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權
(河南警察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供應鏈”概念源于美國“現代管理學之父”彼得·德魯克提出的“經濟鏈”一詞。供應鏈金融是為應對中小企業融資困局而創設的金融模式,是將原材料采購、生產加工、分銷零售等產業鏈條上的企業看成一個整體,把上下游企業的融資需求和核心企業的供應鏈體系進行捆綁授信,全方位提供金融服務,目的就是要提高借貸雙方的信息透明度,提高中小企業信用水平。[1]2020 年以來,國家連續出臺了《保障中小企業款項支付條例》和《關于規范發展供應鏈金融支持供應鏈產業鏈穩定循環和優化升級的意見》等規范性文件,從多個角度加快推進供應鏈金融業務的發展。
供應鏈金融在緩解中小企業融資難題的同時,也對銀行和企業的風險控制問題提出了更高要求。[2]現有文獻對供應鏈金融風險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概念界定、風險來源分析等方面。關于供應鏈金融風險的類型,理論上有多種不同的劃分:有學者將供應鏈金融風險分為系統風險和非系統風險兩大類,將系統風險細化為供應鏈金融宏觀與行業系統風險、供應鏈系統風險,非系統風險則包括信用風險、存貨變現風險和操作風險;[3]也有學者將其分為環境風險、融資過程風險、信息技術風險、人力資源風險和基本結構風險;[4]有學者基于中小企業視角,將中小企業供應鏈金融的主要風險分為四個層面:質物風險、信用風險、監管風險和操作風險。[5]在風險控制方面,有學者提出構建信用風險評估模型等主張。[6]在現有的文獻資料中,鮮有關于供應鏈金融合同風險問題的研究內容。本文主要結合實踐案例探討供應鏈金融的應收賬款質押、保理融資等合同簽訂和履行過程中的風險問題。
供應鏈金融的實質是幫助企業盤活流動資產,而企業的流動資產主要就是現金、庫存和應收賬款等項目。供應鏈金融的三種傳統表現形態即是采購階段的預付賬款融資、生產階段的庫存貨物融資和銷售階段的應收賬款融資。與此相對應,理論上,供應鏈金融通常分為庫存貨物融資、應收賬款融資和預付賬款融資三種主要模式。[7]
庫存貨物融資是指融資企業將自己現有的庫存貨物抵押或由物流企業提供的倉單質押給銀行等金融機構,從而獲取資金的一種融資模式。這種融資模式中,抵押物的貶值通常是銀行金融機構重點關注的問題。這種融資模式實質仍是一種抵押擔保,主要適用于無法獲取其他供應鏈企業的信用擔保又沒有相應的應收賬款的企業,在實際操作中,企業如果有庫存貨物,更多的會通過其他渠道進行融資,而較少采用此類模式。同時,處于供應鏈之中的企業,因為有上下游企業的協調配合,庫存周轉較快,也很少采用此類模式。
預付賬款融資是指作為買方的企業在交納一定保證金的前提下向銀行金融機構融資,用來支付未來一定時期內上游供應商企業交付貨物的款項。在這種融資模式中,資金提供方可以是銀行等金融機構,可以是供應鏈中的核心企業,也可以是為融資企業提供管理服務的物流企業。這種模式的實質是用未來的貨權作抵押進行融資,銀行金融機構存在一定的授信風險,貨流情況是否真實是風險關鍵所在,尤其是可能存在供應鏈上下游企業之間通過合謀給金融機構設計風險陷阱。
應收賬款融資是以供應鏈上下游企業簽訂的供貨合同所形成的應收賬款為主要標的的一種融資模式。此種模式在供應鏈金融業務中最為常用,尤其受中小企業的偏愛。中小企業由于資信透明度低、符合金融機構偏好的不動產抵押物少,很難從金融機構獲得融資。庫存貨物和預付賬款質押由于涉及貨物監管,金融機構并不擅長也不偏好此類業務,而作為企業流動資產重要組成部分的應收賬款融資,則順理成章地成為金融機構青睞的對象。許多中小企業往往會借助供應鏈中的“大公司”供應商背書,通過應收賬款來進行融資。應收賬款融資通常有以下幾種方式。
