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柳欽
農村集體經濟是促進農業、農村、農民發展的重要力量。改革開放以來,農村集體經濟經歷了從功能、組織弱化到組織重構、創新發展的演變歷程。當前,鄉村社會進入大發展、大變革階段,發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是在大國小農基本農情下提升農業生產效率、強化公共產品供給、完善鄉村治理、提高農民收入等一系列挑戰性問題的重要策略。習近平同志在《擺脫貧困》一書中指出:“小農經濟是富不起來的,小農業也是沒有多大前途的”;“集體經濟是農民共同富裕的根基,是農民走共同富裕道路的物質保障。”因此,如何重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形態、重塑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活力,探索其有效實現形式,關乎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等政策目標的實現,也是創新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重要命題之一。
在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中,在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新紀元中,發展新型集體經濟,形勢特別緊迫。中共中央高度重視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穩步推進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意見》提出,“科學確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明晰集體所有產權關系,發展新型集體經濟”。這是多年來中央文件中首次提出“發展新型集體經濟”。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鄉村振興戰略規劃( 2018—2022年) 》再次強調要“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2020年,“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要“深化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進一步明確提出“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2021年3月22日頒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提出,要“支持脫貧地區鄉村特色產業發展壯大。注重產業后續長期培育,尊重市場規律和產業發展規律,提高產業市場競爭力和抗風險能力”。2022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再次明確提出鞏固提升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成果,探索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路徑。2022年9月6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七次會議召開,審議通過了《關于深化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等,會議強調,推進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試點縣(市、區)數量要穩妥可控,推進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與國有建設用地同等入市、同權同價,在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中交易,適用相同規則,接受市場監管。要堅持節約集約用地,堅持先規劃后建設,合理布局各用途土地。要嚴守土地公有制性質不改變、耕地紅線不突破、農民利益不受損,落實永久基本農田、生態保護紅線、城鎮開發邊界等空間管控要求。目前,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已經是由上至下的明確共識和普遍實踐,在此基礎上,問題的關鍵正逐漸由“要不要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向著“如何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轉移。

農村集體經濟既是一種制度形式,也是一種運作方式,其有著比較明晰的范圍邊界、組織架構、管理結構、成員資格、產權關系、收益及分配方式。更為重要的是,理解農村集體經濟,既觀照當前農村產權制度改革實踐的熱點、難點問題,也應當從歷史變遷的縱向維度考察農村集體經濟表現形式的流變。就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而言,其孕育脫胎于農村集體經濟轉型調適的改革過程之中,在保留、繼承農村集體經濟的根本屬性和成功經驗的基礎上所形成的更為貼合當前農村發展實情的經濟形態。因此,所謂“新型”,并非是指農村基本經濟制度結構發生了“斷崖式”的劇變,而是在繼承傳統的同時有限度地予以改革完善,即在毫不動搖地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和家庭承包、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的基礎上,結合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的實際需要,統籌考慮各項政策措施的銜接搭配效果,進一步地豐富農村集體經濟運作形式、放寬農村集體經濟管理權力、打破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瓶頸制約。換言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在本質上仍從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的基本范疇,是農村集體經濟在當前改革發展新階段所呈現出的新型表現形式。其產生和發展既是歷史的必然,也是現實的所需。

