《諫魏王書》《遺章邯書》《說齊王說》《項羽論》《老子申韓論》《敘秦并天下》《說難》《戰國策序》《太仆箴》。增補篇目為《尚書序》。
⑨ 胡纘宗《秦漢文》所收文體有:石刻、辭賦、論、說、對、表、書、詔、頌、箴、疏、策、奏、檄、傳、封事、難、序、議。
⑩ “凡學文,初要膽大,終要心小,由粗入細,由俗入雅,由繁入簡,由豪蕩入純粹。”(謝枋得輯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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