1.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是企業與銀行等金融機構之間簽訂合同,以應收賬款作為質押品,從銀行等金融機構取得短期借款的融資方式。國家已經從物權法的立法層面明確了應收賬款質押貸款的合法地位,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辦法》也規定融資企業將應收賬款質押給銀行一般不需要通知相關客戶,但應向人民銀行信貸征信系統進行登記。
2.應收賬款保理融資。與應收賬款質押融資相比,應收賬款保理融資是以應收賬款債權的轉讓為基礎,而質押融資中的應收賬款只是作為一種擔保物,并不轉移債權。保理融資業務中,回收賬款的權利隨之轉移給了銀行等金融機構,壞賬的風險同時也轉給了金融機構,金融機構承擔全部收款風險,同時也喪失了對融資企業的追索權。
3.應收賬款證券化融資。應收賬款證券化融資是指企業將那些缺乏流動性但又具有穩定預期的應收賬款的收益權通過資本市場轉讓給投資者。目前在國際上,應收賬款證券化融資已經在汽車應收款、信用卡應收款、租賃應收款、航空應收款、高速公路收費等領域廣泛應用。我國當前并不支持應收賬款證券化融資,無論是從政策層面還是企業微觀層面,均存在諸多難題,未來需要一個成熟的資本市場配套實施,才能真正吸引投資者參與。
供應鏈金融通常會涉及融資企業、銀行金融機構、保理機構、供應鏈相關企業,以及第三方物流企業等參與主體,融資過程中會涉及買賣、借貸、抵押、質押、保理等多種合同類型。以往對供應鏈金融風險的研究,更多的是探討授信、管控、操作等問題,極少從合同犯罪角度展開。合同作為開展民商事活動的基礎工具,是現代市場經濟的基本遵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作為民商事權利義務關系的保障法,直接涉及對合同違法犯罪行為處置的就有9 個罪名,包括合同詐騙罪以及8 個具體的金融詐騙罪。供應鏈融資過程中涉及的這些合同,在簽訂和履行中同樣會出現違法犯罪風險,參與主體在融資合同中扮演的角色不同,承擔的風險也不盡相同。
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是當前供應鏈金融中應用最為廣泛的一種形式,同時也是違法犯罪風險多發的領域。以往對于供應鏈金融風險的研究,更多的是從經營的角度,依據供應鏈不同的節點,將其分為融資企業風險、核心企業風險、第三方企業風險和外部風險四種主要類型,[8]極少涉及刑事犯罪風險。筆者認為,應收賬款質押合同中的刑事犯罪風險主要存在以下幾個方面。
1.虛構應收賬款質押,騙取銀行貸款。在應收賬款融資過程中,質押合同是從合同,借款合同是主合同,融資方提供質押擔保是為了保證主合同債權的實現,應收賬款質押是以一種請求權擔保另一種請求權的實現。[9]對于銀行等金融機構來說,應收賬款融資過程中借款合同、買賣合同虛假有時并不明顯,風險主要存在于質押擔保合同中應收賬款標的造假。司法實踐中,這種詐騙犯罪手段是較為常見的。此類犯罪的行為方式主要是將已經收回的應收賬款或者將小額的應收賬款涂改成巨額應收賬款,作為擔保物與銀行簽訂貸款合同,而后通過私刻公章、冒名頂替等方式完成盡職調查、面簽確認等環節的手續,最后騙取銀行貸款。
河南省洛陽市公安機關辦理的一起騙取銀行貸款案件①中,鄭州某電纜公司為某電力集團的供貨單位,在貸款過程中由于缺少銀行所需的有效擔保財產,其幾個股東共同決定以虛構應收賬款的方式向銀行貸款。具體的手法是以其之前與某電力集團的小額供貨合同為模板,偽造了涉4374 萬元人民幣的虛假供貨合同,加蓋偽造的某電力集團公章,并采取當月開出、當月注銷的方式開出共計36張總金額為4185 萬元人民幣的增值稅專用發票。同時,為了證明其還款能力,還向銀行提供了虛假的財務報表,以及以虛假的財務報表為依據做出的審計報告。該公司憑借上述行為通過了應收賬款抵押貸款申請,騙取銀行貸款2000 萬元人民幣。之后,貸款逾期,無法歸還。在對該案認定的過程中,存在涉嫌貸款詐騙罪還是騙取貸款罪的爭議。