農村集體經濟不等同于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所謂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指在農村地域范圍內,以農民為主體,相關利益方通過聯合與合作形成的具有明晰的產權關系、清晰的成員邊界、合理的治理機制和利益分享機制,實行平等協商、民主管理、利益共享的經濟形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并不是唯一的,不僅包括改造后的農村集體所有制經濟,也包括基于私有產權形成的合作制和股份合作制經濟,以及公有產權和私有產權聯合的混合型集體經濟。傳統意義上的農村集體經濟,主要是勞動者的勞動聯合,而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不僅包括勞動者的勞動聯合,還包括勞動與資本、技術、管理等聯合,聯合的目的是實現個體的發展。事實上,各種生產要素的聯合也并不局限于農民(勞動者),在城鄉融合發展的背景下,城市外來的資本、技術、管理等要素也應該成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本質在于重新定位農村集體與農民個體的合作關系,以勞動聯合、資本聯合、信息聯合為紐帶抓手,打破生產要素資源在內外流動過程中的瓶頸限制,并以更為明晰的權益界定及相關保障措施來落實效益效力的合理分配,進而實現農業增效、農民增收、農村和諧“三位一體”的協同推進。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旨在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實現量的合理增長和質的穩步提升,最終落腳在“質的穩步提升”上。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是一種發展狀態,是發展水平、層次、形態不斷躍升的動態過程,是持續實現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發展的動態過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蘊含著深厚的共同體本質屬性和全面自由發展的價值意蘊,涵蓋了農村經濟社會不同階段的發展重點。新時代,發展并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彌合城鄉發展差距的題中應有之義,是中國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關鍵進路。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基礎上,實現共同富裕,是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接續奮斗目標。習近平在《求是》2021年第20期發表的 《扎實推動共同富裕》一文中明確了實現共同富裕的美好藍圖,即到“十四五”末,全體人民已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步伐,居民收入差距和實際消費水平差距逐步縮小;到2035年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取得明顯的實質進展,基本公共服務實現均等化;到本世紀中葉,基本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居民收入差距和實際消費水平回歸到合理區間。2021年8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強調“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現在“已經到了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歷史階段”,要“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促進農民農村共同富裕”。由此可以看出,實現共同富裕與社會主義現代化之間保持同頻共振的發展脈絡。2021年11月,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鮮明指出,新時代中國共產黨要“全面深化改革開放,促進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以富裕為前提、以強調“共同”為特征,是更加強調共享發展的富裕,也是更加重視共商共建的共享富裕。
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既不是同步富裕也不是平均主義,而是仍有收入與消費水平差異的共同富裕。這賦予了共同富裕實現的現實張力,即共同富裕的實現既需要充分釋放個人追求富裕的欲望與能力,又需要注重結果導向,將差距限定在合適的范圍內。共同富裕更不是均貧富、劫富濟貧,而是先富帶動、幫助后富,從物質富裕到精神富裕,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不斷得到滿足,不斷促進從低層次的共同富裕向高層次共同富裕躍遷、從少數人的局部富裕到全體人民的整體富裕躍升。對標“全民共富”與“全面富裕”的具體要求,實現共同富裕的短板在三農。2018年9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八次集體學習時強調指出,“要把好鄉村振興戰略的政治方向,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性質,發展新型集體經濟,走共同富裕道路”,明確了新型集體經濟對農村發展的牽引作用。想要實現共同富裕,農民富裕是關鍵。農民要想富裕必須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解決農村發展后勁不足的問題,發展農業產業化,提高生產力、提高農民收入、縮小貧富差距,逐步實現共同富裕。作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組成部分,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補齊“全民共富”在農民農村上的短板,特別是實現農民“全面富裕”的重要路徑。實現共同富裕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在農村,關鍵是增加農民收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然而,農民的勞動收入(經營性收入和工資性收入)受個人能力的約束,財產性收入則決定于個人財富的積累。