有人認為,鄭州某電纜公司幾個股東的行為構成貸款詐騙罪,因為行為人在貸款過程中采用了偽造應收賬款的方式,具有非法占有銀行貸款資金的目的;也有人認為,鄭州某電纜公司的行為應當被認定為騙取貸款罪,因為該行為雖然給銀行造成了巨額損失,但騙取的資金絕大部分用于生產經營或償還經營性債務,不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所以不構成貸款詐騙罪,而應被認定為騙取貸款罪。貸款詐騙罪只能由自然人構成,而且要求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意圖。[10]法院最終認定該案行為為騙取貸款罪,理由是騙取貸款罪本就是指使用欺騙方法取得貸款、沒有歸還貸款的行為,貸款擔保虛假、貸款用途虛假、貸款條件虛假都是認定騙取貸款罪的條件。騙取貸款罪的構成主要是強調騙貸行為要給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的后果,騙取貸款數額在100 萬元人民幣以上或者給銀行等金融機構造成損失在20 萬元人民幣以上,就可以認定為騙取貸款罪。
2.虛構應收賬款,騙取非銀行金融機構資金。此類犯罪基本上都是針對商業銀行以外的信托、保理、證券等其他金融機構,犯罪手法通常是融資方提供虛假應收賬款合同,而發行產品的金融機構未能識別出其中存在的犯罪風險問題。近幾年,供應鏈金融中的應收賬款幾乎成了金融業的黑洞,虛假應收賬款方面的供應鏈融資案頻頻爆發。
轟動一時的“閩興醫藥”應收賬款案件中,虛假應收賬款的受讓者就包含了6 家以上的信托、保理等金融機構。[11]河南某證券公司資管計劃理財資金被騙一案②中,以應收賬款為質押的融資方也是“閩興醫藥”。該證券公司相關工作人員在對應收賬款做確權時也到過現場,甚至也邀請了公證人員到場,也看到了對方出示的公章,但最后仍然陷進虛假的騙局之中。在此案中,作為應收賬款債務人的福建某三甲醫院并不承認應收賬款的真實性。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形,與應收賬款上網信息缺失以及內外勾結有很大的關系。實踐中,對于此類案件應當根據詐騙對象的不同而作出不同的處理。上述案件中,由于詐騙的對象不是銀行,而是其他金融機構,騙取的資金不是銀行貸款,而是理財資金,所以無法認定為騙取貸款罪或貸款詐騙罪,而以合同詐騙罪來認定。
3.企業之間應收賬款質押借款合同風險。以應收賬款向銀行等金融機構借貸,不存在違法問題,但如果用應收賬款質押向非金融企業進行資金拆借,則長期以來為我國法律和政策所禁止。從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中小企業融資逾發困難,非金融企業之間的相互借貸開始普遍起來。在司法實踐中,法院一般是按合同無效或行為無效,借款方歸還本金的方式處理。2015 年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有條件地承認了企業之間拆借資金的合法性。企業之間為生產經營需要訂立的民間借貸合同,只要不違反禁止性規定,應視為有效。同時,規定企業之間拆借應當使用自有資金,禁止使用向其他企業借貸或本單位集資的資金轉貸給借款人,禁止套取金融機構的資金再高利轉貸給他人。如果資金提供方違反此禁止性規定,以轉貸牟利為目的,套取金融機構資金再高利轉貸的,則涉嫌高利轉貸罪。
4.供應鏈融資股權質押合同增信潛在風險。股權質押在供應鏈融資過程中很少單獨使用,經常作為增信措施存在。股權質押合同通常有兩種應用場景,一種是企業直接將股權質押給銀行等金融機構獲得融資,另一種是用于供應鏈融資中的增信。增信與征信不同,征信是通過采集、整理并保存個人或企業的信用信息記錄,提供信用評估、信用報告、信用風險管理的活動;增信則是增進信用、提高信用等級,企業在融資時可以引入優質企業等方式進行增信,而股權質押在供應鏈融資中也逐漸作為一種增信的措施來使用。《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股權出質登記辦法》③的出臺,尤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實施后,企業在股權質押融資方面的熱情得以釋放,銀行發放的非上市公司股權質押貸款逐漸增多。[12]股權質押合同中的風險主要在于出質方,也就是融資方或擔保方。上市公司的股權質押如果用于直接融資,一旦歸還逾期,則存在被平倉的風險。如果股權質押是用于增信,除了同樣存在被平倉的風險外,還存在股權被鎖定的風險。非上市公司的股權質押則存在股權糾紛或資金被騙的風險。
應收賬款融資,既可以通過質押融資,也可以通過保理融資,兩者之間經常容易混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七百六十一條規定,保理合同“是指應收賬款的債權人將現有的或將有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保理人,保理人提供資金融通、應收賬款管理或催收、應收賬款債務付款擔保等服務的合同”。由此可見,保理合同雖然與應收賬款聯系密切,但卻并非同一概念。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是將應收賬款作為擔保物進行融資,而保理合同是以應收賬款債權的轉讓為基礎提供的綜合融資服務。前者只有融資這一項內容,而保理業務還包含催收、壞賬管理等多項業務。應收賬款質押與保理的根本區別在于是否轉移債權。在2021 年1 月1 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施行之前,應收賬款質押主要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調整,而保理活動的開展主要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保理業務通常是保理商向債權人支付款項購買應收賬款,由應收賬款債務人代替融資企業支付貸款給保理商。在這種融資模式下,銀行的角色變成了保理商。但如果是其他非銀行的保理商,征信數據和風控水平要遠遠低于銀行,所以非銀行保理商承擔壞賬的風險概率要遠大于銀行保理商。融資企業提供的應收賬款真實的情況下,保理商能否收回應收賬款尚存在不確定性,假如融資企業提供的應收賬款屬于偽造,保理商的債權則是根本無法得到保證。
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一起典型案例④中,某公司法定代表人徐某與會計何某等人共同編造了本公司與富士康某子公司的虛假債權債務關系,并使用偽造的富士康某子公司印章,制作了一系列財務資料及采購合同等虛假資料,向深圳一家商業保理公司申請保理融資款4000 萬元人民幣。在該保理公司做盡職調查時,徐某等人欺騙富士康某子公司管理人員,謊稱帶客戶考察生產廠區,以此場景通過了該保理公司的盡職調查,騙取保理融資款1483萬元人民幣。該案件最終是以合同詐騙罪認定。
保理融資合同犯罪涉及應收賬款和保理兩種不同性質的合同,保理合同是一種以應收賬款買賣為主要標的的主合同,而應收賬款質押擔保合同是一種從屬于借款合同的從合同。司法實踐中常會遇到犯罪嫌疑人賣給保理商的應收賬款是犯罪嫌疑人偽造的,這種行為“名為保理實為借貸”,經常會出現認定合同詐騙罪還是貸款詐騙罪的爭議。司法實踐中,通常以詐騙的對象不同而進行區分:如果詐騙對象為銀行開展的保理業務,則構成貸款詐騙罪或騙取貸款罪;如果詐騙對象是非銀行機構,騙取的資金并非銀行貸款,無法認定為貸款詐騙,通常以合同詐騙罪來認定。