在新時期,構建與農業現代化相適應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助推共同富裕目標實現的關鍵之舉。發展和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可以實現農村公有制經濟的全面發展,鞏固其地位,將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價值和優勢逐步轉化為促進鄉村振興、農村地區共同富裕的原動力。可以展現出集體經濟組織的價值和優勢,通過對資源的整合、鄉村經濟發展要素的聚合及產業規模的提升,將農村沉睡的優質資產盤活,實現農村自我發展水平的全面提升,縮小城鄉發展差距,實現城鄉融合發展,達成共同富裕這一目標。可以幫助農民對土地承包經營權加以維護,確保在宅基地使用權以及集體收益權等相關層面上的財產權益,實現農民財產性收入的全面增長。同時,還可以優化農村基礎沒施建沒,改善鄉村公共服務效果,將農民轉變為集體經濟的參與建沒者和受益者,帶領農民真正走向共同富裕發展之路。總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具有在地資源優勢、組織管理優勢、價值認同優勢、制度架構優勢,與實現共同富裕和滿足美好生活需要的實踐內涵高度契合,是增進民生福祉、實現共同富裕的關鍵路徑。
全面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推動農民共同富裕,是一項長期的系統工程。在整個過程中,既要始終保持初心,又需要在經濟發展上不斷創新,抓住新型集體經濟這一“牛鼻子”,推動我國新型集體經濟實現高質量、高水平的穩定發展。
第一,深化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土地是農村最重要、最具潛力的資源。從某種程度上說,農村集體經濟能否發展壯大,關鍵看能否盤活土地資源,這需要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改革開放之初,實行家庭承包責任制,所有權歸集體,承包經營權歸農戶,稱之為“兩權分離”。現在順應農民要保留自己的土地承包權,農民無論進二、三產業還是進城市,還想給自己留一個后路,同時他又有流轉土地經營權的意愿,將土地承包經營權分為承包權和經營權。這樣就形成了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并行的格局。目前,“三權分置”已經成為我國農村集體土地制度改革的總體方向,這一思路也被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等工作所吸納借鑒。如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仍是以宅基地所有權、資格權、使用權“三權分置”為政策探索指向。圍繞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中央也明確作出部署,“要著力推進經營性資產確權到戶和股份合作制改革,組織實施好賦予農民對集體資產股份占有、收益、有償退出及抵押、擔保、繼承權改革試點”,在本質上與“三權分置”的改革思路是高度契合且是一致的。對于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而言,土地、閑置宅基地、未利用的資源性資產、經營性資產是主要的生產要素,高效整合、集約利用上述生產要素的任務目標之一就是要破解傳統集體經濟普遍面臨的產權歸屬不明、主體權利不完備、經營收益不清、分配不公開、成員的集體收益分配權缺乏保障等突出問題,其關鍵在于突破集體產權在使用、交易及管理過程中存在的制度障礙,逐步增強農村產權交易市場的規范性、完備性。新時期背景下的“三權分置”不僅可以穩定農村土地承包關系,還可以促進農村土地、勞動力以及資本等要素的合理流動。
第二,以產業振興夯實共同富裕根基。黨的十九大將“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作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總要求,“其中最為重要最為基礎的便是推進并實現鄉村的產業興旺”。產業興旺是鄉村振興的基石,是農民農村共同富裕的動力源泉和物質基礎,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要加強產業攻堅。一是高度重視產業在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和鄉村振興中的功能作用,因地制宜定位和培育主導產業,科學規劃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重點和方向,宜農則農、宜工則工、宜游則游。二是深化產業供給側改革,采取有效措施促進農村集體經濟多元化綜合化融合化發展,不斷延伸產業鏈、提升價值鏈、優化供應鏈,加快培育新產業、新模式、新業態。三是以發展性思維引導不同類型產業組織公平競爭、優勢互補,強化鄉村產業發展的底線思維,不斷推動鄉村產業從單一分散向多產融合的結構化轉型,以逐步建立復合型產業結構。四是立足縣域載體,促進城鄉需求對接、資源互補、產業互通,打造以縣帶鄉、以鄉帶村的城鄉產業融合發展格局,增強農村集體經濟積累并形成長效機制,推動鄉村產業發展更好地帶動農民共同富裕。理論和實踐表明,只有發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和實現產業興旺,才能確保所有人都有發展機會,確保在共同富裕之路上沒有農戶被遺漏,才能為最終實現農民農村共同富裕奠定堅實基礎。
第三,構建多元主體協同共治新格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重要載體,也是社會主義共同富裕原則得以在農村地區實現的重要保障。建設共同家園、實現共同富裕,需要構建多元主體協同共治的新格局。要形成鄉鎮干部、本地村民、返鄉青年專業人才、鄉村各類社會組織等多元主體權、責、利相適宜的共治格局,提升新時代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規模、質量和水平。要按照既能體現集體優越性又能調動各方面積極性的要求,圍繞完善組織章程、落實民主決策與監督、完善收益分配制度等重點方面,完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頂層設計,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內部治理結構的優化升級,綜合強化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創新發展的外部支持,建立健全多元主體間的利益聯結機制,增強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統籌功能,健全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機制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治理體系。同時,以優化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治理結構為契機,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