企業通過賒銷方式出售商品,在一定時期內尚未收回的欠款為應收賬款。應收賬款票據是企業因為貿易往來不能及時現金結算而簽發的不能立即兌付的票據,票據包括支票、本票和商業匯票。票據融資通常指的是商業匯票融資。同應收賬款相比,經銀行承兌后保證付款的應收票據要比應收賬款可靠得多。應收票據由于等同于現金而受到銀行等金融機構的偏愛,通常會按票據的應收金額扣除一定的貼現利息將余款直接付給企業。
應收票據質押融資中各個環節均存在一定的風險,開票人、被背書人甚至銀行都存在被騙風險。例如,企業A將從銀行獲取的商業匯票開給企業B,企業B可以將票據通過背書轉讓給企業C以獲取資金,也可以貼現給銀行以獲取資金,貼現給銀行就要承擔一定的利息損失,但相對比較安全。通過背書轉讓給企業C則會存在一定的風險,這種風險主要體現在前端企業A、后端企業C、商業銀行等環節。前端企業A簽發無真實貿易、無資金保證的商業匯票,騙取后端企業C或商業銀行的資金,此種行為可能構成票據詐騙犯罪。還有一種風險來自后端企業C,企業C在收到企業B的商業匯票后,如果將該票據貼現后未將資金給付企業B,而是卷款逃匿,則改變了合同詐騙罪的性質,符合詐騙犯罪的特征。
許多中小企業由于缺少符合銀行貸款要求的抵押物、質押物,很難從銀行獲得貸款。基于此一情形,出現了專門為中小企業融資提供服務的機構,這些融資服務機構為有融資需求和投資需求的企業牽線搭橋,收取一定的費用。有些犯罪分子則利用這些中小企業急于融資的心理實施詐騙活動,具體作案手法主要是以向中小企業融資提供服務為名,代替需要融資的企業向銀行提供大額存款單、應收賬款、票據等質押物,要求融資企業用自己的股權作為反擔保,再讓融資企業辦理股權質押登記,然后人為地制造違約,將借款企業交納的費用轉變為違約金。這類犯罪具有較強的隱蔽性和迷惑性,犯罪嫌疑人事前采取各種虛假方法包裝成民事糾紛來掩飾犯罪,如果從單一案件看構不成刑事犯罪,只有把涉及多地的同類案件串并在一起,才能認清犯罪實質。
河南省濟源市公安機關辦理的一起案件⑤中,犯罪嫌疑人秦某青等先后在深圳市前海自貿區注冊多家公司,同時又通過深圳代辦公司在香港收購或注冊5 家空殼公司,對外宣稱這些在香港注冊的公司是專門利用境外資金作股權質押融資的,而深圳注冊的公司則是經香港的公司授權,專門負責在內地尋找急于股權質押融資的企業。秦某青等人明知不具有出借巨額資金的能力,仍招募人員以“公司”為掩護,在各地尋找需要融資的企業,誘騙全國70 余家企業以股權質押方式與其簽訂借款合同,讓借款企業交納所謂的“履約保證金”“預付利息”及雙方通過律師事務所交納的“監管資金”,通過這種手段騙取內地中小企業資金7000 余萬元人民幣。該案中的犯罪嫌疑人主要是利用合同這一載體,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以非法占有為目,設置違約陷阱,人為制造受害企業合同違約的假象,最后達到騙取融資企業資金的目的,其犯罪行為屬于詐騙行為。由于其詐騙的資金來源是普通的中小企業,并非是銀行等金融機構,因此,無法將該犯罪行為認定為貸款詐騙罪,通常以合同詐騙罪認定。
供應鏈金融合同涉及商業銀行、供應鏈上下游企業、保理、倉儲等多個主體,風險具有傳導性,每個環節的主體都有可能成為受害對象,其中作為融資需求方的下游中小企業更容易面臨違法犯罪的風險。不止于此,一些大型的上市公司也經常陷入此類犯罪騙局之中。針對供應鏈金融合同犯罪的特點,需從以下幾個方面加強防范和治理。
從司法實踐中看,合同犯罪風險無論出現在哪個環節,都與合同簽訂者相互之間信息不對稱有極大的關系。商業銀行應盡可能地完善中小企業信用評級制度,充分、準確、及時地掌握授信主體的相關信息并進行評估。由于供應鏈核心企業和物流企業具備掌握客戶和質押物第一手資料的先天優勢,商業銀行應當與其充分合作,高度共享信息,全面開展信息篩選。[13]同時,還應加強商業銀行之間、銀行內部各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因為銀行內部信息不透明、信息傳遞不通暢也會給違法犯罪帶來可乘之機。
利用合同設計的漏洞或者故意制造違約的條款是合同詐騙犯罪的慣用手段。開展供應鏈金融業務的銀行要對企業借款合同及物流企業監管合同的設計加強監督指導,尤其是對保證金、預付款、優先權、質押等條款進行認真審查,最好將物流監管企業寫入供應鏈金融借款合同,促進合同的履行,降低供應鏈金融合同的法律風險。同時,要加強交易真實性的考察,對申請融資企業提供的資料,應結合企業經營方的購銷合同、增值稅發票、貨物運輸票據等審查交易的真實性,尤其注重通過交易對手進行查驗,核實其真實性。
當前,我國動產抵押擔保登記部門存在權責不清、多頭登記、審查時間長、效率低等問題,成為制約中小企業融資活動的重要因素。2007 年,人民銀行征信中心開始建立全國性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系統。由此,業內人士呼吁建立一套全國統一的動產擔保登記信息網絡平臺系統,實現企業動產擔保抵押登記信息的共享和查詢,降低動產擔保的法律風險。但從目前發展的狀況來看,相關建設成果并不理想。2019 年,北京市率先試點建設網上統一動產擔保登記系統,為提高動產擔保登記、查詢的效率提供了范本。
公司企業融資被騙,其原因主要還是內部管理存在問題。一般來說,中小企業由于資金、人員所限,內部缺少專門的合規審核、風險控制的專門機構,但有些大型企業甚至上市企業也屢屢被騙,究其原因,更多的是在具體執行過程中風險意識的缺失。因此,無論是大型企業還是中小型企業,都應加強內部管理,增強企業“風險管理”“合法合規”的意識。企業除了要有健全的合規經營、風險控制機制,更要加強這方面的培訓和研究。通過強化職工內部培訓,提升市場融資主體自身的識假防騙能力,通過加強企業“內控內審”來監督員工更好地開展盡職調查。同時,企業自身也應加強供應鏈金融新型犯罪風險的研究,發現融資過程中的風險點,加強宣傳以提高犯罪的曝光率,以便于更好地預防此類犯罪的發生。
供應鏈金融新型合同犯罪是隨著經濟社會發展而產生的一種智能型犯罪。犯罪分子借用金融、法律等方面的專業知識、術語,犯罪實施前精心編制劇本,犯罪過程中以合法行為掩蓋非法行為,合法部分與非法部分雜糅交織,[14]給犯罪識別認定帶來很大障礙。許多案件單從個案角度很難認清其違法性,需要將多地連續發生的案件串并在一起才能發現背后的玄機。公安機關針對此類智能型犯罪,要充分發揮大數據支撐作用,運用數據情報分析進行案件串并。通過刑事犯罪報案涉嫌、民事訴訟案件涉及的公司企業、管理人員,與受過此類犯罪刑事打擊處理的前科人員進行比對串并,可以從中鎖定犯罪嫌疑人,精準預防和打擊犯罪。
當前,涉供應鏈金融合同類犯罪越來越體現出智能型犯罪[15]的特征:此類犯罪借助“供應鏈金融”“捆綁授信”等新概念、新模式,融入了較多的法律和金融方面的專業知識,引入了“股權質押”“股權轉讓”等新的元素,利用許多人并未深入了解相關知識這一空檔期,實施詐騙活動;供應鏈金融合同詐騙的騙局套路設計更加精細化,屬于之前頻發的“套路貸”犯罪[16]的再次升級;供應鏈金融新型合同犯罪除了具有虛增債權債務、制造銀行流水、故意制造違約、借助民事訴訟等“套路貸”固有方式外,更多的是在騙局設計中融入了一些“真”內容,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人防不勝防。同時,此類犯罪去除了之前“硬暴力”的特征,多以“和解”的方式達成目的,隱蔽性更大、迷惑性更強,因此,無論是司法機關實務部門還是學界,都應在此方面予以更多的關注。
注釋:
①本案例信息來自于筆者在2020 年6 月期間對河南省洛陽市公安機關的調研。
②本案例信息來自于筆者在2021 年4 月期間對河南省鄭州市公安機關的調研。
③《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股權出質登記辦法》于2008 年9月出臺,2016 年4 月重新修訂。
④本案例來源于中國裁判文書網發布的(2015)深中法刑二初字第371 號刑事判決書。
⑤本案例信息來自于筆者在2020 年6 月期間對河南省濟源市公安機關的調研。